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71 更新時間:16-12-04 18:37
1
臨近春節,隨著打工大軍的紛紛返鄉,平日裏蕭條的紅光鎮再度熱鬧起來。陸海拿著一根油條邊吃邊走,沿路不時停下,與熟人打個招呼、聊上兩句,直拖到上午十點半才晃晃悠悠地走進辦公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徒勞無功地試圖找到個舒服的姿勢——鎮派出所不配套的桌椅和狹小的空間對這個一米九的大個子而言實在是太逼仄了。他最終選擇把兩條腿架在桌上,懷抱平板電腦,點開視頻網站看美劇,開啟了混吃等死的新一天。
半小時後,鄭小舟灰頭土臉地進屋,陸海抬頭看了他一眼,問:“辦年貨去了?我說,還有幾天才三十呢,你們一個個的就成天不見人影,合著所裏靠我一人撐著是吧?”
鄭小舟沒有像往常那樣用“你自己還不是一天隻上半天班,上班也是混時間”來頂他,而是楞乎乎地呆立著,這倒讓陸海起了興趣,他放下PAD,走上前拍鄭小舟肩膀:“咋了?撞邪啦?你大伯呢?”鄭小舟的大伯鄭明亮,是紅光鎮派出所所長。
“殯儀館。”鄭小舟一臉驚魂未定地脫口而出。
“誰死了?”陸海拖過一張凳子在鄭小舟旁邊坐下,顯然是不問出個所以然不罷休。
“嗯……”鄭小舟暗暗怪自己嘴快,囁嚅了幾聲後才說:“別告訴我大伯是我說的啊。王瘋子,昨天半夜死在從門頭鎮到咱們這兒的路上了。”
“怎麼死的?”
“被……被車撞了。”
“少來,你又不是沒見過死人,出個車禍能把你嚇成這幅熊樣?老實交代,到底怎麼死的?”
“真的是車禍!”鄭小舟大聲爭辯道,末了又自知理虧地找補:“不過不是給撞死的,是碾死的。都碾成幾截了,跟肉餅似的……”
“這麼大的事為什麼沒人通知我?”陸海有些生氣。
“我大伯不讓。淩晨兩點過李大叔去火車站接女兒,回來就發現王瘋子死那兒了,他給我大伯打的電話,然後我大伯叫他別聲張,又把我從床上拎起來,跟他一塊兒去處理現場,找了殯儀館的來收屍,把地上的血和……肉清理幹淨……”
“屍體呢?”
“這會兒大概已經火化了。”鄭小舟仍心有餘悸:“我沒去殯儀館,我大伯去的。”
“肇事的找著沒?”
“沒,早跑了吧。”
“你們!”陸海氣憤地提高了嗓門:“人命關天沒聽說過嗎?撞死了人不想著去找肇事司機,不通知家屬,居然忙著毀屍滅跡,你們腦子裏想的是些啥?!”
“又不是我要這麼做”,鄭小舟辯解道:“我大伯說了,快過年的時候出這晦氣事兒,傳開了影響不好,再說王瘋子跑到咱們鎮上都幾十年了,誰也不知道他從哪兒來,也沒人來找過他,連他姓王都是猜的,上哪兒通知家屬去?”
“那也不能隨隨便便就給火化了啊!還瞞著我!”
“我大伯說你要是知道了,一準兒揪著查,那大家都別想過個清淨年了……”
“嗬嗬,過年比人命還重要是吧?”
“唉,你別衝我來啊,我又做不了主,我大伯說話我敢不聽?”
“難道這事兒就這麼算了?”
“不就是場車禍麼,王瘋子死了,司機跑了,不這麼算了你還想怎麼著?”
“現場在哪兒?離咱們鎮還有多遠?”
“不到100米。”
“鎮口上有個攝像頭,應該照得到,我調監控出來看看。”
“別!”鄭小舟伸手攔住陸海,心虛地說:“那個攝像頭……是壞的。”
“什麼?”陸海更氣了:“兩個星期前我就發現壞了,打了報告給鄭所,他說安排你找人換新的,你沒換?”
“我找了人的,我大伯說報的那個價格太貴了,年後再找找有沒有便宜點的。”
陸海氣得無言以對,抄起鄭小舟放在桌上的電動車鑰匙,往門外跑,鄭小舟喊著問:“誒!你幹嘛去?”
“看現場!”
他一口氣騎到出事的那條路上,停了車,下來彎著腰一寸一寸地看地麵,結果隻找到幾處模模糊糊的暗紅色血跡,完全派不上用場。又轉了幾圈後,不得不憤憤地起身,來回踱了兩步,忽然又有了精神,急匆匆地跨上電動車往回跑,在一間雜貨店停下,喊道:“周大爺!在不?”
2
一個瘦小的老人腿腳利索地小跑著出來:“陸海啊,買啥?”
“不買東西,周大爺,能把你昨天晚上的監控錄像給我看看麼?”
