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39 更新時間:17-03-10 22:01
第十二章·命局
撥開滿園的荒草,蘇澄尋著若隱若現的笛聲而去,一直尋到了後院的池塘處。
池塘前修的水榭夾在兩岸的海棠樹間,水榭的扶欄處藍色的紗幔隨風飄動,水榭後麵是一片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池塘,塘的四圍尚有零星的幾朵初綻的睡蓮,塘中靜臥幾塊石頭以通向水榭對麵的長廊。
顧長殊一身墨衫端坐在水榭正中,麵向塘中月色,背對著他。水榭兩邊的海棠花開的正盛,成片的粉紅籠住了水榭的兩邊,旁逸橫出地蔓在水榭上方,而蜿蜒而伸的藤蔓順著海棠的枝頭垂下來如同一串串流蘇,與含羞的花蕾相互交映,煞是好看。
蘇澄踩著有些膈腳的卵石小路,撥開一層花枝,撩開藍色的紗幔,徑自向顧長殊走去,而顧長殊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腳步聲,依舊吹著他的曲子。曲子吹到最後,蘇澄才聽出來這個是顧長殊最初學笛子的時候自己教他的曲子。
“顧長殊。”
笛聲乍停,顧長殊緩緩轉過身來,依舊是一襲墨衫裹著幾層白衣,臉龐兩綹長發隨著風輕飄著,剩下的青絲整整齊齊地束在身後,若不是那朵攀著眼角而生的彼岸花,他看上去與五年前的那個少年沒有什麼區別。
“你的酒。”蘇澄甩來一壇桃花釀,淡淡的甜味順著酒封溢了出來,顧長殊一翻手接過了酒壇,道了聲謝。
多年未見的兩人保持著最初的距離,不近不遠剛剛好,卻遲遲沒有人說話。
顧長殊往後瞄了他一眼,見他沒有動靜,便獨自打開酒封,喝了起來。酒很甜,也很辣,似乎是因為喝地太快,酒從倒置的酒壇中洶湧而出,有些漏了出來打濕了他一片衣襟,不消片刻,一壇飲罷,顧長殊向蘇澄遞了酒壇示意他看,一滴不剩,而他的臉上也沒有泛紅。
原來喝上個半壇就會醉得走不動路的他,如今喝完了一壇卻麵不改色。蘇澄當年與他打下的賭,如今他做到了,可自己卻食言了,兩人心裏都很清楚,正與邪從來就不會同路,黑與白從來都是涇渭分明的。
見他遲遲不肯開口,顧長殊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殘留的酒水,走下了台階到他的麵前,徑自說道:“我想,你師傅應該把該說的都說了,對吧。”
沒有聽到他的回答,顧長殊挑起了嘴角,笑道:“怎麼不說話了,原來你不是很喜歡圍著我、逗我開心的嗎?”
顧長殊步步逼近,眼角中的笑意教人看不真切,可語氣中的輕狂與不屑跟記憶中的那個顧長殊判若兩人,“蘇澄,你師傅難道沒有教過你不要輕易相信一個人嗎,何況是我這樣一個來曆不明的人。”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生氣,堂堂長歌門的大師兄被我這樣的歪魔邪道戲耍……”顧長殊晃到蘇澄的身後,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夠了,你不要說了。”蘇澄怒聲出口,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握緊,仍由指甲在掌心刻出一條條痕跡,似乎隻有這樣蘇澄才能保持一個冷靜的態度,另一隻手則按在焚雪上,卻遲遲不忍出鞘。
顧長殊繞到他的身側,附在蘇澄的耳邊笑道:“我說的有錯嗎?”
“你說的沒錯,隻不過,顧長殊,我今天來隻為一個事。”
“什麼事?”
