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87 更新時間:16-08-20 09:58
張嘯一直記得那一天,坐在專屬辦公室的沙發上,落地窗外陽光普照,他臉上的表情卻陰晦沉沉。
直到”咣”一聲巨響,虛掩著的門被用力撞開,緊接而來的是一聲怒吼”張嘯,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凡爾賽辦公廳的新聞秘書官先生頭痛地揉了揉額角,視線裏映出一雙足有四寸高的纖細鞋跟。
他不由分了下神,心道踩這麼細的鞋跟,她是怎麼走的虎虎生風的?
“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新聞簡報上說了些什麼!”女人高分貝的嗓音回蕩在辦公室裏,”你還記不記得你是什麼身份,你……”
張嘯摁下遙控器按鈕,光纖屏幕上定格住的人影開始說話。
那是他自己。
確切的說,是凡爾賽的新聞簡報廳,他和往日一樣點中一位舉手提問的記者,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看來文質彬彬的女性。
而女性拋出的問題,卻是尖銳到始料不及:“今年是帝國建國七十周年,我們的國家在精神上卻還處於一種四分五裂的狀態,您不認為女皇陛下應該將主神列為唯一的信仰,以此凝聚國民的信念嗎?”
張嘯:“……”
他發誓,這輩子還沒聽過這麼傻的問題。
可新聞秘書官不得不耐著性子和這個在他看來有點兒腦殘的女人周旋,因為她所屬的團體”審判之錘”,是帝國人脈最廣、影響力最大的宗教社團,甚至和無數國會高級議員有盤根錯節的聯係。
直到那女人用尖利的嗓門發出憤怒的質問:“張嘯先生,您不覺得自己這種褻瀆神的態度會受到懲罰嗎?”
然後,張嘯聽到錄像裏的自己用波瀾不驚的語氣說出那句:“我相信你們的神目前沒工夫搭理我,他應該正忙著打漏稅官司”。
“哢嚓”一下,畫麵重新定格住。
“我當然知道。”張嘯麵無表情地說,”‘審判之錘’社團和哈布斯•倫奎斯特先生關係匪淺,很不巧的是,這位倫奎斯特先生正是女皇陛下想提名的下一任最高法院大法官閣下。”
“如今‘審判之錘’認為我的言論褻瀆了他們的神,倫奎斯特先生作為社團的忠實擁護者,也一定惱火得很,想必他們正考慮怎麼向女皇陛下提出條件,想方設法地趕我出凡爾賽呢。”
女人微微皺起柳葉細眉。
“既然你都清楚,就應該知道,女皇陛下需要她的最高法官提名人,在國會投票中順利通過。”她說,”倫奎斯特先生畢業於皇家最高法學院,又曾在帝都區法庭任職長達十年,他的資曆足以獲得國會的認可,你不該激怒他。”
張嘯唯有苦笑。
“雖然看你很不順眼,可是我也不想你真的被趕出凡爾賽。”女人說,”兩個小時後,‘審判之錘’的代表和倫奎斯特先生會坐在會客廳裏,我希望你能出麵,親自向他們表達歉意。”
張嘯扶住額頭:“那你還是幹脆讓女皇陛下把我趕出凡爾賽吧。”
“你以為女皇陛下不會這麼做嗎!”女人驟然暴怒,”誰都摸不透她在想些什麼,誰也不知道她下一步會做什麼,你這回的禍闖大了!我現在是在幫你補漏!我想幫你保住這份工作!”
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張嘯終於投降了:“好吧,我去就是了。”
兩個小時後,他突然意識到,這大概是這輩子除了入凡爾賽以外,做的最蠢的一個決定。
很明顯,新聞官的低頭非但沒令麵前的女性鬆口,反而助長了對方的囂張態度。當女人用頤指氣使的語氣說出”要麼把主神尊奉為帝國至高無上的信仰,要麼直接把這小子趕出凡爾賽”時,不止張嘯,連凡爾賽首席秘書官安娜•貝拉小姐都無法容忍了。
“這裏是凡爾賽,”她低喝道,”奎倫斯特先生,您也是這樣認為的嗎?”
衣冠楚楚的男人低咳一聲,臉上掠過一絲尷尬:顯然,他不讚同社團代表這樣明目張膽地和凡爾賽叫板,卻無法說服這位有著狂熱信仰的女性代表。
“帝國確實需要強有力的精神信仰,”他說,”‘世上的國成了我主和主基督的國,他要作王,直到永永遠遠’,這是……”
“是《啟示錄》第11章,”男人的話突然被打斷,”接下來是‘萬王之王,萬主之主’。”
會議廳裏的人全體起立,女士屈膝致意,男士則右手捏拳,摁於胸口,微微欠身。
這是迎接帝國最高主宰到來時的標準禮儀。
“女皇陛下,”安娜說,”恭迎駕到,以及,您比預設的抵達時間早了兩個小時。”
“因為在朕離開帝都期間,有人把這裏弄得一團糟,以致朕不得不先一步趕回來收拾殘局。”
走進來的女性如是說。她的年紀很輕,眉眼斯文秀氣,襯著一身黑色阿瑪尼套裝,看上去和高級寫字樓裏的職業女性沒什麼區別。
可在她走進的一瞬,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極淩厲剛猛的氣勢,或者說威勢,撲麵而來。
奎倫斯特,抑或是帝國未來最高法院的大法官,露出一點兒惶恐的表情:“女皇陛下,其實這次的事是一場誤會,我們……”
“誤會?”女皇在壁爐前的沙發椅上坐下,抬了抬眼簾,”朕不這麼看。”
毫無預兆的,她一招手,薄如紙頁的存儲器甩進男人懷裏,虛擬光屏自動彈出,無數數據流水樣地滑過。
奎倫斯特的臉色登時變了。
“這是自帝國建國以來,‘審判之錘’社團的所有報稅記錄,至於這其中有沒有偷報漏報的部分,以及朕的新聞秘書官在昨日的新聞簡報會上的言論是否是一場‘誤會’,相信稅務專家會幫民眾作出解讀。”女皇漫不經心地說,”現在,兩位還有什麼問題嗎?”
