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踏雪  第十五章·地牢

章節字數:4106  更新時間:17-03-10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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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地牢

    “原以為你會念在昔日朝夕相處的情分上收留他一陣子,至少……至少等他身上的傷好了,在趕他走。可沒想到你們這些所謂的正派卻容不得這麼一個已廢之人。”林芊咬出這句時,眼眶中噙著的淚簌簌流下,“你知道那年放花燈的時候,顧長殊說了什麼嗎?他說:‘他對我很好,也隻對我一個人好。’我知道顧長殊喜歡的人是你。”因為他看你的眼神與我看他的是相同的,“可我不懂,你蘇澄憑他喜歡你,就能這麼對他了?”

    “原來他……”蘇澄苦笑著拿起桌上的焚雪,站起身來,微微側臉,“我去找他,我……我會護他。”

    大雨瓢潑灑滿了整片即將步入沉睡的土地,夜還很深。

    千島湖,長歌門。

    長歌門地牢所設之處十分隱蔽,就連蘇澄也不知顧長殊所關押的地牢具體在什麼位置。長歌門的院子多在千島湖邊倚山而建,除去漱心堂與周圍幾個院子建在水淺之處,就剩下微山書院和挽音閣這兩個比較有可能是地牢所在之地。

    思來想去,求師傅告之地牢位置是決計不肯,蘇澄隻好去求先生。先生雖刻板保守,卻比師傅通情理,他求得不過是再見顧長殊一麵,先生應會答應。

    蘇澄跪在先生門口直到夜深,碰上開門起夜的先生,告之原委後,先生也答應幫他去見一麵地牢中的顧長殊,畢竟也曾經是自己喜歡的乖巧學生,如今落得這個地步,他也不願見到。

    先生帶著蘇澄前往挽音閣後的地牢所在,兩人同行之時,蘇澄忍不住問先生:“先生,你相信小殊是那樣的人麼。”

    “相不相信,其實你心裏很清楚。可惜了這麼聰穎的孩子,走什麼路不好,偏偏選了邪道。”先生歎著氣說著,也曾經是看蘇澄與顧長殊兩個人長大的,現下蘇澄心裏的苦他很清楚,他又怎麼不想安穩度日呢,這世間總有那麼多身不由己、事與願違,閑雲野鶴、白鹿青崖不過是偷的書中一時自在,人們所要麵對的永遠無法預料,也永遠應對不完,想要清茶淡粥置身事外,可上天偏偏戲耍捉弄於你,好比蘇澄現在這樣,如果顧長殊沒有再次出現,他或許會一直是長歌門的大師兄,不會陷入不仁不義進退兩難的局麵,可他還是出現了。

    如此一番話後,並行的師徒二人都緘默不言,穿過微山書院迂回盤桓的長廊,便可見挽音閣前逐漸枯朽的竹林,尋山間一隱蔽小路繞到挽音閣的後院。待先生確認師傅熟睡,這便尋著暗門來到長歌門地牢所在。

    暗門後連著數層台階,台階兩側布滿青苔,隨處可聞落水聲。地牢所處的挽音閣本就是靠山而建,山中露水重,濕氣大,地牢又麵向山中深林,加之千島湖一帶本就多潮濕,地牢中滴滴答答的落水聲實則不足為奇。

    先生守在暗門處等蘇澄了,蘇澄借著地牢窗口處透露的一點月色找到了顧長殊。

    顧長殊靠在牆頭望著窗外的月亮,整個人一動也不動,身上的衣服殘破了大半,勉強可將身子裹住,這天氣本就陰冷,蘇澄穿著秋衣的進了這地牢他的雙腿就隱隱疼痛,更何況是顧長殊這樣的,他隻能抱住雙腿蜷在一起,若不是眼睛中氤氳了一道光芒,別人看去這個人似乎已經死了。

    “我沒想到,你還會來看我。”等蘇澄走近的時候,顧長殊輕聲地開了口,聲音很弱很小,恰好在陰冷狹小的地牢中夠蘇澄聽見,蘇澄心裏清楚,讓他說話,已經很為難了,虛弱的身體仿佛在頃刻之間就能崩塌,僅僅就是那日切磋時留下的傷口在這種環境下極易容易潰爛,更不必說手腕上那道。

    “小殊,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該讓你走的,我更不應該帶你來這裏,現在我帶你走好不好……”蘇澄跪在他的麵前,失控地扶住額頭,“你吃了這麼多苦,可我卻一點都不知道,更可笑的是,我還逼你說出來……”