“你的手,是不是宋瑤廢的。”
話音剛落,顧長殊臉上的笑凝滯住了,眼睛微微眯起,打量了蘇澄一番,腳步停在了蘇澄的身前,這個時候他嘴角剛剛收斂的笑意又隱隱浮現了。
“你告訴我,是還是不是。”蘇澄一把拉過顧長殊的手腕,顧長殊一個不備往蘇澄那裏栽去,蘇澄用的力氣很大,大到顧長殊早就結痂愈合的傷口隱隱作痛。
“你問這個,還有意義麼?”顧長殊也不掙脫蘇澄的手,他收斂了臉上所有的笑容,冷冷地望著蘇澄,一字一頓道:“這是我的事,早就與你無關了。”
蘇澄緊緊握住顧長殊的手腕,手腕被收住的袖子好好的包裹起來,白色的布條將袖口一層又一層地裹緊了,似乎是為了隱藏什麼而刻意收緊的,蘇澄不用想就知道在自己手的位置,那裏有兩條醜陋而深刻的刀疤,可他卻看不到,是顧長殊不想讓他看到。
“你告訴我。”蘇澄狠狠抓住他的手腕,瞪大雙目,厲聲道:“就算沒有意義,我就是想要一個答案。”
手腕傷處被蘇澄用力捏住,顧長殊當下疼得額頭映出了冷汗。即便雙手的傷疤結的痂早就掉了,那裏總是會有一道傷痕,當初傷的太深,就算愈合地再好也終歸會留下傷痕。更何況,那把匕首深深地紮進自己的手腕深處,狠狠地碾碎骨頭,輕而易舉地挑斷了兩手的筋脈。
“沒用的。”顧長殊冰笛一揮往蘇澄的手襲去,一點不留情麵地進攻讓蘇澄不得不放開他的手,而腰間的焚雪他隻是緊緊握住劍柄,不想出鞘。
“你以為我給你一個答案你就會改變什麼嗎?”顧長殊的笛子已至蘇澄的麵前,而蘇澄不避也不讓,顧長殊捕捉到他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忍,不過是一瞬間,可他停下了手。
蘇澄厲聲問道:“顧長殊,你難道讓我什麼都不知道就拿劍指著你嗎?”
顧長殊握住笛子的手垂了下來,低下了頭,說道:“蘇澄,你別忘了,我手上有宋家的人命,就算你不來殺我,總會有人來殺我,無論是江湖正道之士,還是淩雪閣的人。”
蘇澄顫聲問道:“顧長殊,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
“蘇澄,我告訴你了,你能站在我這邊嗎?你能不管宋家的人命?還是說你能拿著你的焚雪指向你的師傅?都不可能的。不是嗎?”顧長殊的話咄咄逼人,卻字字落在蘇澄的心頭,紮進他的心裏。
蘇澄心裏很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若不是宋瑤斷他筋脈,讓他行如廢人、苟延殘喘而活,他何必五年之後滅宋家滿門。一個被所有人遺棄的廢人,頂著多大的苦楚與磨難才能在短短的五年之內在世人麵前重新出現,或者說是修為比原來更高,顧長殊五年來經曆的不用多想就知道有多麼的殘酷。可他就是想要顧長殊親口說出來而已,比起師傅所說的,他更相信麵前的顧長殊。
“你想要一個答案,不過是因為你覺得對我有愧疚,想給自己找安慰罷了,可這個答案我不會給你的。”顧長殊猛地一抬頭,眼框中似乎有些濕潤,他的眼睛紅了一片,卻總是維持著笑意,他道:“蘇澄,你始終能站在正義大道的這邊,而我,終歸是要與你殊途的,我的命運從來不是我自己主宰,從我初生的那刻我就是惡人之子,即便我去萬花穀求學醫術又能怎麼樣,我救過的人有在我四處求救的時候救我麼?反而在我被討伐的時候,一個個喊著所謂的正義,來討伐我。”
“所以我討厭你們這些正道之士,一個個虛偽之至。”顧長殊話音未落,反手冰笛乍響,一時之間無數的音刃如同堅冰一樣向蘇澄襲去,蘇澄來不及避讓被幾個音刃劃傷,不由向後踉蹌幾步。
“蘇雨澄,如今我們就比試比試,當初從來都是並肩作戰的你和我,哪一個更厲害。”海棠花在顧長殊的身後開的妖冶,一身紫衣在濃墨似的黑夜之中恍若鬼魅,而眼角的彼岸花紅的滴血,他微微眯起雙眼,那雙好看的丹鳳眼頓時顯得狹長而淒美。
“若我贏了,你跟我回長歌門。”蘇澄抽出腰間的長劍“焚雪”,劍鋒淒冷映出他冰冷的眉目。
