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77 更新時間：16-10-06 21:04
若幹年前一場無名大火，從東門大街一路燒，顧王府、秋水園、明心寺還有左右街坊八百餘戶，皆燒成灰燼。死傷無數，灰煙嫋嫋，一連七日才被一場大雨澆熄。
話說，雖然有鬼域之稱的這條路鮮有商家，但還是有那麼幾間零星錯落的民房、旅舍、茶店，因祖產在籍，故於原址重啟爐灶。
這日，關弱水包下東門大街最遠程的一間小小客舍，豎起一柱，掛起紅幡，那招搖的紅色布幡上頭寫了“關弱水在此三日，來者不拒”幾個大字。
終日深鎖的關家大院，眾人有門入不得，第一天清早，路人指指點點，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那關大人居然親自坐在客舍大廳，一人獨飲。
再看那來者不拒字樣，都不知這關大人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正當眾人都在疑惑時，一名王爺帶著自家小妾上門拜謝，此王爺乃先前親自上煙山尋覓不得，後又經關弱水親自將小妾長年心口病治愈的那一位。
那王爺雖非當地高官，但也是個廣結人脈的人物，為人古道熱腸，他早有當麵謝恩之心卻進不了關家大院，上午聽人說關大人在此露麵又來者不拒，即令府上家丁奴仆全體出發，八大車軒皆裝滿謝禮，朝東門大街拜謝。
一路浩浩蕩蕩敲鑼打鼓沿著十市八街慢慢走，在大街上行那三步一跪之禮，一路跪，沿街都塞住了，八大車軒最後停在那間小小的客舍門前，又號命小妾奴仆眾等行大跪之禮，敲鑼打鼓一陣。那場麵立即在京城裏傳開了，眾人都議論紛紛。
關弱水起身相迎入座，對那王爺說：“關某僅在此三日，但凡生老病死疑問皆可來問。”又說，“關某但有一願，望這三日期間能設一普渡道場，為當年那場大火死傷者普渡，或設一野台戲，酬謝普渡神明。”
那王爺三跪九叩之後，二話不說，吩咐總管徹夜不眠不休在東門大街原顧王府遺址搭建一座普渡道場及一座高廣的戲台，再交辦他那四海朋友，備妥巨佛神像、百隻大豬公、萬斤米糧。
翌日清晨，那高台矗立著三尊巨佛，大豬公及萬斤米糧都鋪排完備，東門大街被這些運送來的沉重之物整夜壓陷，一夜將地下陷了兩寸。
翌日，那關弱水包下的客舍於辰時開門，門口早已擠得水泄不通，都是要來問事醫病或求神普渡的人。
煙山關氏那神秘的麵紗在醫界早已盛傳，來者不僅是求醫治病的百姓，也有慕名求訪的名醫。再加上關大人對於那避禍之說極為在行，叮囑某某十日內不得進水邊否則恐遭溺水，或叮囑某某將祖墳遷移否則晚輩遭殃，或叮囑某某謹守婦德否則晚年不保，如此等等，那芸芸眾生哪能抵抗的了，都朝東門大街來求見關大人了。
百姓也好，達官貴人也好，皆來者不拒，連東邊關外人都來了，那行走江湖的商幫也來此處藉人潮洶湧行商，做一點小買賣生意，攤販集聚、茶店生意好，攜家帶眷，扶老攜幼，車轎連綿不絕，馬匹來來往往，都往這東門大街來，一下子就形成了流動鬧市。
第二日申時不到，那脆弱不堪踩踏的土地又被踩下了三寸。
未久，競王爺率了百人兵馬來敲已閉門謝客的客舍。
“天競兄，你來的正好，我正好要找你過來一趟。”關弱水引人入室，沏了茶，閉門深談。
“這是什麼情況，京城嚴禁深夜在外逗留，而這條街上擠得水泄不通，你說，這上萬人從這裏一路排滿了京城大街小巷，我正打算進行宵禁，將這些人驅離。”
“不好不好，弱水與那小天霸有一賭注，眼下還傷著腦筋啊，你若將這些人驅離我可要輸慘了。”
“那好，你要我怎麼幫你？”
“開東西南北四個大門，解宵禁，立刻率著你那千人兵馬巡邏這條路，來回逡巡，明晚再過來我家院子下棋喝茶。”
四座城門大開，宵禁一解，千家萬戶都跑出來徹夜通霄，路上行人到處閑逛，竟都不知不覺跟著輝煌的燈火逛到了東門大街來，那早已擁擠不堪的一條馬路就這樣你推著我，我推著你，沿街看熱鬧。看什麼熱鬧？看那夜市小吃賣的小米糕，看那戲台徹夜演出三皇五帝堯舜禹湯，看那關大人到底生得有多俊俏，過了明日就看不到了。隨便亂看，漫無目的跟著湊熱鬧的也有，那景象可真是亂糟糟，麻花卷似地連來回逡巡維護秩序的競王爺都看不下去了。
第三日清早，關弱水開門探看，那地經此一夜踩踩踏踏，又陷了兩寸。
