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0915 更新時間:16-09-18 22:45
一
寒冬,大雪紛飛。
入目一片白色,漫無邊際。樹上的枝椏被大雪壓斷,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玉涼山上鳥獸絕跡,繁花凋零,唯剩荒蕪與白雪。
林雲暮邁著厚重步伐,手執長劍,踏著霜雪,一路前行。不過片刻,便到達了山頂。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赫然眼前,牌匾上刻著“忘憂宮”三個字。林雲暮麵色變得凝重,一雙清澈的眸子裏充滿了殺氣,右手緊握住腰間的佩劍,大步闖入那座華麗殿堂。
這是她的結束,亦是開始。
林雲暮腰間的七星劍微微顫動著,這劍似乎被這肅殺的氣氛所感染,想急著出來嗜血。她一身紅衣孤傲地立在金碧輝煌的殿堂裏,殿中央的寶座上正坐著一個青衫男子。他笑著,看著她走過來。
“你來了。”
那男子負手從寶座上走下來,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臉上仍然帶著笑意。
“恩。”林雲暮應道。
“你,來殺我?”他頓了頓,似乎有點難以置信。
“是。”林雲暮果斷應道,語氣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你果然,是沒有心的。”
話音剛落,她的長劍已經穿過了他的胸膛,鮮血噴薄而出,與她的紅衣相融。他臉上的微笑就此凝住,身體直直倒了下去。這一瞬間,她的眼角的的確確有眼淚滑落。
“是啊,我是沒有心的。”
她低喃著,割下了他的頭顱,裝進匣子裏。
忽然身後出現一道白影。
“師父?”林雲暮轉身,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慌張。
“雲暮,你做得很好。”老者白發蒼顏,微微眯著眼睛看向林雲暮,又道,“你要明白,當年是他使你家破人亡,所以今日的下場也是他自找的。”
“雲暮明白。”林雲暮半跪著垂下頭,雙手將匣子捧起,作勢要呈給老者。
“這個東西,你還是自己留著吧。你已經完成了出師任務,從此以後,你便自由了。”
話畢,老者的身影即刻消失在這殿堂裏。
十八歲這一年,林雲暮獲得了自由,以所愛之人的性命為代價。
林雲暮顫顫巍巍收回手,把匣子緊緊摟在懷裏,眼淚噴湧而出,從抽泣到嚎啕大哭,似是要將心底所有的悲傷都傾瀉而出。
日暮時分,殘陽如血。林雲暮收拾好情緒,拖著疲憊的身軀離開了忘憂宮。玉涼山上的大雪已停,隻是地上的積雪比起來時又厚了幾寸。她的懷裏抱了個匣子,動作有些僵硬。腰間七星劍鞘上的寶石閃耀著紅色光芒,像是在宣告著這場戰鬥的勝利。可是它主人冷豔的麵容上,明明有凝結住的淚痕。
林雲暮行至半山腰,忽然聽到有人微弱的求救聲,心底一顫。她雖是個冷漠無情的人,可現在聽到別人的虛弱無助,她還是心軟了。她曾經想過,如若剛才那人求她,她是定不會殺他的。可是他沒有,他隻是笑著,奔赴死亡。
她四處搜尋,隻見不遠處一棵傾倒的樹下有一個男孩子,那孩子渾身發抖,麵色蒼白,微弱地喊著“救命”,不知在這冰天雪地裏掙紮了多久。林雲暮隨即運功將那棵大樹震開,以內力護住孩子心脈,才算緩了一口氣。
“姐姐。”那孩子輕輕喚道。
“別怕,你不會死的,我背你下山。”
林雲暮從衣服上撕下一根布條將匣子掛在胸前,隨後背起地上的孩子一步一步艱難地朝山下走去。一直到山腳下,林雲暮才好不容易找了個客棧安歇。之後又費了許多功夫尋來了一個大夫為孩子看診。這是她第一次救人,有些手忙腳亂。因為之前,她的師父總是告誡她“雲嶺派之人隻能殺人,不可救人”。
第二日清晨,那個受傷的孩子剛剛醒來,林雲暮溫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是她從未有過的溫柔,都付予了這個孩子。
“我叫清塵,易清塵。”那孩子虛弱地回答道。
“易清塵,你家在哪兒?”
