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76 更新時間:17-03-10 21:57
第三章·書院
顧長殊入長歌門的第三個月,先生開始教授弟子一些醫術藥理。幾堂課講下來,眾弟子怨聲載道,哀嚎遍野,便是像蘇澄這般聰慧的,也要溫習一邊才能全部記住。那個月,隻有顧長殊和蘇澄兩個人如同往常一樣,該幹嘛幹嘛。
第二天,門中眾弟子的眼睛下麵都不免黑了一圈,先生頗為讚許地表揚了眾弟子勤勉的學習態度。到了先生提問的環節,眾弟子都高高舉起書本,遮住臉,生怕先生一個不小心看到自己會被點起來回答。
“百會穴,百脈交彙之處,蘇澄你來說說這個穴道的功能吧。”眾弟子一聽點的是他們無所不能的大師兄,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蘇澄見先生難得點自己一回,起身時拍拍屁股,洋洋得意地朝顧長殊挑了一下眉,款款道來:“百會穴屬督脈,該穴有開竅醒腦、回陽固脫之效,也可用於治療頭痛、目眩、耳鳴、中風、失語等病症。”
先生一邊聽著他最愛的大弟子娓娓道來,絲毫無差,一邊點點頭向蘇澄投來一個讚許的眼神。
蘇澄說完理了理衣服坐下了,還不忘向顧長殊使個眼色,可顧長殊看都不想看他。
先生隨即又點了幾個弟子起來回答,幾個小師弟是小腿肚打著戰也老老實實地站著,手心握緊了一把熱汗,額前冒得卻是冷汗,愣是這般也沒有一個能全部答出來的,不是背了一半忘記了,要不就是一個字也憋不出來的。先生搖搖頭,嚴肅地摸了一把他的胡子道:“多花些工夫在課業上,不要整日想著跟你們大師兄出去玩。你們有他那麼聰明麼?!”
此刻,蘇澄在最後一排偷笑,借著前排被點起來的師弟寬闊的背遮擋,閑得無聊地向顧長殊投去一個紙團。正巧,那劃過天際的小紙團被先生瞧見落在顧長殊的桌上,正在說教的先生哪裏能容許他的課堂上這樣放肆,氣的他二話不說點了顧長殊起來。
顧長殊睬也不睬滿臉寫著“我錯了”的蘇澄,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喊了一句:“先生。”
先生諒他平時乖巧懂事,清了清嗓子,朗聲問道:“方才,蘇澄說到百會穴能治病,你且說說頭痛與目眩如何解。”先生話音剛落,堂上大驚,一個個目瞪口呆,蘇澄聽罷也愣了一下,心想道:“這些先生還沒講過啊。這下完了,小殊一定又不會理我了。”
正在蘇澄滿心思索下課怎麼向顧長殊賠禮的工夫,眾弟子隻聽顧長殊緩緩說道:“配腦空、天柱可疏散邪,主治頭疼;配複溜、後溪,可滋陰潛陽、醒腦開竅,主治眩暈;配太衝、鬥隆,可疏肝滌痰,開竅醒腦,可治療中風。先生,我還要說麼?”
蘇澄見先生眼中原有一份詫異,後來這幾分的詫異全成為了十分的讚許,便鬆了一口氣。先生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緊接著顧長殊將該穴道的具體位置以及如何針灸地講了一遍,條理清楚,竟比先生的教科書上記錄的還要詳盡,先生褒獎地點點頭,讓他坐下。看得清清楚楚的是先生眼睛中那句沒有說出的“孺子可教”,蘇澄朝著端坐的顧長殊使了個顏色,可顧長殊根本沒有搭理他的意思,獨自打開了蘇澄給他丟來的紙團。
皺巴巴的紙上畫得是顧長殊撐著腦袋背著先生偷偷打盹的場景,顧長殊記不清什麼時候給他見到了這一幕,蘇澄竟然給他畫下來了。暗自笑了笑蘇澄拙劣的丹青技術,丹青學了個皮毛,把自己畫得不人不鬼的,要說這幅畫唯一能讓他辨認出畫得是自己的除了畫的上角寫著的“小殊上課偷偷睡覺圖”,就隻剩下那雙眼睛了。顧長殊微微眯起的鳳眼被他畫得有種睥睨眾生的感覺,大氣的同時也平添了幾分妖冶。
顧長殊執筆給他寫了個大大的評語,簡簡單單地兩個字——無聊。寫完揉成一團正大光明地給蘇澄扔過去,這一扔不偏不倚砸在蘇澄的腦門上。
先生正講到重點處,一抬眼正看到那個不明來曆的紙團。這不,蘇澄才打開紙團就被先生點了起來,被先生問得一臉茫然。蘇澄尷尬地摸了摸後腦勺,卻聽見顧長殊咳了一聲站起來幫他解了圍。
自從那天之後,師弟們都帶著崇拜與景仰的目光向顧長殊行禮打招呼,這就自動忽略了向他們揮著手笑得尷尬的蘇澄大師兄了。
是夜,蘇澄與顧長殊兩人並肩坐在微山書院後麵的牆頭上聊天。
“小殊。”
“恩?”
