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795 更新時間：16-12-19 11:06
挑擔隨腳步抬起落下顛顛簸簸，青年清亮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裏麵放茶餅那一格子，心裏不斷顛來倒去默念等下假裝路過書生門口時要說的幾句話：
我這趟挑擔正巧是去義陽倒賣，茶餅是當地一戶村人送的，權當謝我出力替孤兒寡母家做了些粗活，可我喝茶是牛嚼牡丹，和白白擱著一樣浪費人家一片心意，思前想後，還是覺得不如送來給你，畢竟夫子是懂茶的人，這茶餅本來是謝禮，再加量少算不得商品，過關渡津時不用納稅，所以也無需夫子破費。
一百二十七個字，青年重複的次數不知不覺已遠甚於此，卻還是覺得不放心。
到時候若有磕絆，書生恐怕會起疑，他不怕書生不肯收，書生一向與人為善，連不交錢淨身入戶，不光蹭書讀蹭課聽有時還蹭飯吃的小無賴都欣然收容，他這樣千山萬水風塵仆仆帶著茶餅上門的貨郎想必更不會回絕。
就怕書生操心體諒他小本經營，如草木紮根幹涸荒漠，每一錢進賬都關乎生死，便從自己賣學識賣光陰攢下來的家當裏細細數出按市價折算的銅錢給他。
想到這一層後，青年越發凝重。
青年肅穆起臉色，索性出聲念誦，反正離魚市還有一段距離，這樣也方便他裨補缺漏。
誰料千裏之行始終沉默不語的嘴唇剛開啟，忽然見心心念念的書生就候在前方路邊。
青年見他一手提著一隻模樣別致的竹筒，一手牽著一名仙風道骨被欣喜若狂的蹦跳揮手辱沒，若不是有自家夫子挽著恐怕就野馬脫韁，天生好皮囊徹底毀個幹淨的稚童。
看清是青年無誤後，原本頂著瑟瑟寒風，吃力挺直上身極目遠眺的書生微微一笑。
眼尾溢出的溫柔模糊了身後一整座煌煌雄城。
看來無燈為己留是說的太早了些。
“上次善小哥走的匆忙，我沒來得及問歸期，但小諦聽一直眼巴巴等著你一道過除夕，說沒有你下廚哪算得上過年，我就來碰個運氣。”
謀苦手如是解釋，眼睫輕輕一抬，這種看起來守株待得兔驚喜參半的事，換作尋常人恐怕要大幅度笑逐顏開，書生卻隻是自纖長眼睫濺落朝露般幾滴澄澈清冷的欣然。
但這表情其實精雕細琢到了極致，隻為嚴絲合縫他一貫向青年展示的沉靜性情。
青年那隻搭在挑擔一頭，不用誇張辭藻粉飾真正撥過千斤的手一抖，身前行囊溜溜的倒滑撞在胸口。
悶聲，在青年胸腔內作幽穀喊話大回響，亂了呼吸。
青年怎麼可能會去想書生算計，也根本沒察覺書生雖措辭家常平易，但其實半點沒有留給他拒絕同席的餘地，陶陶然隻覺兩腳軟綿綿踩在雲端一般。
一邊想著哎呀不小心就被福氣撞了滿懷，這一輩子的好運說不定已經耗去大半，一邊忍不住忐忑道：“等很久了嗎？”
沒等謀苦手回答，青年已經發現他一襲青衣腰部以下一片墨綠，根本就是在茫茫大雪地逗留了許久的樣子，青年顧念書生體弱，頓時心疼的不行，剛生出的沾沾自喜就此迅速偃旗息鼓下去。
謀苦手卻不在意，善解人意的鬆手讓小諦聽撲過去緊緊抱住青年大腿求個安心，然後輕晃手中滿當當的竹筒，笑吟吟道：“倒是沒等多久，早上起來先去了一趟蟒山腳下的竹林取東西，積雪重，小徑不好走，再加林中幽密，天光黯淡，難免踩空幾次陷足坑窪，不過好在取回了這個，也算不虛此行。”
青年一挑眉，如謀苦手所料露出毫不掩飾的好奇，“是什麼？”
“是什麼呢……”
謀苦手尾音嫋嫋上揚，不緊不慢以疑問回答疑問，看到青年求而不得略顯苦惱，謀苦手平素就細雨如酥不著痕跡滲入聲線的笑意平添幾分促狹。
“是今晚守歲時候用的，雖然不是什麼驚天秘密，但我現在也不想知無不言，就當是我腆著臉賣個關子，隻望今次善小哥別前腳收完碗筷後腳走，不知小哥意下如何？”
青年意下還能如何。
夫子真是絕頂聰明，僅想到扒青年腿上這種直白小伎倆留客的小諦聽一臉受教，於偏離大道的蹊徑處心悅誠服。
接下來一路，謀苦手慢條斯理與青年說些瑣事，無非是問青年此行去了何處，風土人情如何，可有看到新奇的玩意之類，青年有問必答，緊張情緒在無意間緩和下來，便趁機送出茶餅。
見書生落落大方接過，隻溫聲言謝卻不疑有他，眼中欣然雖然矜持如故，但看得出是往深裏走了幾分，青年立刻喜氣洋洋，慶幸這幾天笨鳥先飛的努力卓有成效。
青年負重，書生跛足，稚童腿短，三人行進速度可謂半斤八兩，誰也用不著刻意遷就誰，當然是一派閑適平樂。
因位於城外野徑而無人打掃，自覆地之日起便少有消融的白茫茫一片積雪中，兩道頎長而樸素身影並肩，一顆裹得嚴嚴實實的的球忽近忽遠，蹦蹦跳跳，淋漓盡致的歡天喜地。
好似草長鶯飛時節被主人帶去郊野踏青的白色幼犬，嗅花撲蝶，鼻尖沾了花粉，身上滾了草屑，自顧自樂此不疲。
三人身後，直直的兩行大腳印被一行靈動跳脫的小腳印串起，愈行愈近，漸漸難辨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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