“我沒有家了。父母幾年前就去世了,我一個人住在玉涼山的山腳下,那天雪太大,把我的房子壓垮了,我就沒地方住了。我又餓又累,隻好上玉涼山看看有沒有獵物,誰知道被一棵大樹砸中了……”
清塵的眼眶裏淚光盈動,看起來煞是可憐。
“那你願意跟著我嗎?”林雲暮輕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她仿佛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那時自己也是無家可歸的孤兒,到處漂泊流浪,直到最後被師父收留,才有了依靠。
“真,真的嘛?”清塵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黯淡無光的小臉瞬間明亮了起來。
“真的。反正,我也是一個人。”
林雲暮笑著,很是落寞。
很久以後,易清塵對著林雲暮說道,自從他第一眼見到她開始,他就知道她是個孤獨的人,所以他想陪著她,就那樣陪著她,就好。
二
四年後,金陵城。
花街柳色,車馬如龍。
隻見一紅衣女子不顧眾人眼光徑直入了金陵城裏最有名的青樓,片刻之後,一個少年被她揪著耳朵拎出了青樓。眾人看了那畫麵,都掩不住笑意。
“哎,哎,哎,雲暮姐,你輕點兒,你弄疼我了!”易清塵一張英俊的小臉因為疼痛扭曲得變了形。
“叫師父。”林雲暮冷冷道。
“你才比我大多少啊,這不占我便……啊啊啊,師父師父!”未等易清塵說完,林雲暮便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易清塵終於不堪疼痛鬆了嘴。
這四年來林雲暮早就摸透了易清塵的習性,雖然他常常貪玩誤事,但是秉性並不壞,練武資質也不錯,便打算將自己的本事全部傳給他。隻是這易清塵太不爭氣,常常來這花樓裏喝花酒,每次都把林雲暮氣得不輕。
“讓你練功你跑來喝花酒,長本事了?”林雲暮鬆開手嚴厲喝斥道。
“師父,您別生氣,我這就回去練功,這就回去……”
四年前離開師門後,林雲暮帶著易清塵來到金陵城定居。時日久了,大家都知道這林雲暮出自雲嶺派,武藝高強,故而有許多人都以重金聘請她為自己殺人。毋庸置疑,她成了殺手,卻並不是冷血的,因為她隻殺奸邪之人。四年間她聲名大噪,成為了江湖中人人敬畏的女中豪傑,但是她始終堅持著“隻殺人,不救人”的原則。因為師父曾經告訴過她,隻有殺人才能讓自己強大,否則你的善良終究會成為別人毀滅你的工具。一個人太善良,並非好事。
林雲暮看著少年逐漸遠去的背影,心中不驚感歎時光荏苒,白駒過隙。四年的時間,易清塵已經長成了一個高大少年。
深夜,易清塵並未就寢,而是點著燈籠在後院裏練劍,林雲暮默然陪在一旁。
“我看你玉靈十四式也練得差不多了,該去找人練練手了。”林雲暮語氣平淡,心裏卻是極喜悅的。
“怎麼練啊?難不成還讓我去殺人啊?”易清塵劍花一挽,長劍利落入鞘。
“當然。”
“什麼?真要去啊?”易清塵雖然一直習武,卻並未真殺過人,提起殺人他還是有些害怕的。
“近來陸家寨的人有些猖狂,在江湖中胡作非為,強取豪奪。有人用一萬兩請我去殺了他們。正好,你明日同我一起去吧。”林雲暮冷豔的臉上並無表情,提到殺人,她一直如此鎮定。
“大姐,不會吧,我一定要去嗎?”易清塵心底還是有些驚慌。
“不然我養你幹嘛?”林雲暮笑笑。
“你收留我就是為了讓我替你殺人?”易清塵的心忽地冷了下來。
林雲暮立在原地神色晦暗,並未答話。
“嗬,那你還真是冷血。”易清塵麵冷笑道。隨即把劍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回了自己房間。
月籠人間,一片祥和。林雲暮拾起地上的七星劍,歎了一口氣,輕輕為其拭去灰塵。她想到,自從殺了那個人之後,她再也沒有用過這把劍。
第二日清晨,易清塵一改往日懶洋洋的姿態,很早就起來練武了。林雲暮在後院看見他的時候,竟有些驚訝。猶豫了許久,她還是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清塵,你若是不想去,就不用去了。”
