章節字數：2665 更新時間：17-06-14 11:48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時針其實隻拖延症一般挪過了一格，但也許已經過了幾輩子。雨林裏的悶熱仿佛要將人活活蒸熟，已經有人在過度緊張的催化下，出現了中暑脫水現象。
當“是不是我們已經不能活著走出這裏”的恐懼慢慢從一個點呈拉網式彌漫時，那兩位外交官終於回來了。同行的還有一位幹瘦的老人。他的穿著略有些不明所以地奇妙混搭，而腰間頭頂都裝飾著各種彩色的鳥羽，如果換一個合適的地點，說不定會得到讓正常人永遠無法接軌的時尚人士的高度追捧，除了脖子上戴著的玉佛、手指上的白金戒指，還有手上拿著的國產手機，讓他頂尖的時尚感裏出現了一絲刺眼的不和諧。
不過沒有人會對表示異議。老人在部落中位高權重，受人尊敬，那些對他們拳腳相向粗魯蠻橫的大漢突然都變成了聽話的小鳥，眼裏露出崇拜和狂熱，紛紛走到老人跟前跪下，親吻他腳下的泥土，然後老人不知說了什麼，用手輕撫他們的頭頂。這畫麵讓剛剛被各種恐嚇的人們看著簡直有些詭異。
待所有人都接受了老人的“接見”以後，他才嘰嘰呱呱開始說話，那時高時低忽快忽慢的語氣語調，加上浮誇的表情，看起來就像在進行什麼奇怪的巫術儀式。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將頭轉向幾位外交官。
女外交官幾不可察地露出了一秒的不耐，然後開口道：“我親愛的朋友，感謝偉大的神靈，讓你們在迷途中得到了神的指示。作為神靈虔誠的信徒，我們必將盡我們所能幫助你們。不要害怕，無須迷惘。讓神靈見證我們偉大的情誼，願神靈永遠保佑你們平安。”所有人都怔了幾秒，叢林裏十分安靜，隻有樹葉被不知哪刮來的風吹的沙沙作響，好像真特麼有個什麼神靈突然大發慈悲決定保佑他們一樣。
長老和他的臣民始終還是帶著他們走出了老長一截，在一條河道邊，他用手指了指對麵，又嘰嘰咕咕說了一通。女外交官隻好又和顏悅色地充當起神靈的翻譯官：“對麵是我們未知之地，神靈指示我們隻能將你們送到這裏，祝你們好運。”然後他們毫不拖泥帶水地就調頭走人了。絕口沒有提過神靈是不是也指示過他們要收過路費。
河不算太寬，水也不是太深太急，清澈的河水發出無比悅耳的歌聲，讓人突然就鬆懈了下來。不少人後知後覺地產生了劫後餘生的虛脫，歪七扭八地坐在了河灘上。
“天色也不早了。就在這裏休息吧。各個小隊檢查一下。”
小河是從一座小山間流淌下來，旁邊突出的山石也算個還湊合的可以臨時遮風避雨的場所。各組分別坐下，開始清點人數和物資，劉醫生也開始檢查大家的健康狀況。特別工作組分頭到前方去探路，外交官們也與各組製定好了輪流巡邏的計劃表。沈沉看著劉醫生為夏一辰換下被血浸泡的繃帶，傷口果然又被撕裂，皮肉在粘膩的汗水衝刷下，翻卷出可怖的形狀。沈沉聽見圍坐在四周的工友發出輕微的抽氣聲。劉醫生手指翻動，動作麻利，隻聽到醫療器具和藥瓶碰撞的聲音。沈沉把夏一辰交給劉醫生，開始了他的第一次巡查。一切好像終於又變得有序起來。
大自然有的時候也很變態，在你認為要是怎麼怎麼樣就好了的時候它偏偏就要對著幹，好像看到你氣急敗壞的樣子它能多高興一樣。樹林裏的夜晚比酷熱的白天大概稍微好那麼一點，如果不算要在視力不對等情況下抵擋一些夜間動物的情況下。水邊微涼的夜風稍稍驅散了一些令人不耐的暑氣，竟給人們一點點歲月靜好的錯覺。
可惜錯覺就是錯覺。還沒等那點微風把積壓了幾層的汗液吹幹，突如其來的暴雨劈頭兜臉地直接把人砸蒙圈了。這時候除了來一句他媽的，還能說什麼呢？
