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32 更新時間:17-03-10 22:00
第十章·不歸
原以為顧長殊走遠了也不會離開長歌門,蘇澄還盤算著去買壇酒再買些顧長殊最喜歡吃的米糕給他好好地賠個罪,打了幾天的腹稿也沒想出來他要說什麼,正想著隨便說些逗小殊開心就好的時候,卻見小師弟從顧長殊房中出來。
這才知道,顧長殊走了,長歌門所有弟子都知道這個消息,偏偏他不知道,而且顧長殊已經走了五天了。
跑到長歌門門口時,大雪覆蓋了整個千島湖,千裏之內望不到人煙。顧長殊走了,什麼也不帶可什麼也不留,關於他的所有事情沒有一個人提起,在蘇澄看來整個長歌門裏好像這個人從來沒有來過一樣,而他總覺得顧長殊會回來。
蘇澄在門欄出等了三天,這三天之內他沒有去任何地方,他怕顧長殊回來找他卻找不到他了,等到第四天早上他才敢相信這個事實——小殊不會回來了。
可他又能去哪裏呢?萬花穀嗎?還是……一個見不到自己的地方就好了。也不知道這麼冷的天氣,這麼大的雪,他穿那麼單薄的衣服會不會覺得冷呢?他的傷口會疼嗎?
腦海中又浮現起顧長殊離開時的背影,那麼孤單而決絕的背影,而那天下午,顧長殊還給他捂著手,很溫柔地給他的手哈著氣。
蘇澄從長歌門的大門口回來時似乎變了一個人,那個人一走似乎帶走了蘇澄所有的陽光與快樂,之後的蘇澄去了從前的陽光與活潑,變得儒雅穩重,沉默寡言,雖然還是那個處理事情井井有條的蘇澄,可他卻再也不像原來那樣,他開始變成顧長殊原來的那副模樣。師傅與先生看在眼裏,心裏卻心疼這個一向懂事的大弟子。蘇澄的腿也從此落下病根,每到刮風下雨就會疼的不能自己。
顧長殊這一去就是五年,回來時已經變了模樣。其實他們都變了,可蘇澄越發的成熟穩重,淡定從容,而顧長殊卻誤入了歧途,變得麵目全非。
往事如漣漪化成行,再次想起時,蘇澄早就淚眼盈眶。一滴淚水從他的眼角控製不住地落下,落在酒碗中擊起一層層波紋,酒碗中的他還是那個最初的那個模樣,堅持著自己心中的正道,做著不違背天地良心的事情,把長歌門所教授的大道發揚光大。
回憶是痛苦的,放下回憶卻是苦上加苦,回憶裏所有的喜悲明明曆曆在目卻感覺不真實,這個人從一個陌生人變成一個自己所了解所熟知的人最後他卻又變成一個陌生人,陌生到你完全不了解他,仿佛那個人隻是在自己的回憶裏留下個名字,一個刻骨銘心的名字,其餘什麼也沒有給你留下。
回憶的波紋隨著碗中的漣漪退去,碗中酒已涼,蘇澄依然是他映在水中的那個模樣。一碗飲罷時天已破曉,初生的霞光灑滿整個千島長歌,冥冥之中,蘇澄又走到微山書院的後院。牆外那棵大樹在書院的一次修葺時被移走了,如今他們再也不會翻牆頭出去買酒了,如今他們也不會做在牆上聊天欣賞千島湖夜晚的漁火了。
蘇澄拆開冠上的木簪,放下頭發來,指腹摩挲盤桓的地方原來刻著一個小小的“澄”字,如今卻什麼也沒有了,原來都已經五年了,原來從前那個小殊再也不會回來了,剩下的隻有一個他而已。
長歌門大弟子蘇澄回長歌門之後宣布閉關三個月,門中事物皆交由師傅打理。這個消息一出來,首先議論紛紛的是江湖人士。有的說顧長殊本來就是惡人顧遠之子,他父親顧遠早年間便已惡名滿天下,雖為殺手,可從來隻接自己想接的活,殺人的手法極其殘忍,光是他殺完的人就能堆成一座山。顧長殊早年也在長歌門學藝,怕是兩人再次相遇,蘇澄這個長歌門大弟子也會敗下陣來,畢竟顧長殊當年學藝時可是與蘇澄實力相當的學生。
