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61 更新時間：16-10-23 20:08
春聯爬上了門楣，大紅的燈籠在風中招展，連新衣都裹在了行色匆匆的人們身上。人們的臉上蕩漾著新年的喜悅。可是，深冬的風依舊凜冽，南柯把領子豎起來，朝手上嗬了口氣，暖暖手，繼續向南街走去。
今天是臘月二十七，再過三天就是除夕了。但是，久不回家的南柯並不是為了這一年一度的新年而隨著人們大遷徙的。他隻是為了一場聚會——高中同學會。與其說是高中同學會，倒不如是說“宿舍損友大會師”，而這場“會師”的發起者則是原宿舍長吳江。
南柯是一九九九年踏入高中大門的，就學的學校是當地有名的省重點中學——縣一中。毫不誇張的說，當你踏入了縣一中，你就一條大腿踏進了本科大學；當你能排到年級前二百名時，你的名字也就能排入一本大學的錄取名單了；你若再牛逼點，能進到年級前二十名的話，清華、北大、複旦等頂尖學府，此時也能望其項背。
如今十四年過去了，不知道當年的同學如今何在。十四年了，偶爾聽到某某同學去了日本留學，某某同學在美國誕下貴子的時候，他的心裏依舊會驀地一沉，一股酸楚感隨著氣息漫了上來，湮滅整個大腦。他是一個高中不曾畢業的輟兒，所以，他刻意避開那些如同夜幕中綻放璀璨光芒的恒星般的同學，獨自在自己的軌道上當著自己那毫不起眼的小行星。
對於高中同學，他唯恐避之不及，可是，這次他卻為何要與會呢？因為當年宿舍裏住著七個人，而其中一個就是他的初戀。十四年過去了，他突然有些懷念初戀了，想來看一眼他。看看離開了他的他，是否依然過得安然，生活是否依舊精彩。
這七個人分別是李明宇、劉子涵、張俊逸、何慶榮、吳江、陸慧明和王小兒。
李明宇是南方少有的那種高挑，高一時個子就如雨後春筍，蹭蹭蹭的，一下子就蹭到了一米八五。一米八五，在一九九九年的南方，那是少有的。他總喜歡剪一個寸頭，穿一套球服，嘴裏談著“飛人喬丹”，手裏把那籃球運得如一道長長的殘影，怎麼也看不清球的模樣。得意時，他總把那籃球運得如同行雲流水，貼著他的身子左繞右轉。他的身子就好似有魔力一樣，緊緊地吸附著籃球，總不見球掙脫掉落。
如李明宇一樣，何慶榮也是一個體育特招生。個頭較李明宇矮那麼幾個厘米，但氣度卻一點也不比李明宇矮。他滿口髒話，也愛抽煙，甚至不怎麼講衛生，如果讓南柯用一個字來形容他的話，那就隻能是“髒”。他洗臉都是專洗本部，邊疆一概不理，以致耳後脖根，土壤肥沃，常常宜於種麥。但是他雖然“髒”，卻是全宿舍最仗義的，一旦誰想挑點兒事，他總是第一個站出來仗義執言。就這一點而言，南柯沒少受過他的恩惠。
宿舍裏，愛打籃球的還有一個，他就是陸慧明。陸慧明的個子並不高，那時約一米六七左右，和南柯差不多高，但他的彈跳力相當驚人，能一蹦三尺，好似他壓根就不受地心引力的約束，是天外來客一樣。他愛嘻嘻哈哈地大笑，好似總有樂不完的事，可他卻偏偏是一個後知後覺的人，別人講故事都從內一環講到外三環了，可他卻偏偏還在內一環繞圈圈。
若說陸慧明的“後知後覺”讓人難以忍受，那張俊逸的“無心無肺”可就真是令人“忍無可忍”了。張俊逸是一個富家子弟，人如其名，長得俊俏，不過卻少了幾分“雅逸”，多了一身銅臭。他逢人就說“不就X塊錢，小意思，看小爺的！”也是，在他進入縣一中這件事上，他的錢還真是幫了大忙。用他的話說，區區十一萬算不了什麼，不就是個讚助費嘛，我老爸有的是錢！可是，那錢畢竟不是他的！
在宿舍中，與南柯同氣相求的是劉子涵。劉子涵長相清秀，為人儒雅。直到今日，他依舊記得他那白晳的臉，高高的鼻梁上架著的厚厚鏡片的眼鏡，還有那嘴角總是勾起的一抹淺笑。他喜歡寫字，硬筆軟筆皆拿手，隸書、楷書、行書，樣樣精通。在那個時候，因為這個緣故，女生無不為之傾倒。
餘下的兩人便是吳江和王小兒。吳江是一個組織能力出眾，號召力極強的人。他那張小嘴就好似裝了彈簧，伸縮自如，進退有度，讓你抓不到他的任何把柄；又好似抹了蜜，連罵人都帶著甜味兒，讓你不忍嗔怒。他就是這麼一個人，而他也正是這場同學會的發起者！
至於王小兒，他平淡無奇，平淡得南柯都快記不起這個人來。
此刻，這七人正座在酒樓的包廂雅座裏等著南柯。