易清塵聞人聲音,停下了手中動作,轉過身來望著林雲暮,道:“我去。”
用過早膳,二人策馬揚鞭,趕往金陵城外的陸家寨。陸家寨裏歌舞升平,酒池肉林。那大當家的左擁右抱,美人在懷,舒服得很,完全沒有發現危的到來。林雲暮與易清塵並肩作戰,不過多久便將陸家寨的小嘍囉鏟除了個幹淨。幾位當家的終於察覺到了什麼,都紛紛跑了出來,隻見一紅一白二人站在遍地死屍中間,神采飛揚。
“善惡終有報,你們上路吧。”林雲暮義正辭嚴說道。
隨後,二人運功揮劍上前,十招之內,幾人頭頸便已分離。
“這玉靈十四式還真厲害。”易清塵像是嚐到了甜頭,麵露喜悅。
“你學得不錯,快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林雲暮一邊收劍歸鞘一邊說道。
“哪裏哪裏,徒兒怎麼比得過師父。”易清塵那一副嬉笑模樣,林雲暮看了竟覺得有些可愛。
“少貧嘴。”林雲暮輕笑道。
忽而,易清塵見自己手中之劍不停顫動著,並且劍身周圍紅光繚繞,被驚得不輕。
“這七星劍上的寶石怎麼會發光?!”
林雲暮望向他手中的長劍,劍身被紅光籠罩著。
“因為它嗜了血”。
“什麼?”易清塵仍然疑惑不解。
“這把劍可不是一般的劍,它叫做七星劍,持劍之人一旦殺人,它便會嗜血。嗜血之後,劍鞘上的寶石便會發出紅光將劍身籠罩。四年前,我將它贈與你。但這四年來它都未曾嗜血,今日嚐到了甜頭,未免躁動了些。”林雲暮慢慢解釋道。
“這麼厲害的劍你怎麼不自己留著?”易清塵舉起劍仔細端詳,仿佛要看出個究竟一般。
“我若再用它,必死無疑。”
“這又是為什麼?”易清塵再一次陷入了疑惑之中。
林雲暮的語氣帶著一如既往的平靜,淡淡解釋道:“一旦你用它殺掉與你有感情聯係的人,不管是愛情,友情還是親情,你都不能再使用它,否則你會因為遭到反噬而亡。”
“那你……殺了朋友還是親人?”易清塵問道。
“是愛人。”林雲暮的眸子裏毫無波瀾,直直盯著眼前比她高半個頭的少年,又道,“清塵,你不需要驚訝。我一直是這樣的冷血之人,我沒有心,不懂得感情。我收養你,也隻是為了讓你幫我殺人。”
“不,你不是這樣的人。”清塵立即反駁道。
“清塵,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她複又說道。
“不,你不是!我不準你這麼說!”易清塵大步上前扣住她的肩膀紅著眼眶與她對視。
林雲暮凝眸看他,衝他微笑,淡漠而疏離。易清塵才發覺林雲暮很喜歡笑,卻沒有一次是真心的。他才明白,這幾年來,她的心始終是封閉的。
三
自上次從陸家寨回來以後,易清塵一改常態,每日都很早起來練劍。林雲暮每次穿過後院時都能看到他熟悉的身影,今天也不例外。那揮舞著的七星劍很是奪目,讓白衣翩翩的少年增添了幾分風采。隻見他招式淩厲,婉轉如流,四周竹葉被其劍氣所攝,紛紛震落下來。
林雲暮駐足了一會兒,觀其劍招氣勢如虹,很有自己的風範,不由得彎起嘴角,心下很是欣慰。
“雲暮姐,早啊。”易清塵見林雲暮站在石柱旁,瞬間停下手中招式,挽劍於身後,朝她走了過去。
其實他一直不喜歡叫她師父,他覺得稱林雲暮為師父太奇怪,因為他們之間隻差六歲,看起來隻像姐弟,故而易清塵一直稱她為“雲暮姐”。若不是被威逼利誘,他是定不會叫她師父的。林雲暮四年來也習慣了這樣的稱呼,隻是有時候被他氣得不行才會捉弄他,強迫他喊自己師父。
“早,你這些日子怎麼變得如此用功?我都快不認識你了。”林雲暮迎上來說道。
“那可不,我將來是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易清塵帶著些玩笑意味說道。
林雲暮看著眼前這個英俊少年,覺得他真的是長大了。
“希望如此。”林雲暮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勵。
就在此時,一個侍女快步來報:“主人,門外有位公子想要求見您。”
“所為何事?”