可有人卻說顧長殊與蘇澄少時都是形影不離的,更何況蘇澄曾經也救過顧長殊一命,怎麼也得看在當初的救命之恩。
這時旁邊那個人卻笑了,重複了這四個字“救命之恩”,也不想他顧長殊是什麼人的兒子。
一時之間,酒館中是炸開了鍋,最後有人跳出來一錘定音,無論是支持蘇澄的還是支持顧長殊的,壓賭,賭他們兩個多月後的較量誰輸誰贏。
一談到錢,那誰也不會與錢過不去。眾人思量再三,紛紛把錢壓在了顧長殊的身上。顯然這位長歌門的大師兄雖然口碑不錯,可一點兒也不讓人看好。
就在所有人都給顧長殊押注的時候,一個帶著麵紗的紫衫男子壓了一錠金子在蘇澄的名字上,而他壓下了賭注之後卻走的匆匆,似乎沒有把這個結局看在眼裏一樣。
眾人笑他明擺著浪費錢,而隻有他心裏清楚,顧長殊的弱點蘇澄一開始就知道了。
紫衫男子從人聲鼎沸的酒館出來,手上提著兩壇桃花釀。風吹過他臉邊的發,一朵畫法複雜的彼岸花攀上他的眼角開的濃豔。
長歌門,挽音閣。
小師弟端著師傅先前囑咐搬來的一摞書推開挽音閣後院的門,這時室內傳出師兄與師傅的吵鬧聲。
“師傅,你讓我怎麼相信這個人會是小殊?!五年前他走了之後難道就再也沒有回來?真的就如您所說的那樣,回萬花穀了?”蘇澄連聲質問,問得師傅默不作聲,隻是狠狠地捏著杯子。
過了半晌才聽到師傅狠狠說道:“宋家八十六條人命是不爭的事實,是你親眼所見的。”
“可那根本就不像他,師傅,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五年前他走了之後整個長歌門都絕口不提顧長殊這個人,就好像他從來都沒有來過?”蘇澄問得十分無力,他不知道那個時候他的靜默會讓顧長殊一走就是五年,而這五年裏關於顧長殊的一切在他的生命裏都被抹得幹幹淨淨,什麼都不剩。師傅與先生在隱瞞著什麼?到底顧長殊經曆了什麼?所有的問題在他的腦海中交織在一起,一個個疑團好像都指在顧長殊離開的那天,他沒有追上去的那個時候。如果他追上去了,顧長殊是不是不會離開了?錯的到底是顧長殊還是自己?
“那你是以為我們對你有所隱瞞了?”師傅不屑地看著此刻十分頹靡的蘇澄,麵露失望之色。
“沒有,師傅與先生向來都為學生考慮,可學生還是想知道,學生不能也沒有借口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用劍指著自己的摯友,學生做不到。”
先生聽到蘇澄話中的無奈與鬆動,不經歎了一聲,心裏想著畢竟是朝夕相處了六年的人,任誰都不會相信六年前的開始就是一個局,而蘇澄就是那個深陷局中的人,可先生並不會告訴蘇澄這些,告訴他他會更痛苦而已。
“既然你這麼說,為師便告知你我所知道的一些吧。”先生喝了口茶,款款道來,“當年顧長殊初入長歌門時,我派人打聽過他的身世。他的身世很簡單也很清楚,他五歲那年投入‘活人不醫’裴先生門下為徒,九歲那年因母親姚氏病故出了萬花穀,為其母打點後事,之後的事情就是你剛好出現救了流落在外的他了。至於他的父親,為師也是在你十八歲那年才知道的。”
“學生曾聽他提起過,父親從未謀麵。五年前其父顧遠殺宋家家主宋寒並曝屍三月,此番惡行天地不容,可就因為他的父親犯下了錯,學生就要認為他也會是這麼一個冷血無情的惡人嗎?”
“蘇澄!怎麼你親眼所見的你都不信呢?邪道就是邪道,你身為長歌門的大弟子怎麼就善惡不分是非不明呢?”
“學生敢問師傅,善惡正邪的界限在哪裏?我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嗎?”