周大爺的雜貨店開在從門頭鎮到紅光鎮的那條必經之路的盡頭,陸海心想,無論那車是進鎮還是出鎮,都一定能拍到。雜貨店的攝像頭是他去年親自給周大爺裝上的,當時店子被連偷了幾次,但丟的都些不值錢的東西,周大爺去派出所報警,鄭明亮打著哈哈說嚴查,卻一直拖著。後來陸海看不下去,自己出錢出力給店門口裝了個攝像頭,不出兩天就逮著了那個小毛賊。為此周大爺很是感激陸海,這會兒也積極地想幫忙,他熱情地把陸海迎進屋裏,讓他看錄像,自己則招呼老伴兒泡茶。
陸海仔細地看了兩遍,確認沒有可疑車輛,他思索片刻,斷定肇事車是從門頭鎮方向開來,但撞到人後沒進紅光鎮,而是掉頭返回,反複碾壓可能就是倒車時造成的。他謝過周大爺後,騎上電動車去門頭鎮派出所,這裏也跟紅光一樣,空蕩蕩找不著個人影兒,陸海前後轉了兩圈,才在值班室的裏間找到個正睡午覺的小夥子,他把那人叫起來,表明來意後,那人不耐煩地縮回被子裏:“憑什麼要調看咱們鎮的監控?你誰呀?有你們所長的指示嗎?”
“出來得太急了,沒請示所長。這樣,你先讓我看看,回頭我把指示補給你?”陸海耐著性子賠笑臉。
“不給!”那人翻了個身背對陸海,“拿了指示再來!”
盯著他後腦勺看了半分鍾,陸海無奈地轉身離開,仍不死心。他又回到紅光,想去找當時報案的李大叔,卻撲了個空,鄰居說李家一大早就出門走親戚去了,怎麼著也得個把星期才回來,問去了哪兒,也沒人說得清。陸海打電話向鄭小舟要到李大叔的手機號,打過去也一直不接。
這番折騰下來,天色已晚,陸海疲憊又失望地回了家。家裏一如往常,黑燈瞎火,陸海歎了口氣,開燈,走進裏屋,他全身癱瘓的母親躺在床上。他強打精神說:“媽,餓了吧?我這就去做飯。”
“小海……”婦人有氣無力:“別忙活了,你出去隨便吃點吧,我一頓兩頓不吃沒關係。”
“瞧您說的,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哪兒行啊?”
“餓著唄,我尋思著,餓死了也是好事,免得耽誤你……”婦人眼眶紅了:“你好歹也是名牌大學的研究生,為了照顧我窩在這個鬼地方,自己的前途就沒了啊……”
“媽!”陸海有些惱火:“不是說了別再說這些嗎?!”
“過幾天就是三十了,”婦人沒被他吼住,繼續哭哭啼啼地說:“又是一年,你都在這兒困了快三年了,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我要是死了該多好,你能出去闖世界,我也解脫了……我真是恨自己啊,到這個地步,連上吊都沒法子……”
“媽!”陸海渾身發抖,閉上眼強忍著情緒轉過身:“我做飯去了,您休息會兒。”
那天夜裏,陸海一直沒睡踏實,翻來覆去,半夢半醒。在夢中,他又回到了北京,木樨地,公安大學校門前的國旗,寬闊的操場,如同兵營的寢室……他最終在天還沒亮時被手機鈴聲驚醒,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意,但聽那端的鄭小舟語無倫次地說完話後,他震驚得有好幾秒發不出聲。
一個多小時後,千裏之外的北京。一場大雪後天空放晴,空氣清新。朝陽緩緩升起,金黃色的光線照亮了“國家刑偵總局”幾個金屬大字,院內,一號樓7樓的會議室裏,房門緊閉,幾個人神情肅穆地盯著投影。一個身高超過1米85,體型勁瘦,劍眉星目,麵容極其英俊的年輕男子手持遙控器,隨著他掀動按鍵,投影屏上的照片一幅幅變化。那是幾具死屍,渾身是血,死狀慘烈。
男子放下遙控器,轉向眾人,開口說話,他嗓音平穩,聲線清冷:“今晨接到外省案情上報,紅光鎮發生滅門案。兩男一女死於家中。男性周曉,年28歲,其父周剛,年54,母鄭淑英,年50。均死於割喉。”
“案發時間?”坐在上首的一名年過半百的男人皺著眉提問。
“初步鑒定是淩晨一點到三點之間。”
“嫌疑人?”
“有模糊的監控拍到死者周曉在半夜12點過攜一高個長卷發女子回家,案發後該女子不見蹤影。”
“這是……新手上路啊”,一個娃娃臉的男子盯著受害人喉部放大圖撇嘴:“深深淺淺拉了那麼多刀,每一刀都不連貫,死者可沒少受折磨。”
“臨近春節,小鎮上發生這類惡性案件,影響極壞”,那個50來歲的男子下令道:“劉鷗,你馬上帶隊去紅光鎮。”
“是!”