“奴婢不知,他隻說一定要見您。”
“讓他等在前廳吧。”林雲暮說罷,侍女又匆匆離去。
“不會又是什麼大單子吧?”易清塵嬉笑著湊到林雲暮耳畔問道。
“你覺得呢?”林雲暮挑眉說罷便轉身離去。
隨後,林雲暮火紅色的身影消失在了後院中。她一入前廳,便見著一位身著錦衣手執折扇的公子,他長相雖然不如清塵那般俊秀,但是身上有一種不凡的貴氣。這種貴氣她曾在另一人身上見過,猶記多年以前,那人也是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模樣,來到她身邊。從此愛恨糾葛,纏綿不斷。
“林姑娘,久仰大名。在下楚懷瑾。”他一見到林雲暮便迎了上去,抬手作揖以示敬重。
林雲暮曾經聽說過這個名字。他是清遠派玉流真人的關門弟子,武藝高強,劍術精進,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林雲暮有些疑惑,這般身份的人來找自己,不知心裏懷揣著什麼意圖?
“不知楚公子來找林某有何貴幹?”林雲暮禮貌回之一笑。
“在下當然是想請林姑娘殺人了。”他狡猾一笑。
“公子武藝聞名天下,怎麼還會有殺不了的人?”林雲暮反問道。
“在下隻是覺得,這江湖中,隻有姑娘才配與我並肩殺人。”那楚懷瑾一邊看著林雲暮,一邊把弄著手中的折扇,若有所思道。
“公子過譽了。不過若是沒有重金,怕是請不動我為你殺人吧?”
“在下願出兩萬兩白銀請姑娘與我一同去剿滅天碧山劫匪,姑娘覺得如何?”
林雲暮裝作一副思考模樣,半晌才應道:“好。”
與此同時,剛剛練完劍的易清塵亦是來到了前廳,恰巧碰到二人談話。易清塵在進門之前便在門外盯著楚懷瑾瞧了許久,他第一眼見到楚懷瑾,就感覺楚懷瑾高貴的氣質後麵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東西,讓人捉摸不透。而且楚懷瑾看著林雲暮的那種貪婪眼神,讓他很不喜歡。
這時候他還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會毀了他所有的一切。
“這就是那位客人?”易清塵進門以後自顧自地坐到一張雕花椅上端起一杯茶水喝了一口,隨之望著林雲暮問道。
“是。”林雲暮應道。
“這位公子是?”楚懷瑾見這人舉止隨意,在這府中像是在家裏一般,不免有些疑惑。
林雲暮不知如何作答,猶疑了一會兒,道:“這是我徒弟。”
“誰是你徒弟?都說了多少遍了別對外人說我是你徒弟!你就知道占我便宜!”易清塵一把把茶杯放回原處,站起來同林雲暮理論道。
“你的武功都是我教你的,你不是我徒弟是什麼?”林雲暮哭笑不得。
易清塵不知該說些什麼,卻還是死鴨子嘴硬,狡辯道:“還不是你逼著我練得!師父也是你逼我叫得!”
“你這個白眼狼!”
林雲暮聽到這話狠狠地瞪了一眼易清塵,那楚懷瑾見此景狀趕忙在一旁幫著圓場。
“林姑娘別動氣,令徒年紀小,還是個孩子,就別跟他計較了。“
易清塵聽到此話,怒氣忽來,朝著楚懷瑾道:“你說誰是孩子?我們的事情不用你一個外人插手!”