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
“很好,那麼現在,你們要做的就是立刻從朕的凡爾賽宮裏離開。”女皇起身,”安娜,叫人為兩位帶路。”
女性代表臉色僵硬:“我們自己認得路。”
女皇將要離去的腳步停頓住。她用那雙深黑色的眼睛靜靜看著金發碧眼的女性代表,直到後者的腿肚子開始微微打哆嗦,才緩緩地說:“既然如此,立刻給我滾。”
在那兩人一前一後的離開後,女皇的目光轉移到安娜身上:“專機提前了兩個小時,朕現在需要……”
“一杯濃縮咖啡,七分熱;配煎蛋熏肉三明治,多加番茄和生菜。”首席秘書官極其流暢地報出她的需要,”明白,兩分鍾後送到。”
“謝謝。”向往日一樣,女皇客氣地道了謝,即將走進辦公室的一刻,忽又轉過身,叫住了意圖隨安娜一同離去的新聞秘書官,”張嘯。”
男人回過頭,心裏歎氣的同時,也做好了迎接暴風驟雨式洗禮的準備。
畢竟,他這次的禍闖的不是一般的大,雖然女皇毫不客氣地趕走了兩個麻煩人物,不過很顯然,這事不會這麼輕易揭過。
很不幸的是,張嘯在這方麵的預感一向敏銳,這次也不例外。
“‘你們的主神正忙著打漏稅官司’,新聞官先生,您的措辭真是令朕大開眼界。”女皇單手撐著門框,那個姿勢讓張嘯生出一瞬間的錯覺,仿佛他是正被無賴調戲的良家婦女。
“朕希望你明白自己的身份,身為凡爾賽的新聞秘書官,一言一行都代表皇室,說句‘牽一發而動全身’都不為過。”女皇嘴角勾笑,眼神裏卻有一股平靜的力量,”所以,永遠不要犯同樣的錯。”
張嘯沉默了。
幾秒鍾後,他端正站直,右手捏拳摁住胸口,行了一個有史以來最標準的欠身禮:“是的,女皇陛下。”
女皇辦公室的門在他眼前緩緩合上。
男人站直身,落地窗外的十字運河綿延天際,夕暉投映其上,水麵瀲灩仿佛灼灼燃燒。
他想,當初的決定,好像也沒有那麼蠢。
公元2415年,地球曆七十年,第三次世界大戰結束的第七十個年頭。
長達十年的戰火遍及七洲四洋,所到之處無非焦土,而當硝煙散去、塵埃落定,唯餘兩大政權彼此對峙。
聯邦和帝國。
地球曆六十五年,也是帝國女皇加冕登基的第十五個年頭,爭戰數十年的兩國終於在談判桌前坐下,正式簽署了停戰協約。
就算三戰留出的血還沒完全幹透,就算兩大政權結下的夙仇絕非短短七十年就能化解,就算帝國至尊的女皇陛下早已釘在聯邦的恥辱柱上,背負著不折不扣的”暴君”罵名。
可這一切加在一起,也敵不過兩國民眾對和平的渴望。
——這是張嘯看過無數版本的史料後,對兩國這段橫亙半個多世紀的恩怨情仇的總結。
至於那些砌詞雕琢的字句,比如帝國在三戰中一度對聯軍打出1比25的戰損比;比如帝國曾把聯軍打得屁滾尿流、從北半球一直攆到鳥不拉屎的南半球;再比如女皇陛下曾憑一人一戰甲橫渡大西洋,一夜之間”斬首”前美利堅首府華盛頓,大可當成演義小說,隨便看看算了。
就像聯邦史書上把女皇罵的一文不值,稱她是發動大戰的”罪魁禍首”,還曾在戰事最激烈時一舉殘殺了近百萬聯邦軍戰俘,可信度怎麼著也得打個對折。
曆史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這是前華夏某位名人的經典名句,張嘯謂之然。
他亦讚同古華夏某名臣的那句”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隻是說到底,過去的畢竟過去了,人們的眼光始終要往前看。
這也是張嘯雖然嫌棄女皇重拾帝製獨斷專行,看她百般不順眼,卻還是進入凡爾賽,以新聞秘書官的身份為其效力的緣故。
隻因第一次見麵時,女皇那句”獨裁隻是暫時,帝國的將來必然改製君主立憲,隻是這個看似理想的目標太容易被人心中的私欲給帶歪,你是否願意留在凡爾賽,親眼看著朕實現它?”
這番話比任何金錢權勢的誘惑都具魔力,彼時張嘯熱血上頭,居然沒過腦子就在賣身契上簽了約。
現在回頭想想,真特麼是一把辛酸淚。
可惜,世間並無後悔藥可買,半途而廢、食言而肥也不是張嘯的風格,既然做了選擇,無論這條路的盡頭是壁立千仞還是荊棘重重,他都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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