密集的植物也遮不住豆大的雨水，唯有一兩處突出的石頭看起來頗有些心理安慰作用。老人、女士和傷患被優先安排躲了進去。其餘的人紛紛脫下外衣罩在頭上，一圈一圈地將狹窄的避風港圍住。風太大，雨太盛，再厚的人牆也無法將水完全阻隔在外。裏麵的人還是被從頭到腳淋濕，然後又畢竟經過了層層肉體的過濾，即使是突破進入的風雨也多少沾染上了幾分暖意。起碼比暴露在外麵強。饒是沈沉都覺得浸在水裏的小腿肚有點抽筋，被大雨澆了個遍再給大風吹一吹，也是一步到位透心涼了。他隻能盡最大的可能告訴其他人怎麼站立怎麼互相攙扶最有效最不會摔倒，這場景讓他突然想起某一次自己帶著隊伍去參加抗洪搶險。
沈沉也不知道他們這麼站了多久，在這樣的環境裏，已經失去了對時間的基本概念。大概在他以為他們就要這麼手挽手人挨人地變成大型群雕的時候，不知誰悄悄地說了一句，雨好像停了，這才慢慢開始有人嚐試著活動了一下抽筋發麻的手臂，抬頭看了看天空，用手心嚐試著體會著滴水的密度，最終確定了現在還砸在他們頭上的是樹葉上的積水，喃喃道：“真的停了誒。”
這句話就像拉了電閘，一陣噼裏啪啦聲過後，幾乎所有人都癱軟在地。沉默了好幾分鍾以後，才有人回過味來，使勁擰自己的衣物，擦幹自己的頭臉。沈沉緩過氣來，爬起來走向石頭下麵。裏麵的情況並沒有好太多。一位大姐坐在夏一辰身邊，他的身上蓋了一件防風服。沈沉誠摯地向大姐道了謝，將防風服擰幹，還給了她。這樣的大雨，一層薄薄的防風服實在無能為力，但此間的情誼卻讓人無以為報。
夏一辰的衣物也都濕透了，傷口的繃帶也無法幸免。現下所有人身上都不可能翻出一片幹布了，沈沉隻能脫下自己的貼身衣物，用可以將他們擰破的力道盡可能的使他們變得更幹燥一些，然後為夏一辰擦身。
這場雨又讓大家的行程耽擱了一些。完全意料之中，很多人都生病了，連沈沉都覺得嗓子有些火辣辣的疼。夏一辰的狀況十分糟糕。大雨過後接著高溫，他的傷口已經開始發炎化膿，他靠在沈沉的頸窩處，偶爾醒來，眼神迷離，低聲呢喃，說了很多很多話，呼出的氣輕輕撞擊在沈沉耳後，仿佛要把這片皮膚都燃燒起來。
劉醫生忙的不可開交，他終於有空坐到了沈沉跟前，他也沒有多餘的力氣開口說話了。一片沉默中，他檢查了夏一辰的傷口，診聽了心肺情況。然後從醫藥箱裏拿出一隻抗生素，紮進了夏一辰的上臂。沈沉瞥了一眼藥箱，幾乎已經空了。周圍的咳嗽聲此起彼伏。
劉醫生打完針收拾東西就要走，沈沉拉住了他。開口時沈沉覺得喉嚨像來回被刀割一樣艱難，“我這裏還有之前您給我的備用藥，您拿去吧。”劉醫生看了看他遞過來的防水袋，表情冷漠而麻木，說出的話卻讓沈沉覺得他可能也是沒有力氣了，要不一定是在咆哮。“你是醫生我是醫生？掌握所有人病情的是我不是你，怎麼分配用藥我不清楚？我的職責是救死扶傷，不是用命換命，懂？你知道在這種環境下得了敗血症會是什麼結果嗎？如果高熱一直不退，每隔八小時給他打一針，我知道你會。別擅自做決定，對我對他都是不負責任。”
沈沉撫摸著防水袋，裏麵排列著幾小支藥液。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突然覺得自己特別虛偽可笑。他蹭了蹭夏一辰頭頂的軟發，輕輕說道：“對不起。”然後他蓋住了夏一辰撫上他臉頰的手。手心一片滾燙，像要把他的心都熔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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