    顧長殊伸過來一隻手,蘇澄以為他是要抽自己,索性閉上了眼睛。顧長殊輕輕笑了一聲,那隻手撥開蘇澄額前的碎發,順著臉頰劃到了下巴。

    顧長殊坐起身,附到他耳邊道:“怎麼,以為我會打你啊……”

    蘇澄微微睜開眼睛,撓撓頭,嘿嘿地笑了笑,說道:“小殊怎麼會打我呢。”

    顧長殊見他一如以前的死皮賴臉,而眼睛中的濕潤帶著笑意,這便笑道:“我是要打你,可我要你睜開眼睛。”

    蘇澄一聽顧長殊的語氣,心一橫,索性說道:“打吧打吧,我之前傷你的你愛怎麼打我都行。”

    顧長殊微微一笑,眼睛裏不知何時也被蘇澄帶的濕潤了,他捧起蘇澄的臉頰,輕輕的一個吻落在蘇澄的唇上,呼吸從未有過的接近。

    顧長殊這個吻很淺卻很長,淺到隻是他的唇停在蘇澄的唇上,長到時間停滯不前,所有時間定格在小時候蘇澄無意親了顧長殊的那刻,其實那個時候顧長殊也想無意親一口蘇澄,可他不能那麼做,如今,所有的也都釋懷了吧。世間最大不過生死,之前離死最近的那次他都挺過來了,現在,即便蘇澄拒絕他,又能怎麼樣。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蘇澄沒有推開他,而是一直望著他,望得出了神。

    顧長殊狠狠一咬,頓時蘇澄悶哼一聲,嘴角愣是被顧長殊咬破了一道口子,蘇澄雙手捂住自己的嘴不停“嘶嘶”得抽氣,一邊也不敢喊疼。

    顧長殊舔去自己唇邊沾的一點血色,往身後一倚,癡癡笑著罵他:“蘇澄,你這個混蛋。”

    蘇澄聞聲抬頭望著他,不知何時,顧長殊眼眶中的淚花抑製不住湧了出來,沾濕了睫毛,打濕了臉頰。

    他垂著的手上纏纏繞繞裹了好多層的布條淩亂的散著,大部分已被鮮血浸透,蘇澄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一個淺淺的吻落在他手腕的傷處,輕柔而綿長。

    “這些傷怎麼也好不了吧,我那日怎麼就……”蘇澄低聲自責著,心裏也十分難受。明明知道顧長殊的手能恢複到這樣實屬不易,卻又揭開這道傷疤,對他來說是多殘忍的事情。那時,在清絕影歌的狀態下,蘇澄完全控製不了自己,就好像自己在一個陌生的軀殼中隻能看著卻操控不了整個身體,這個軀殼將長歌門的琴音之術融於劍中,自己參悟不透其中真意,錯傷了他,想來也是自己的過錯。

    此時,一聲輕輕的貓叫打亂了蘇澄的思緒,地牢的小窗口上匍匐著一隻乳白色的貓。身形瘦小的貓很快鑽過窗上鐵欄中狹小的縫隙,一個箭步跳到了顧長殊的身邊,也不敢靠近他,僅僅就喵喵的叫著。

    顧長殊伸出手撓了撓小貓的身子,小貓在他溫柔的撫弄下舒舒服服地打了個滾,這時,貓後腿上捆著的一條紅繩映入了眼簾。這是顧長殊的貓。

    顧長殊在長歌門的時候就喜歡抱著路邊撿到的野貓回來救治,都是一些流浪的野貓,沒有可以回家的地方,也沒有人會因為他們受傷而露出同情的眼光,那個時候顧長殊把他們抱起來,起初他們還會在顧長殊的懷中掙紮幾下,等到顧長殊給他們清洗包紮好傷口,他們也就奶聲奶氣地“喵”著在顧長殊的懷中找一個舒服的位置睡下了。蘇澄看得出顧長殊喜歡這些貓勝過自己,每個小貓的腳踝處都綁著一根紅繩子,也就表明了這是他顧長殊的貓。小貓們都很喜歡這個溫柔的新主人,直到那天顧長殊走了之後沒有帶走一隻貓,留下的這隻可能是顧長殊養過的最後一隻了。

    小貓本來是舒舒服服地讓顧長殊撓著癢癢,而顧長殊手上纏繞的繃帶還印著血,它似乎是聞到了顧長殊手上的血腥味,微微抬起了頭,望著顧長殊,軟軟的叫了一聲,它一下子跳到了顧長殊的手臂上,用紅紅的小舌頭舔著顧長殊手上的傷。