他最討厭別人說他是孩子,因為這樣,他就永遠跟不上林雲暮的步伐。
“易清塵,你給我滾出去。”林雲暮見他如此無禮,心中怒極,伸出手指著門口喊道。
易清塵氣不過,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雲暮努力抑製住心中的怒氣,盡力扯出一絲笑意,對著楚懷瑾道歉:“楚公子,剛剛真是冒犯了。”
“無妨,那孩子年紀小,難免氣盛了些。時候不早了,在下先告辭了。明日午時,我在城門外的長亭中等你。”
“好。我送你。”
林雲暮將楚懷瑾送走後打算找易清塵算賬,卻在府中找遍上下都不見其人。林雲暮慌了,此刻她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易清塵一定不能有事。可她沒有想到,以易清塵如今的武功,江湖上很少有人能夠奈他如何了。
半日下來,還是沒有易清塵的蹤影。林雲暮在焦急間忽然想起他已經許久沒有去過蓮香院了,會不會去了那裏?隨即,她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
隻見蓮香院裏香氣繚繞,美人如雲。不管是青年才俊還是肥頭大耳的中年商人身邊都圍著幾個花枝招展的姑娘邀酒和詩。林雲暮環繞四周,在不遠處一堆姑娘中間望見了那個熟悉的人,心底的悲涼蔓延開來。
她疾步走過去,站在他身前。那幾個姑娘停下手中的動作,都有些疑惑地望著她。易清塵此時已經微醉,他的眼睛半睜著,雙頰蘊著紅色。他放下手中酒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似是諷刺般說道:“喲,師父,你怎麼來了?”
他特別加重了那“師父”二字。
“我辛辛苦苦找了你半日,你卻在此逍遙。我真是看錯你了。”林雲暮語氣平淡,眸子裏卻氤氳著霧氣。
他盡量穩住自己的身體,走到林雲暮的麵前,直視著她的眼睛,自嘲道:“你找我?是想讓我替你去殺人麼?”
“我擔心你。”
“擔心你不能再利用我了?”
“易清塵,你不要這樣。”
“哦?那我要怎樣?”
不知過了多久,林雲暮離開了蓮香院,而易清塵仍然留在那裏擁花抱月。不知怎的,她的心裏竟然有些酸楚。
次日清晨,易清塵還沒有回來。
林雲暮向管家吩咐了些事宜,之後稍作整頓,背負長劍,策馬離去。
長亭外,古道邊,山外山。午時未至,楚懷瑾已經等在了約定好的地點。不過多時,林雲暮也來了。二人並肩策馬,齊齊向天碧山進發。而此時林雲暮一心牽掛的,卻是金陵城裏那個擁花抱月的少年。
落日餘暉仍照耀大地,殘陽火紅似血灼燒天際。二人趕至天碧山下,運功輕躍至半山腰找到賊人窩點,正準備大開殺戒時,發現這賊窩外竟無人把守,四周也寂靜得可怕。
“小心。”楚懷瑾深覺不對勁,遂向林雲暮使了個眼色。
林雲暮點了點頭。
二人破門而入,隻見堂中屍體遍地,鮮血蔓延。有一個人半跪在那些屍體中間,白色的衣衫被鮮血染透,麵色蒼白,嘴角溢出血絲,顯得虛弱至極,但獨獨那雙眼睛裏閃爍著勃勃生機。他那手中的寶劍周圍,散發著烈烈的紅色光芒。
“七星劍!”楚懷瑾驚道。
楚懷瑾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這把魔劍。
林雲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腳像是被釘在了地上,沉重地挪不開一步,眼淚卻先落了下來。
易清塵以劍撐地,勉強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到林雲暮的身前,道:“你看,我替你殺了他們。我不是孩子了。”
林雲暮哭得更厲害了,她從來沒有這般失態過。她伸出手撫上他的麵頰,抱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你哭了。”易清塵本想為她拭去眼淚,卻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軀,昏死在了林雲暮的懷中。
四
林雲暮將受了傷的易清塵帶回府上悉心照料,還好易清塵所受的都是皮外傷,幾日過後,便可以行走自如了。
這一夜,疏星淡月,夏風微暖。易清塵半夜無眠,閑步於後庭,卻見有二人在聽雨亭中交談。他躡步走近細看,竟是林雲暮與楚懷瑾,心中訝異又失望。
“這幾日一直守在府中,真是辛苦楚公子了。”林雲暮向楚懷瑾道謝。
“無妨。你我相識一場,即是朋友。朋友之間就不必言謝了。”楚懷瑾有禮道。
“好。不過我一向不善言辭,還望楚公子別見怪。”林雲暮笑道。
“哪裏的話。林姑娘容貌無雙,性情溫和,在武藝上又精進如此,實屬讓人敬佩。”
“楚公子過獎了。”
“在下也是實話實說。不過既然你我已是朋友,那麼以後咱們就別再姑娘公子的了,你喚我懷瑾,我喚你雲暮,可好?”