“混賬,你進長歌門的那天知不知道什麼是正道?”師傅此刻心中怒火直燒,他一向所喜歡的大弟子竟然會為了一個魔頭這般與他對峙。
“承天道,揚義氣,琴心劍膽懲邪魔,不違本心,不傷人不害人……”
“所以對於這種邪魔妖道,你要做的就是止其行,戮其骨。你以為顧長殊進長歌門隻是一場偶然麼?你還記不記得你與他洪家寨剿匪的時候,他的那把匕首用的有多靈活,匕首殺人的手法就承自淩雪閣,淩雪閣在江湖中的名聲你應該知道吧。為了錢財肆意謀財害命,而你的顧長殊就是淩雪閣的人,淩雪閣的彼岸花你應該在上次見顧長殊的時候就看見過了吧。”
“……見……過……”蘇澄搖晃不定往後踉蹌幾步,那晚浴血而生的彼岸花,開在宋家的院子裏,那麼妖冶,那麼刺目。可顧長殊九歲來長歌門的時候為什麼會沒有呢,如果顧長殊一開始就帶著自己的預謀來長歌門,可自己為什麼從來沒有看出來一點點的端倪?
“顧長殊來長歌門的目的其實就在你身上,長歌門的絕技就是他的目標,可惜無論他再怎麼聰明,長歌門的絕技也不會教到他的手上。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即便他的資質再比你聰穎,可他也不會是長歌門的大師兄。可惜,他就在他自己知道身份即將暴露,選擇離開長歌門的時候,他也沒能得手。像他這樣的廢棋,淩雪閣不會留著他的。”
“那他跟宋家又有什麼過節?為何他的報仇目標不是淩雪閣閣主,而是宋瑤。”
“宋瑤的兄長當年被誰所殺,你還記得吧。”
怎麼會不記得,就是顧遠——顧長殊的父親。當年是宋瑤拜托蘇澄追尋殺手的消息的,蘇澄也是動用了多年的人脈資源,最後是蘇澄親口告訴宋瑤“顧遠”這兩個字的,所以,宋瑤找顧長殊報仇理所應當,而顧長殊滅了宋家一門也是合情合理了。
師傅的話放在麵前,昔日那個朝夕相伴一眼就能看穿的好友也擺在麵前,該相信誰?
蘇澄眼前一片混亂,一邊是師傅聲聲嚴厲句句緊逼,一邊是顧長殊殺人時的場景,而師傅話音剛落,他眼前的一幕卻是他拿著“焚雪”從顧長殊身後一劍穿出,鮮血染紅了劍刃,也刺痛了蘇澄的雙目,最後蘇澄哽咽著說道:“師傅,讓我一個人好好想想吧。”那個時候,他眼中的悲傷一如五年前顧長殊走後一樣,破門而出的蘇澄恍恍惚惚、跌跌撞撞。
小師弟轉身望去的那刻,月光給他離開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淒愴的銀色,那摸素白的衣袖在風中恍惚飄動,大師兄頭上的發簪也散落下來,烏黑的長發肆意地散落。那隻發簪是顧師兄給大師兄的,自他走後,這個發簪大師兄就一直戴著,可如今發簪掉了大師兄都沒有察覺,轉而又獨自想到,一邊是正道的戕伐,一邊是曾經生死不離的好友,大師兄也是為難了。
小師弟進了靜室,放下書本,向師傅問道:“師傅,師兄還好嗎?”
師傅冷哼了一聲,眼中盡是不屑:“還能怎麼樣,一個顧長殊就讓他這樣,身為長歌門的大弟子不明正道說出去也不怕給人看笑話。”
小師弟連聲相勸:“師傅別生氣,大師兄也有難處,讓他這麼短的時候去接受顧師兄的事情想必也不容易,畢竟是朝夕相處的人。”
“是這麼說沒錯。不過邪道本來就是正道所容不下的,顧長殊必須死,宋家那多是多口人長歌門必須要給他們交代,而沒有人比蘇澄更適合去解決這件事情了。”師傅提及曾經揚名於世的宋家,一夜之間所有痕跡都不複存在就感到心寒。所有人慘死於平沙落雁的控製之下,長歌門總該給個交代,而蘇澄是唯一的目擊者,加上長歌門與宋家的交情,這棘手的血案長歌門責無旁貸。不僅如此,蘇澄也是這件事最終的處理人。
隻是一邊是正邪之道,善惡之分,一邊是友誼與信任,孰輕孰重,隻能希望蘇澄能分清了。
入了深夜,小師弟敲開了蘇澄的房門。蘇澄去開門時,小師弟顯得有些局促,唯唯諾諾,支支吾吾了好半天,就連手也不知道往哪裏放好。
“有什麼事嗎?”蘇澄問道,先前的爭執讓蘇澄略顯疲憊,再加上幾日之後便是約定之日,心中鬱結遲遲解不開,整個人比三個月前消瘦了不少。
輾轉反側,幾番思量後,小師弟下定決心將當年之事盡數相告。原來顧長殊離開長歌門之後,他並不是沒有回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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