這日情景相同，申時掩門收攤，恰恰好不多也不少，地又下陷兩寸，僅僅三日，實現了地陷九寸的神話。可不同的是，當那關弱水掩門一剎那，那排隊久候的人潮久久不肯散去，競王爺不得不進行驅離，直到亥時，才歸於平靜。
此刻，關家大院的院子裏正開著撲鼻的梅花，綻放白色花瓣，蠟梅下，四靜亭裏，關弱水雖露出些微疲態，仍是精芒四射，機警如斯。
一場賭局，竟是以自身為餌，是對自己自信太過，還是連自己都欲一探自己的深淺？
一手擁著那不服輸的人，一手端著茶，四靜亭還等著一個人的到來。
“蘇少艾，你一直很疑惑自己怎會走到這步田地，弱水今晚就讓你知道。”
蘇少艾腳上係著白毛，淡然清笑：“不是說今晚要奕棋，你的對手怎還不來？”
“那他若是不來呢？”
“本公子願意代他接招。”
“我的棋子跟其他人的不一樣，沒有固定走法，一切隨心所欲。”
“哈，沒有固定走法，一切隨心所欲，這不正是本公子的寫照嗎？”
競王爺風塵仆仆進了院子，朝四靜亭的方向過來，一坐下來便端了茶痛飲兩盅，“抱歉，我來晚了，把牌子拿出來吧。”
蘇少艾也不驚訝，這二人本來是賓主，現在又是鄰居，彼此奕棋頗為合理。
隻見關弱水拿出一個鐵匣子，將裝在裏頭的鐵棋子一一翻開。
那蘇少艾本來還蔑笑著不以為然，奕棋之術他也是個中好手，但見那關弱水把牌全部翻好後，卻笑不出來了。
“蘇少艾，方才弱水已說，我的棋子沒有固定走法，一切隨心所欲，說的正是你。”
鐵棋子，上頭各寫了一個人物、特性以及喜惡，關弱水撚著一顆棋子放在正中央，那棋子上頭正寫著“蘇少艾”三個字。那些尚未出場的棋子，人物大都認得，荷春園，晉幫，黎爺，競王爺，煦王爺，青悅公子，以及關弱水等京城人物，前前後後大大小小共計百來個。
關弱水把這百來顆棋子鋪設一陣，排出一個同心圓，把寫著蘇少艾三個小字的棋子捏在手心裏，說：“出動眾人圍獵，把一隻小小的黃金鼠驅趕到貓的爪子上，並不難。”那小小的黃金鼠指的就是他，蘇少艾。
出動眾人圍獵，把一隻小小的黃金鼠驅趕到貓的爪子上？！
突然明白自身所處的情況了。
“弱水未曾說過與我對奕的人是對手，在我的棋盤上，沒有敵人，隻有連手的棋子，有趣的是，這些棋子，也都不知自己成了我的棋子。”
一陣禁不住的戲笑，是嘲笑自己的警覺不夠，覺悟太晚，還是嘲笑自己被人當成棋子耍，冷冷望著眼前二人，前塵往事一幕幕如跑馬燈，一件件，一樁樁。
蘇少艾執起屬於自己的鐵棋子，狠狠地握在手心，刺破手掌的血不斷滴下來，他露出鬼魅般恐怖的笑容，變了一個人似地，連那聲音都是陰陽怪氣，冷森森的從嘴角裏擠出：“哈，有意思！本公子本就不信你，竟不知連皇哥哥也不能信，真是令人傷心！”又冷若冰霜咬著牙說：“敢愚弄我，本公子會讓你後悔的。”
怒而將手中染血的鐵棋子擲向關弱水，沒有閃躲，鐵棋子在關弱水的臉頰上劃出一條血痕，蘇少艾的眼神卻閃著未曾見過的波瀾，寒氣霜冷，不帶任何情緒，仰起頭，但看清風明月，麵無血色冷冷地說：“本公子不跟你走，你做你的春秋大夢去，你千不該萬不該拿我當你圍獵的對象，你會後悔這樣待我。”
起身，欲走，一隻大掌拉住他的手腕，蘇少艾轉身睥睨關弱水，遭受打擊的眼神裏飽含著複雜的東西，語氣冰冽卻異常絕然地說：“鬆開你的手，本公子現在就要堂而皇之走出這裏，你攔我哪隻手，我就砍下我那隻手，你攔不住我的。”
起身，再走，對方沒有阻攔，卻是白毛在身後跟隨。低頭，那花豹之王靠著一條鐵鏈與他係在一起。
然後是奉真，飛身擋在他麵前，用一把長劍橫在他胸前：“奉真，你讓開，還是你真要我迎上去嚐嚐你的一劍封喉？”
然後是阿棋，擋在銅門前阻止他再前行：“阿棋，我還記得欠你一頓酒菜，但現在本公子想出去一個人喝酒，當然，我也不介意朝這道門一頭撞死。”
那森冷的神情與態度讓所有人都震懾了，也曾見過他毫不在乎的神情，卻不曾見過他連自己的命都不放在眼底的模樣，蒼白的麵容，不屈的木然。蘇少艾冷冷一哼，嘎一聲，親自用血紅的掌印推開那道禁錮許久的銅門，義無反顧，頭也不回，麵無表情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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