3
參與會議的六人,年過半百那位是刑偵總局副局長錢忠,而剩下五人,都是不到30的小夥子,他們組成的小隊便是大名鼎鼎的“特別行動組”,專門負責處理地方上報的突發惡性刑事案件,絕大部分是殺人案。組長劉鷗,組員莫然,司靈晨,呂遊,以及那個娃娃臉的吳思。
這一行五人接了錢副局長的命令後,快速收拾行裝,做好出發準備,20分鍾後便在總局門口集合上車,一路駛向機場。
吳思翻著手機上的萬年曆,唉聲歎氣:“臘月二十六了啊同誌們,難道我今年又要跟你們這幾個貨一塊兒過除夕?真是可悲。”
“哼”,身材高大、麵部線條硬朗的呂遊踹他一腳:“我還沒嫌你可悲呢,你敢嫌我?”
“他是嫌我們全部,連鷗隊也未能幸免”,補刀的司靈晨麵相沉鬱,目光銳利,左頰一道不甚顯眼的疤痕更給他添了一絲邪氣,他扯著嘴角,壞笑著踢了踢副駕椅背:“鷗隊,你不抽他倆大嘴巴?”
劉鷗靠著枕墊假寐,表示不想參與組員們低級趣味的鬥嘴。
司靈晨和呂遊決定自己動手懲罰吳思,莫然忙伸手阻攔,當和事佬:“好了好了別鬧了,吳思就是嘴賤一點,又沒有惡意。”
“你就護著他吧”,司靈晨冷笑:“我說你幹脆好人當到底,穿條裙子、化化妝,給他演女朋友,讓他帶你出去走一圈,長長臉。”
“我neng死你你信嗎?!”莫然一躍而起,給了司靈晨一記肘擊——他是典型的男生女相,臉型精致五官纖細,皮膚也又白又嫩,擱演藝圈裏不遜於任何小鮮肉,可在刑偵局就有點悲劇,每每因長相被人開玩笑,尤其他1米74的小個子,在特行組也最矮,連娃娃臉吳思都比他高出兩公分。
“不要鬧了”,劉鷗閉著眼發話道:“又不是原始社會,能用槍解決的問題搞什麼拳打腳踢?沒腦子。再想打的都下去,找個空曠僻靜的地兒,開槍對射,看誰活到最後。我給你們當裁判。”
那四人默默地吞了吞口水,各自坐好。安靜了兩分鍾後,劉鷗一撩眼皮:“討論案情。”
下午四點,經過飛機、汽車的長途奔波,特行組五人在市公安局趙局長帶領下抵達紅光鎮。鄭明亮早早就帶著陸海、鄭小舟等人在鎮口等候,見到他們,急切地上前點頭哈腰,一疊聲感謝領導關懷,領導辛苦,還說簡單設了個接風宴,領導們先填飽肚子再辦案不遲。劉鷗冷眼看了他一會兒,不想聽他囉嗦,但也沒打斷他,隻是將目光轉向他身後幾人,一個個看過去,最終定格在最邊緣的陸海身上。陸海也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麵有悲傷之色,但站得筆直,眼神堅定。
待鄭明亮絮叨完,趙局看向劉鷗,劉鷗衝他點點頭:“謝謝趙局帶我們過來,市裏工作也多,而且紅光鎮的情況恐怕當地派出所更了解,你就請回吧。”
送走趙局後,鄭明亮有些失望,轉眼又精神百倍地試圖討好劉鷗,後者沒搭理他,徑直走向陸海:“你是本地人?”
“是。”
“在紅光鎮派出所工作幾年了?”
“兩年多。”
“叫什麼名字?”
“陸海。”
“好。”
劉鷗回頭對鄭明亮說:“麻煩你在所裏找幾個房間給我們用。”
“要人麼?”鄭明亮急吼吼地問:“我們所有人都願意為領導服務……”
“我們是來辦案的,不是度假。”沒等劉鷗回答,呂遊就不耐地說道。
“特行組已有五個人”,劉鷗道:“隻需要一名熟悉紅光鎮的警員協助即可。”
“那……我或者小舟……”
“不必了。所長應當統籌全局,何況現在安撫群眾才是重中之重,你帶其他人把這事做好,不要引起恐慌,不要造謠傳謠,給偵辦增加難度。讓陸海來協助我們。”
“哦。”鄭明亮不太情願地服從。
進派出所後,劉鷗立刻安排莫然和司靈晨去複檢三具屍體,而吳思與呂遊則被派出走訪,劉鷗自己帶陸海到鄭明亮準備的臨時辦公室,開始問詢。
“你跟死者周曉是否認識?”
“他是我中學時的朋友。”
“然後?”
“高中畢業我到北京讀大學,他去廣東打工,聯係就斷了。但每年春節他回來,我們還是會聚一聚。”
“你在北京讀的大學?”劉鷗挑眉,“哪一所?”
陸海閉了閉眼,沉默兩秒才答道:“中國公安大學。”
劉鷗再次挑眉:“哪一屆?哪個專業?”
“04級,偵查係本科,犯罪學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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