“好。”
“雲暮,你的名字真好聽。”
林雲暮心中一動。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有那麼一個人,在那寂寂月光下,溫柔地對她說,雲暮,你的名字真好聽。然後,她的心驀地亂了。
她抬起頭,看見淡淡月光灑在他的麵容上,讓他的臉部輪廓顯得更加柔和。朦朧間,她竟然覺得他與多年前的那個人有些神似。
易清塵聽不清他們的對話,但是借著朦朧月光能看到林雲暮麵上怔忡的神情,心裏的一壇陳年老醋打翻了。
待到二人散去,易清塵心中久久不快,便悄悄尾隨著楚懷瑾想要捉弄他一番。可那人卻並未回到客房,而且悄悄出了林府。易清塵一路跟隨,誰知那楚懷瑾竟進了金陵沈家。沈家之主沈天義乃是叱吒江湖的武林盟主,此番楚懷瑾半夜潛入沈府,不知心裏打的什麼算盤。易清塵顧不得許多,足下一點躍上屋脊,緊隨其後。隻見楚懷瑾入了沈府後院的一間藏書閣,易清塵大步躍上藏經閣的房頂輕輕揭開一片瓦查看情形。裏麵坐著一位身著玄色華服的中年男子,一臉威儀。隻聽得楚懷瑾恭恭敬敬地喚了他一句“盟主”,原來他便是沈天義。
“盟主,我已經打探到七星劍的下落。”楚懷瑾的眉宇間蘊著得意之色。
“哦?果真在林雲暮手上?”沈天義負手站起,踱步至楚懷瑾身邊。
“不錯。但是更確切地說,七星劍在林雲暮的徒弟手上。”
“我倒是不曾聽說那林雲暮還有徒弟。不過,你能確定那把劍是真的?”
“千真萬確。我見過她那徒弟殺人之後,手中長劍通體泛著紅光。”
“那便是了。看來當年,忘憂宮的宮主真把這七星劍贈與了這林雲暮,到頭來卻為自己惹來了殺身之禍啊。”沈天義一陣歎惋,又道:“懷瑾啊,你做得很好。如若這次你順利替我拿到七星劍,你就是我沈家的準女婿了。”
“是,盟主。”
說罷,楚懷瑾的眸子裏閃過一抹寒光,令人不由心驚。屋頂上的易清塵聽完這番對話,恨意愈濃,雙手早已緊握成拳。心中想道,那七星劍到底是何方聖物?為何總會有人想得到它?易清塵抑製住自己躁動的情緒,將瓦片輕輕合上,提氣運功,足尖掠過片片青瓦,不動聲色地回到了林府。
徹夜未眠。
一大清早,易清塵便趕到書房想找林雲暮昨晚的情形,可恰巧碰到楚懷瑾也在裏麵,心涼了半截。但自知事情尚未查清楚實情,不能同他對質,便忍了下去。
於是,易清塵推門而入,冷嘲熱諷道:“楚公子還真當這邊是您自個兒的家了啊?都這些天了,怎得還賴著不走?”