“沒想到你的醫術藥理學的這麼好。”蘇澄叉著腿側臉凝視著顧長殊。
沒有人回答他,朦朧的月光照在顧長殊好看的側臉上,小殊眸中映著千島湖的漁景,那裏有漁火,有微風,有禽鳥,有滿山蒼翠,也有湖水粼粼,卻唯獨少了一個自己。
蘇澄拍過發呆的顧長殊,道:“喂,看看我。”如償所願地得到小殊的注視,蘇澄開心地揉了揉小殊的頭發。
“啊?你說什麼……”緩過神的顧長殊呆呆地望向他。
他捏了捏小殊的臉,不正經地調笑道:“我說啊……小殊真好看。”
顧長殊拍開他的手,用了比以往大十倍的力氣,可憐了蘇澄白白淨淨的爪子上立馬浮現了五道紅痕,蘇澄心疼地甩了甩手,委屈道:“小殊你平時不是這樣的。”
顧長殊白了他一眼,說道:“無聊。”
“就知道你會說這個~呐,你餓不餓?我從廚房偷來了米糕。想不想吃啊?”蘇澄厚著臉皮自然而然地單手搭上了顧長殊的肩,一隻手就從袖中掏出兩塊熱乎乎米糕,在顧長殊麵前得意地晃了晃,很滿意地聽到顧長殊吞口水的聲音,顧長殊伸手想去拿,可蘇澄愣是晃了又晃偏偏不肯給他。
顧長殊收回了手,冷冷地凝視了他好一會兒,半天才憋出一句:“蘇雨澄,你知不知道你很討厭!”
平時顧長殊對蘇澄的稱呼其實很簡單,要不就是“喂”,要不就是直呼其名。頭一次聽他連姓帶字一齊喊了,倒有幾分不自然。撓撓耳背暗自想著:“咦,我真的有那麼討厭嗎?”
眼見小殊準備離開,蘇澄“噌”地一下就跳下牆頭去追,喊了一句:“別生氣啊,我給你還不行嘛。”
他們平日爬的牆在微山書院的正後方,牆下麵是一堆假山石,其中有一塊特別高。蘇澄每次都仗著自己比小殊高一個頭的優勢輕鬆地就能竄上去,等他竄上去了往往都會習慣性地拉著顧長殊上來。若是隻有顧長殊一個人,愣是與這片山石大眼瞪小眼也斷別想上去。因此,無論是爬上還是爬下,蘇澄都會走在顧長殊的前麵,或者拉他的手或者扶著他。
於是,這時的小殊顯得幾分猶豫,下不是,上不是,斟酌思量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橫下決心跳下去,才閉眼卻有一隻手伸到他的麵前,拉住了他的手,並輕聲問道:“還要我拉你嘛?”顧長殊一睜眼,蘇澄那張充滿笑意的臉便占據了他的整個眼簾,顧長殊一狠心扶著他的手就往下麵一跳,安全落地之後自然而然地翻臉不認人,氣呼呼地轉頭就往臥室跑。
蘇澄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隻好一路追一路喊著“小殊”。
其實微山書院到平日起居的臥室不算遠,唯一的缺憾就是這條路太過迂回輾轉了些,而正是這點缺憾方便了先生喊眾弟子上早課。蘇澄這一路上大聲嚷嚷引來的除了是池塘邊幾隻亂叫的蟾蜍,就是半夜起夜的先生了。
這會兒先生正睡眼惺忪,被蘇澄這麼一嚷嚷,睡意全無。定睛一看,顧長殊板著個臉在前麵大步走著,蘇澄一邊嚷嚷一邊在後麵跟著,先生這便喊了一聲:“孽徒,半夜不得大聲喧嘩。”才喊完,好像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對,一時之間,長歌門燈火通明,估計是不知情的弟子們以為是先生來喊上早課了。
先生尷尬地咳了一聲,喊道:“睡覺。”這之後通明的燈火才陸陸續續熄滅,長歌門又恢複到了之前的平靜。當下先生不由得感慨了一下自己在門中樹立起的威望,趁著皎潔的月色回了房。
快到兩個人臥室的門口,蘇澄又喊了一聲“小殊”,這回終於有了回應。
顧長殊兀然冷著臉轉過身,蘇澄猝不及防差一點刹不住一臉栽在顧長殊身上。見狀,顧長殊一臉嫌棄地推開離自己距離太近的蘇澄,正聲道:“蘇雨澄,你煩不煩。”
