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55 更新時間：17-02-19 13:48
縱觀尼克斯一生，他隻心慌過三次。第一次是幼年時見到母親懸梁而死的瞬間，第二次發生在極北之地，獵殺三頭冰蛇時做的噩夢裏，第三次則是前不久，低頭親吻希爾薇額頭時。而此時的心慌，比這三次更甚，哪怕敗給希爾薇，心性萌動的那次，他也沒有如此無力，如此恐慌過。
或者說，此刻死裏逃生的無力感加重了這心慌，令尼克斯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因為僥幸生還而慶幸，還是純粹被魔藥師所感動。
但無論是哪一種，尼克斯都知道自己已經對魔藥師上了心，因為他竟不由自主地開始嫉妒那個據說和他很像的人。
那家夥，與自己相像的那家夥，為什麼會……這麼幸運？！
為什麼，擁有這麼好的追求者還不知足？
察覺到自己情緒不對的尼克斯驀地垂下眼，轉移注意力。他看了眼自己的傷勢，意識到傷口雖然看起來可怖，黑紅交加，但“神的守護”一直在暗中修複著他的身軀，因此很快就能再次行動。但那些和衣物碎屑黏在一起的血肉必須等有條件時再清理。
審視完傷口，尼克斯試圖站起，感應到他動作的卡爾立刻伸手，想要扶持，卻被騎士開口製止。尼克斯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但他就是心慌焦躁，看不得魔藥師這種卑微到自虐的行為。
“先顧好你自己。”騎士惡聲惡氣地說。明明自己雙目失明，也算是病人，卻總是如此為他著想，難道他就那麼像那個人？
難道他就那麼愛那個人？！
尼克斯握緊雙拳，又恨恨地將痛苦的哽咽咽回肚子裏，而後才慢慢開口，一字一句道：“他叫什麼。”
卡爾依舊有些懵。騎士的心情似乎自剛才就不太好，令他下意識地謹慎起來，小心翼翼道：“誰？”
被哽住的尼克斯恨恨瞪了卡爾一眼，吐出一口血。剛才的撞擊似乎震碎了他的腑髒，因此這灘血水中夾著少許的碎塊。
尼克斯雙眼發直地盯著那灘血跡，出神片刻。他想就此追問卡爾關於那個人的所有，卻發覺這樣隻能暴露自己內心的卑劣。
魔藥師已經說過了，他救他不是因為那個人。
內心焦躁的騎士狠狠捶了下身旁的樹幹，聽到小指骨斷裂的聲音才驀地清醒過來，額頭滲滿冷汗，忍著疼低語：“沒什麼。”
“休息一會後我們就出去。”
卡爾“嗯”了一聲，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騎士所指的“那個人”是誰，不由得眼神一暗，輕輕用右手捂住心髒，覺得心又開始刺痛，甚至不敢想太陽騎士的名字。
為了令自己不至於太難過，卡爾從魔法項鏈裏拿出一瓶藥，又覺得不夠，將所有的藥都拿出來，放在地上，挨個打開聞一下，開始給尼克斯講這些藥的用途，希望能幫到騎士。
卡爾最先拿的是瓶傷藥，聞起來微苦，是原料未經過調味，直接曬製而成，這也正是他給騎士演示過的傷藥。卡爾將這藥瓶往前推了推，低聲道：“它主要由蓍草製成，能夠治療擦傷和刮傷，對刀劍傷口也有一些療效，但是不能內服。”
說完，卡爾將傷藥瓶蓋上，放到地麵後拿起第二瓶藥。第二瓶藥是尼克斯用來代餐的藥物，對內外傷作用不大，因此他隻是略略提了“能夠飽腹”後就蓋上，準備拿起第三瓶藥。
尼克斯將右手覆在魔藥師拿藥的手上，止住對方的動作，目光卻一瞬不瞬地盯著卡爾。有戒指保護的他並不需要這些藥，何況比起這些藥物，尼克斯更想知道的是魔藥師卡爾的來曆，因此騎士沉默許久，突然開口問道：“你究竟是從哪來？”
聽到這話，卡爾驟然一驚，抽開手，茫然地瞪大雙眼望著騎士，想要辯駁，但他能看到的隻有一片紅色。自係統行動後，他的視野就變紅，就此定格。
未得到回答的尼克斯半垂下眼，沉默了片刻。他不知道魔藥師在想什麼，但魔藥師的行為無疑印證了他的猜測，也就是說，他們彼此都對對方隱瞞了一些事情。
這很公平。