“清塵,不得無禮。”林雲暮皺眉道。
楚懷瑾依舊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也並未生氣,溫柔道:“易公子說笑了,楚某正在同雲暮道別呢。”隨後又轉向林雲暮,道:“雲暮,我先告辭了,改日再聚。”
“好,那我差人送送你。”
“不必了。”
楚懷瑾離去之後,易清塵像是渾身鬆懈了一般,癱坐在了房間裏的雕花椅上。
“說吧,找我什麼事?”林雲暮又回到書桌旁,翻看桌上的書信。
“那七星劍到底是把什麼劍?怎麼會有那麼多人想得到它?”易清塵微微撐起自己的身體,肅然道。
“誰想得到它?”林雲暮停下手中動作,麵色變得蒼白,轉頭問道。
“你先告訴我,七星劍到底是把什麼劍?!”易清塵又問道。
林雲暮沉默片刻,沉聲道:“不詳之劍。”
“如何不詳?”易清塵心頭一緊。
“傳聞使用七星劍的人都會眾叛親離,最終走火入魔被此劍反噬而死。但還是有很多人想要得到它,你知道為什麼嗎?”林雲暮起身來到易清塵身邊,接著說道,“因為持劍者每殺一個人,他的功力就會成倍增長。最近,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功力又增進了不少?”
“的確如此。”易清塵木訥道。
“世間萬物,皆有利弊。七星劍既然是絕佳的練功神器,那麼它定然會有致命的弊端,就是上次在陸家寨我對你說的那個詛咒。我不能再使用它了,但是你能,所以我將他贈與你。你看看這天下,誰能夠在你這樣的年紀有這般武學造詣?”
“所以我變成如今這樣,都是因為這把劍?”
“並不全是。你本身就是個練武的好苗子,再加上這把七星劍,達到如今這般境界也不足為奇。”
易清塵心中仍有不解:“那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這些?”
林雲暮垂下眸子看著易清塵,道:“知道得太多,容易惹來殺身之禍。”
“雲暮姐……”
“好了,告訴我,誰在覬覦你手中的七星劍?”
“沈天義和楚懷瑾。”
“知道了,我會處理好的。”
“那我需要做什麼嗎?”易清塵見林雲暮神色如常,自己心裏倒是焦急了起來。
“你隻需好好守住你的七星劍即可。”
隨後,易清塵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離開了林雲暮的書房。他不明白林雲暮為何知道了自己如今的處境卻依舊如此冷靜,但每次想到她一直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就將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是夜,無星無月。
沈府中刀光劍影,人頭攢動,廝殺聲不斷。
次日,易清塵於林雲暮書房中尋到一封書信,上邊寫道:
清塵,若我明日午時還未歸來,你便帶著七星劍離開金陵。切記,萬不可將七星劍交與賊人,否則眾人之貪念,必定引得天下大亂。
林雲暮 留
易清塵看完書信,心亂如麻。
午時,林雲暮未歸,卻又有人送來一封書信。易清塵急急忙忙拆開,隻見上麵的字跡生疏,寫道:
明日午時,以七星劍於玉涼山頂交換林雲暮,否則後果自負。
楚懷瑾
五
玉涼山頂,大風呼嘯而過,轟轟烈烈劃過人臉頰。周圍的蔥鬱在凜冽的煞氣下瞬間活力全無,肅殺氛圍已至冰點。
易清塵拔出七星劍抵在楚懷瑾的脖子上,目光幽冷,道:“把雲暮交出來。”
楚懷瑾狡黠笑道:“那就用你手中的這把七星劍來換她一命。”
“不要!”林雲暮一聲大喊。
易清塵回頭,看到林雲暮被幾個黑衣人押著帶到懸崖旁。她依舊一席紅裳,卻失去了之前的神韻,滿目蒼涼。
“雲暮,這把劍無論如何也比不上你的性命!”
他沒有喚她“姐姐”,也沒有喚她“師父”,而是“雲暮”。
“你若把劍給他,他一定會殺了我們的!清塵,聽我的,不能給他!這一切都是他的陰謀!”