蘇澄摸摸鼻子,從袖中取出工工整整包好的米糕,笑道:“好好好,我煩,那我把米糕放這裏了。你趕緊吃啊,再涼就不好吃了。”這是他下午從廚房問小師弟要來的,他知道顧長殊喜歡這桂花米糕喜歡得緊,這才拚死拚活地跟小師弟磨破了嘴皮子要來了兩塊,可惜已經涼了。
回應他的是顧長殊重重的關門聲,蘇澄放下米糕,悻悻離開。
聽著蘇澄的腳步聲漸漸走遠,顧長殊這才打開門,取過地上工工整整放著的糕,笑著哼了一聲,嘀咕道:“你還,真討厭。”
那個夜晚,蟬鳴聲聲,庭樹蔥翠,腐草為螢,月色撩人,夤夜微冷,可掌心的糕卻無比溫熱。
後來再與顧長殊提起醫術之事時,蘇澄就沒再與之逗笑。
這麼一來,顧長殊便盡數相告了。本是萬花穀弟子的他離開師門之前就在穀中排行前列了,師承“活人不醫”裴先生一脈,初入師門之時,顧長殊的年齡雖是師門中最小的,可幾年的潛心攻讀加上本就聰慧過人的天資,讓他對所學醫道頗有幾分獨到見解,深受師傅喜愛。
問及初次相見時為何會受那麼重的傷時,顧長殊眸中有幾分失神,半晌才慘淡說道:“有些事,生不由己。”
憶起九歲那年因母親病重之故出萬花穀,盡力全力也不能救回母親,葬了母親之後被父親的仇家盯上了,逃出來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說起從未謀麵的父親,顧長殊的記憶裏沒有一點關於他的印象,他總是聽母親說父親的事情,說他行俠仗義,說他有膽識有抱負,母親提起父親時臉上總漾著微笑,即便是十年不見,她對他的感情卻從來沒有磨滅過。而顧長殊卻恨他的父親,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的模樣這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母親臨終時卻絲毫沒有收到他父親的消息,哪怕是一封信也好,什麼都沒有,還害他被仇人盯上,死裏逃生逃出了人家,自己卻流落街頭,天地為鄰,無處可去。萬花穀他是不可能回去了,不想連累曾經朝夕相伴的師兄弟們,所以他不會回去。
故事說完,他的神色有些黯然,蘇澄雙手緊緊握住他的雙手,那雙手很暖很熱,相比之下他的手卻比冰雪還要冷。
蘇澄裝作漫不經心地拍拍他的後額,說道:“過去的事,不想提就就不提好了。”
顧長殊凝視著蘇澄的雙眼,他雖然看上去漫不經心,可眼底的東西顧長殊看得一清二楚,這份感情,是感同身受。他深深吐出一口氣,輕聲道:“如果我那天會連累你或者長歌門,我也會離開的。”話別說音剛落,顧長殊感覺到蘇澄握住他的手更緊了,即便沒有抬起頭,他也能感覺到蘇澄將他散落的頭發別到耳朵後麵,一字一度說的誠懇:“你我之間,別說這個。”
不過後麵半句帶著調笑的廢話讓他心中不知滋味,“若我當初嫌麻煩,撿你回來幹嘛~不說了,想點開心的事情唄。先生那天追著我喊的那句話你還記不記得……”蘇澄嘿嘿地笑著巴拉巴拉地又與他說起趣事。他這個人就是這樣,老想著去逗笑他的小殊,在他的心裏分享自己的快樂永遠比快樂本身更有趣,而分享他積極的人生態度的那個人他認準了就是顧長殊了。事實也總是這樣,隻有在他的麵前,顧長殊才會笑。
顧長殊笑不出來,垂眼時長長的黑發遮住了失神的眼睛,重提舊事之後雖然萬分傷感,可他總是有幾分釋然,他輕聲道:“總之,謝謝你。”終有一天,我也會想那個時候一樣離開這裏,無論如何,我都不想我會連累你。這一句,他咽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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