“我不會說出去的。”尼克斯低語：“但是作為交換，你也不能說出我的秘密。”騎士說完，微微一頓，幹脆說得更加明白，“關於戒指的秘密。”
卡爾點點頭。無論尼克斯是否如此，他都會為他保守秘密的，隻是騎士的推理能力著實令他驚訝。
他是第一個猜出他來自不同世界的人。
見到魔藥師點頭，尼克斯終於放下心，勾起嘴角無力地笑了笑，而後又收斂笑容，伸出右手覆在魔藥師的雙眼上，低問：“眼睛，會好嗎？”
卡爾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嘴上說地卻是：“也許會好。”
尼克斯聽後笑了笑，揉揉魔藥師的頭，用左手握住對方的右手手腕，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相遇時的場景，不由自主地笑了：“那一天，也是我拉著你。”
魔藥師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騎士笑而不語，隻握住魔藥師的手，引領對方向前走。尼克斯記得那一天也是如此，他走在前麵，領著蒙住頭的魔藥師前行，隻是那時候的他永遠想不到今後的自己會如此看重對方。
命運有時候就是如此奇妙，你以為彼此間不過是萍水相逢，卻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數。
尼克斯並沒有按原路返回，此時他沒有盾和盔甲，隻有一個短劍月光之淚，無法抵禦魔獸的攻擊，更無法保護魔藥師，因此他們不得不格外小心，警惕任何的風吹草動。也因為如此，即便走了半天，兩人仍是沒有走出禁忌森林的中心地帶，在中心地帶與外圍的邊緣徘徊。
尼克斯本想就此歇息，或者安營紮寨，但在見到一道細細的淺溪後，他改變了想法，準備先處理傷口後再尋找過夜的地方。至於食物，尼克斯的儲物戒指裏還有些黑麵包、風幹肉和速食肉湯，若是省著點吃，足夠他們走出禁忌森林。
隻要出了禁忌森林進去瑞文城，他們就可以療傷，再高枕無憂地美美睡上一覺。
確定四周安全後，騎士將魔藥師領到淺溪邊，指引對方坐在溪邊凸起的大石頭上。
在這過程中，卡爾有些緊張，盡管知道尼克斯會照顧自己，他仍是忍不住伸出雙手，在空中揮了幾下，無意中摸到騎士的胸膛後右移，想要抓住對方的手臂。
被魔藥師指甲刮擦到傷口的尼克斯猛地抽搐一下，將眉頭蹙得死緊，竭力低語：“不要動。”
聽到聲音的卡爾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眼右掌。除了血紅一片，魔藥師當然什麼也看不見，但他能覺出自己的右掌已經濕透了，那些散發腥氣的液體覆在他的手掌上，令他不敢挪動半分。
那些，是他的血？
卡爾抬起頭，剛想開口，卻聽到耳邊響起一道水聲，繼而臉頰一涼，卻是尼克斯在為他擦拭麵龐。
魔藥師眨了眨眼，欲辯忘言。騎士的動作很慢，也很輕，這應該不是為了照顧他，而是對方真的已經疼到不想再多使用任何一分力氣。
“我自己來。”卡爾摸索著，接過騎士手中的手帕，盡管他已經萬分小心，尼克斯還是因為碰觸而發出隱忍地嗚咽。
尼克斯忍著疼在原地看了會魔藥師，見對方擦幹淨臉後才後退幾步，從儲物戒指中拿出木瓢，將月光之淚的劍鞘咬在嘴裏。
準備完畢後，咬住劍鞘的尼克斯深吸了口氣，握緊月光之淚，這才低下頭，開始清理那些腐肉和與衣物碎屑共生的皮肉。由於侵蝕與再生共同發生，很多腐肉混在再生肌肉中，甚至嵌在新生肉裏，使得尼克斯不得不在削切腐肉的同時，將剛萌生的肉芽也切除。而被侵蝕後的衣物碎屑也多混在腐肉或新生肉中，因此不久後，尼克斯本就醜陋、滿是疤痕的軀殼再次遍布創傷。
紅色的血混著碎肉、雜物墜在溪水中，立刻染紅了一小片水域。
雖然知道腥氣可能會引來野獸，尼克斯也不得不這麼做。淬煉身軀的騎士即便受傷也會慢慢自愈，然而一旦拖得太久，這些雜物就會徹底和血肉生長在一起，到時候即便是聖所裏的光明魔法也無法將肉裏的雜物取出，隻能用刀剖開，或者將那一片直接削掉。