易清塵不知如何是好,正於猶豫之際,那楚懷瑾便試圖來搶,招招致命,步步緊逼。突然,又有幾個黑衣人加入到了戰鬥之中,令易清塵猝不及防,受了楚懷瑾一掌。
“清塵!小心!”林雲暮試圖掙脫那個幾個黑衣人,可終究是無力。
林雲暮見易清塵處於下風,下盤不穩,招式漸漸失了銳氣,心急如焚。自己之前被人下了散功粉,現在全身無力,不能強行運功,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可看到易清塵那吃力模樣,心底像是被千針紮過那般疼痛。
見易清塵被連連擊退數步卻仍然死死握住手中的七星劍。林雲暮再顧不得許多,強行凝神運功,氣入丹田,隨著一聲低吼,將身邊眾人都震了出去。有的掉落懸崖,有的跌在數尺之外,這慘像驚了楚懷瑾。
楚懷瑾遂停下手中招式,提劍向這邊刺來。林雲暮麵色凝重,嘴角滲血,隨意撿起地上一把利劍,與之抗衡。林雲暮劍術卓然,看得人眼花繚亂,此時楚懷瑾想若是林雲暮使了那七星劍,自己絕不是她的對手。
不過片刻,林雲暮隻覺腹中一片翻騰,幾口鮮血噴湧而出,手中力道全無,卻還是咬著牙硬與之決鬥。
楚懷瑾心中暗喜,自知那散功粉的厲害之處,林雲暮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忽然天空中閃過一個黑影,那人尋住縫隙,將手中的劍直直刺向了已經應接不暇的林雲暮。
那一瞬間林雲暮想著,如若這樣死了,清塵該怎麼辦。
可她沒有死。
卻見易清塵那筆直的身軀擋在她的身前,兩把利劍迅速穿過他堅實的胸膛,他手中泛著紅光的七星劍落地,還在不安地顫動。
“不!”撕心裂肺亦或是慘絕人寰的叫聲?她都不知道了。
“雲暮,快走!易清塵嘴唇輕輕抖動,隨之撿起地上的七星劍,摟住林雲暮向山下飛去。
“清塵,你堅持住,你要活下去。”玉涼山的山腳下,林雲暮緊緊抱著滿身傷痕的易清塵,不知所措道。
“雲暮。”易清塵低低喚道。
“清塵,我在,我在。”林雲暮滿麵淚痕,握住他逐漸冰冷的手。
“我喜歡你。”
易清塵的聲音極輕,隻能看到他嘴唇微微顫動著。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仿佛是用盡了畢生的力氣。隨後,他閉上了他那雙清澈的眼眸,眉宇間一片蒼白。
我喜歡你,這句話承載了多少不甘。
他不甘,再也無法同她相守。
“我知道,我都知道。清塵,活下去,活下去!”
懷中之人仍無響應。
“清塵,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該拋下你的,你醒醒好不好?”她的眼淚一湧而出,流過嘴角幹涸的鮮血,滿臉的血淚交融。
“清塵,清塵……”她低聲喚他的名字,癡癡笑了起來。
“你不知道吧,其實七星劍還有一個詛咒。當你手刃愛人以後,你便不能再愛上任何人。否則,你所愛之人皆會因你而死。”
林雲暮呆呆望著懷裏人,一遍又一遍地撫過他的眉眼,可他再不會爬起來嬉皮笑臉地喚她一聲“雲暮”,再不會了。
清塵,我不是不愛你,是不能夠愛你。
心之痛極,不過如此。
六
斑駁紅塵,撫她麵上滄桑。
賜她芬芳,予她無雙。
卻也一夜間,令她鬢發如霜。
從此,這世間再也沒有金陵城裏的俠女林雲暮,隻有玉涼山上一夜白頭的紅裳魔女。
後來,江湖中傳聞,那一日霹靂震天,驟雨傾盆,赤瞳白發的魔女提著一把被紅光籠罩的寶劍屠了整個沈府,就連武功一流的楚懷瑾也死於她的劍下。
她像是魔鬼,毀去了沈府所有鮮活的生命。
之後,匿於江湖,再無蹤影。
作者閑話:
寫的不算很好,但也是改了很久盡了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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