“碎星”應聲而出,顧長殊一個飛身掠過蘇澄的身邊,在他身邊壓低聲音道:“若我贏了,我要你跟我走。”
濕冷的風吹過宋宅後院的池塘,吹起了一層漣漪,塘中睡蓮隨之搖曳,暈開了一片暗紅。塘中的兩人都借著“青霄飛羽”的音域浮於池塘上,蘇澄一身青衫如舊,雲澈負在身後,緊緊握住的焚雪直指顧長殊,而顧長殊一手抱胸,一手把玩著手中輕巧的匕首“碎星”,笑道:“你們長歌門的招式我都了記於心,你打不贏我的。”
“能不能贏你,不試試怎麼知道?”蘇澄話音未落,焚雪挽出一道劍花襲向顧長殊,整個招式絲毫不留情,狠而快。
顧長殊一挑碎星,身形如同鬼魅一般掠過水麵,接過了蘇澄的一擊。碎星與焚雪相接,兩人擦身而過,風呼嘯著卷起二人的衣角,一個清冷如水,一個黑衣如魅。
蘇澄說的這句話兩人心知肚明,早在十年之前,顧長殊也曾經說過,分毫不差。
那年,顧長殊初入長歌門時對長歌門所授的音律是一竅不通。雖然是一等一聰穎的學生,但也趕不上長歌門弟子數年的苦練。鑒於此,師傅沒有授予他長歌門弟子所學的古琴,而是給了他一柄短笛,名為“玉骨”,笛子是由竹子刻成,通體呈墨黑色,尾部墜著一根紅穗,笛子冰冷卻又優雅的氣質與顧長殊十分匹配。
顧長殊是得了笛子,也不用與長歌門的普通弟子一起練習,結果後來,蘇澄就成了教顧長殊音律知識的不二人選。顧長殊一開始學笛子時,略顯笨拙,隻知道鼓著個腮幫子死命吹氣,結果都是愣是半天也吹不出什麼調子來,氣的他差點摔了笛子。
蘇澄見他這樣覺得十分好笑,可見他吹了半天卻也吹不出什麼又十分抑鬱的樣子就笑不出來了。這便清了清嗓子擺出長歌門大師兄的架子,繞到他的身後,撫著他的指節,一個個音手把手地教他。一遍教下來,顧長殊學了個大概,吹些音節是可以,可要是吹曲子就很牽強了。偏偏顧長殊從小就心氣很高,就不服氣蘇澄什麼都比他厲害,然後沾沾自喜的樣子。
蘇澄見他滿臉寫著的“我不服”就遂了他的意思,約了他一個月後比試比試。就在那個時候,顧長殊很認真地回了他一句:“能不能贏你,不試試怎麼知道。”於是一個月後,蘇澄和顧長殊在挽音閣一戰,蘇澄很明顯放了水,不過顧長殊的曲子經過一個月的苦練吹的確實有模有樣,蘇澄這一輸確實不虧。
可如今這句話說出口,卻是這般境地。
顧長殊如玉一般的指節扣上冰笛,一陣清冽的旋律隨之迸發而出,縈繞在蘇澄身邊。
焚雪劍迅速接過紛紛射來的音刃,直指向藏匿於音刃之後的顧長殊。
碎星”隨之劈出一道血路,此招一出雖然溫柔到如微風拂過花瓣一般,卻快到讓蘇澄猝不及防。一時之間,“焚雪”敗下陣來,蘇澄心裏很清楚焚雪劍扛不住快而狠的“碎星”,而他身上已經被“碎星”劃出數條血痕。血在他的青衣上暈染開來,疼痛頓時蔓延全身,蘇澄咬緊牙關穩住了身形,翻手之際,雲澈在手。
兀然,一曲“疏影橫斜”從蘇澄指尖流出,數個影子分布在蘇澄四周的水麵上,與他同時撥弄琴弦。在“高山流水”的曲風下,宮商角徵羽錚錚入耳,琴音時而平緩時而跌宕,一如曲名高山流水中所描繪的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隻可惜如今卻不是俞伯牙遇到鍾子期,慨歎的那句“善哉,子之心而與吾心同。”了。如今的他們卻是另一種局麵——針鋒相對。
顧長殊冰笛緊握,徑直向蘇澄的音域進攻,平沙落雁一出聲,“碎星”隨即劈開蘇澄幻化出的影子,被擊中的影子如同鏡子碎了一般紛紛碎落在水麵上,劃開一圈圈漣漪。
蘇澄剛聞平沙落雁曲風已至,翻琴打亂他的曲風,被他混亂了的平沙落雁不能在控製對方,顧長殊一時之間攻勢漸弱。
夏天的雨來得急而瓢潑,狠狠砸在兩人的身上,不消片刻,兩人的衣服都濕了大半。這場鏖戰就是他們命局中最難走的一步棋,也是最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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