聞道腥味的卡爾皺起眉頭，憂心忡忡，但他沒敢立刻開口，直到這腥味到後來越來越重，尼克斯的喘息也越來越壓抑，他才猛地站起，急喊道：“尼克斯？”
“尼克斯！”卡爾又喊了一聲，尼克斯這才拿開嘴中的劍鞘，極其壓抑地吐口氣後開口：“怎麼了？”
“我聞到了血腥味。”卡爾前走一步，感覺鞋子浸水後再退回去，老老實實地站定，聲音更加焦急：“你在做什麼？”
尼克斯用左手握住不停抽搐的右手，隱忍道：“沒什麼，在處理傷口。”
“你再等一會，很快的。”尼克斯疼得頓了一下，而後才繼續道：“之後我們就離開這裏。”
“血腥味可能會引來魔獸。”
不敢動彈的卡爾在原地跺了跺腳，急匆匆從魔法項鏈裏拿出傷藥，一邊往前遞一邊開口：“用這個，會好得快一些。”
尼克斯皺了皺眉。實際上騎士並不喜歡用藥，羅德尼亞的傷藥大多製造粗糙，抹在傷口上就像針在紮一樣，不若撐著傷痛趕往城市聖所治療來得無痛和便利。也因此，尼克斯的儲物戒指裏沒有任何藥品。
見到騎士沒有動作，卡爾又將拿著傷藥的手向前伸了伸，“這是我自己做的。非常有效。”
聽此，尼克斯悄然在心裏歎了口氣，即便渾身疼痛難忍，還是強撐著走到魔藥師身邊，接過藥瓶，不大情願地咬開瓶蓋，學著魔藥師曾經的動作撒在傷口上。
藥粉觸到血肉的瞬間，饒是心性堅毅的尼克斯也忍不住哼了一聲，微蜷起身體，但僅是片刻後，撒過藥粉的地方就不再疼痛，毫無感覺，創麵也不再流血，而是結出紅白相間的凝塊。
盡管曾經見識過這一場麵，尼克斯還是被鎮住，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魔藥師，歎道：“那個世界，醫藥很發達嗎？”
卡爾聽此，點了點頭，忍不住露出一副自豪的表情，有些得意忘形：“非常發達。而且我還是那個世界最傑出的魔藥師之……”
“一”字還沒說出口，卡爾就住了嘴，強自微笑著別開眼，顯然是不想再談及任何關於魔藥師的話題。
注意到這變化的騎士皺皺眉，他不知道魔藥師如此的原因，隻能順勢而為，轉移話題。但尼克斯想不出新的話題，又不能問任何關於那個人或者那個世界的事情，隻好低下頭，繼續擦藥。
擦完藥後，尼克斯還換了套衣服。他沒有帶替換用的板甲，除了盾劍冰霜和月光之淚外也沒有其他的武器，隻好穿上平日的輕甲，即內穿鎖子甲，外套長外褂，將月光之淚當做主武器掛在腰間。
拾掇完畢後，尼克斯握住卡爾的手，準備離開，卻在抬腳的瞬間止住，從儲物戒指裏拿出一套外袍，頗不好意思地放在魔藥師手上，半垂著眼睛低語：“在瑞文城的時候，我隻買了這一套，如果你不介意，就穿上吧。”
這套衣服是尼克斯買備用衣物時估量著魔藥師的身形順手買的，也不知道大小是否合適，因此從未拿出，此刻見魔藥師的袍子實在髒得不成樣子，這才拿了出來。
摸著手中柔軟的布料，卡爾眨了眨眼，見此尼克斯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魔藥師看不見，忙說道：“是件長袍，雖然樣式普通但是布料很不錯，是淺灰色的，和你原來的袍子很像。”
聽此，卡爾扯開嘴角笑了笑，點點頭。
見到魔藥師笑了，騎士也不由自主地笑開，一邊笑一邊幫魔藥師拖去外袍，換上新衣，穿上後還故意油嘴滑舌了一回：“很不錯，你穿著正合適。”
聽到這話，卡爾笑得更加燦爛，綠色的眼睛雖然血絲漫布，卻有種奇異的光芒，令尼克斯有些移不開眼。
察覺到自己失態的尼克斯忙轉過頭，恰感應到放在儲物戒裏的共用卷軸震動，忙拿出共用通訊卷軸，讀了起來。
“洛瓦安峽穀集合。”
卷軸上隻有一行字，言簡意賅，明顯能看出事態緊急，但落款卻並非希爾薇，而是約翰。
為什麼是約翰發出這條信息？希爾薇怎麼樣了？
尼克斯皺起眉，看了眼卡爾，一邊拉著魔藥師前行，一邊開口決定：“我們不去瑞文城了，去洛瓦安峽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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