    “傷也都要結痂了……”顧長殊說了半句停了下來,又用手撫摸著小貓毛絨絨的額頭。

    見到如此一幕,蘇澄心中確實不忍,不知說什麼是好。

    “我會救你的。”蘇澄輕輕擁住了顧長殊。

    顧長殊靠在他的肩上低聲笑了起來,與此同時,地牢的門口遠遠的傳來了一聲:“蘇澄,你好大的膽子。”

    寥寥幾聲琴音帶著純正的長歌門內力向顧長殊襲去,顧長殊尚未來得及閃躲,被這不留餘地的琴音劃傷了臉頰,一時間血從臉上湧出,顧長殊伸手擦去臉頰上的血,冷聲道:“蘇澄,你過去吧。”

    “顧長殊,你誘我門下大弟子做出如此毀綱亂紀、罔顧人倫之事,真讓人惡心!”師傅厲聲喝道,任憑身後先生如何阻攔,他也是鐵了心要取顧長殊的性命。

    “嗬,我勾引他?蘇澄,你聽見沒,他說我勾引你。”顧長殊起身拖著腳上扣著的沉重鎖鏈往地牢門前一步步挪去,“我就是喜歡他犯得著你來說教我麼?我顧長殊早就跟長歌門沒有瓜葛了,我喜歡誰不喜歡誰容不得外人置喙。”

    “豎子忤逆至此,吾代天而興罰!”師傅話音剛落,一柄長劍便挽出劍花直逼顧長殊。

    此時顧長殊手上帶傷,行動受限,根本無法應接,在他閉上眼之前,一道白色的影子飛快閃過他的眼前,劍花盡數投在它瘦小的身子上,顧長殊養的那隻貓墜落前“喵!”了一聲,那時血花濺在顧長殊的臉上,顧長殊的瞳孔霎時縮小。

    先生初聞貓叫聲,嚇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躲在師傅身後,顫聲問道:“哪裏來的貓……”

    “小殊……”蘇澄揪了心跟顧長殊現下一樣,他清楚顧長殊心裏不好受,這比剛剛師傅那一劍刺在他身上還疼,至少傷口疼了過不了多久會愈合,而心裏疼了,又要多久才能愈合呢。

    “嗬……”顧長殊顫抖著深深吐出一口氣,“天罰?那也輪不到你來伐我!”

    一道藍色的劍光在身前炸開,蘇澄的“焚雪”生生接下了師傅再次進攻的劍花,劍鋒映著蘇澄眉間的冷峻。

    師傅往後踉蹌幾步,穩住身形,怒道:“蘇澄,你……好,好的很,我教你十幾年在你眼裏抵不過這麼一個奸佞之徒,我……”

    先生連忙上前扶住了顫顫巍巍的師傅,向蘇澄喝道:“蘇澄,你過來,不要氣你師傅了。”

    “我早就說過你應該過去……”顧長殊的冷笑在他身後想起,蘇澄微微側臉,餘光中顧長殊單手抱住奄奄一息的小貓,溫柔地給它梳理著毛發,他道:“不要讓你師傅生氣了,不值得。”

    蘇澄目光中閃過一絲驚愕,他不知道顧長殊所說的不值得是因為誰而不值,可當他收起劍的時候,顧長殊抱著他的貓縮在地牢的角落了,氣急的師傅一把揪過蘇澄就往外麵跑。

    蘇澄被先生罰在諸賢殿思過,一思正邪不分黑白不明之過,二思數典忘祖不識禮義廉恥之過。

    諸賢殿在漱心堂的一側,麵朝漱心堂殿前巨大的花樹,殿前有曲折迂回的小橋,可供三四人並行,大殿門朝東,正對著陽光,每逢春末之際,漱心堂前花樹上總有千萬花瓣洋洋灑灑飄過來,落在殿前迂回的石橋上。

    諸賢殿正中立著一塊碑,碑上刻著剛勁有力的四個大字——萬世師表,一來是以此祭奠長歌門的諸位先賢,二來則是以此警戒長歌門弟子循禮守規,以先賢之禮規約束自己,從而形成長歌門特有的儒雅之風。如今蘇澄就跪在這四個大字之下。

    蘇澄思過這幾日,先生曾來勸過一次,讓他與師傅低個頭認個錯,這事情也就過去了,可偏偏先生說什麼蘇澄也不肯,一言不發的跪在諸賢殿的石碑前,關鍵是他一臉的難過傷心,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先生師傅處受了極大的委屈。

    說的也不錯,蘇澄心裏是有委屈。一邊是養育栽培自己的師傅先生,一邊又是自己承諾會救他的摯交好友,他總不能看著師傅殺了顧長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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