何慶榮看了看手表，狠狠地吸了口煙：“南柯這丫的，該不會又當了逃兵，不肯來了吧？”
吳江給他添了杯水：“別急，我剛催過他了，他馬上就到。”
“你說這小子，當年他為什麼逃來著？真搞不懂他！”他見眾人一臉凝重地望著他，不言不語，知道自己挑了個不好的話頭，忙改口，“我就隨口一說，你們放心，南柯來了，我絕對不提這茬兒！我若說了，我就是你們孫子！”
正說著，門被推開了，南柯進來了。
何慶榮忙迎了過去，如往常一樣，他一把南柯的腦袋挾在自己的腋窩下：“你小子！可來了！這十四年來，可想死哥哥了！”
南柯至今仍隻有一米六八，好似自高中以後，這身子就一直向他抗議，不肯輕易就範，再躥一兩厘米湊個整，而何慶榮卻有一米八八，這一摟一挾甚是自然，好像練習過千百次一樣。南柯隻覺得自己快要窒息，眼淚都被挾出來了。
大家入了座，又一一介紹了一番，好似生怕經過十四年，彼此不認識一樣。其餘七人，私底下大抵是相互有聯係的，唯有南柯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去就杳無音息。其實，南柯倒沒有多大變化，如同十四年前一樣，相貌幾無多大變化，隻是肌膚略顯滄桑。但相較南柯，其他人的變化可大了。誰說隻有女大十八變，男大也會十八變的。
變化最大的是李明宇，不過三十五歲，當年的英姿早已不複存在。再一細看他頭頂上的青絲，更是令人驚駭。那頭發大有搬家到腮旁頜下之勢，而最令人怵目驚心的是他鬢角的那幾撮白發。他是多情之人，在那一刻，南柯想到了那句“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
“當年401室的八大才子，如今總算聚齊了！來，為八大才子的再度聚首，咱哥兒幾個走一個！”吳江率先舉杯，眾人個個豪情激蕩。一時間，斛籌交錯，談笑風生，好似再度回到了十七年一樣。
“想當年，咱宿舍個個壯誌淩雲，豪氣衝天。我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三星兩家一師管，外加一個大老板’。”吳江高談闊論，暢憶往昔。
“沒錯，確實是‘三星兩家一師管，外加一個大老板’。”李明宇接著補充，“‘三星’是我、何慶榮和陸慧明，我們幻想著當籃球明星。都說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十四年過去了，我們都變成什麼了？慧明進了律師事務所，慶榮做了教練，我混得最慘，接了老何的班，當了個體育老師！”
“是呀，是呀！小時還總覺得夢想會成真，其實夢想就是拿來騙人的！”吳江接下話茬，“‘一管’是我——我當年幻想著當一個國企公司的大主管，結果混成一個苦逼的程序員！我老婆都說我快成猿猴了，再這樣，幹脆別回家，直接住森林找我的族人算了！”
眾人聞言，哄堂大笑。
“‘兩家’是我和南柯，”劉子涵飲了口茶，“那時正是韓寒挑戰權威，大紅大紫之時。我們受此影響，雄心激蕩，都立誌想成為一名作家。十四年過去了，作家我是沒有當成，筆杆倒也沒扔掉。現在每天為領導捉筆，寫這種那種的演講稿、計劃和總結，真是忙得天昏地暗，功勞卻全都是領導的，白白為他人做了嫁衣裳！誰叫我是一個苦逼的秘書呢！南柯，你呢，現在在做什麼？”
南柯渾身一顫，緊了緊衣服。他是無法和他們相提並論的，雖然他們都在抱怨著，什麼老師、什麼程序員、什麼秘書，但都是動轍就拿上萬月薪之輩，而他隻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酒吧服務員，拿著三千不到的月薪，偶爾會有艱難度日之感。若不是他偶爾在各大網站寫寫小說，賺點稿費零花的話，恐怕這日子應該甚是艱難。
在這一刻，他突然有些後悔來參加同學會了，這隻不過是自取其辱。可是，他隻是想來看看他的初戀。他掃了那人一眼，那人也正緊緊地盯著他，好似在等待他的答案一樣。
當年不辭而別的他，該給那個人一個什麼樣的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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