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96 更新時間:17-02-11 10:01
卓亦亭過門西府作義女定在端午前兩日。
卯兔,辛卯,甲午,丁酉日。
時五月初三,晨早,莊府正門開啟,以迎賓客。各處掛紅粉金,輝煌不盡。管家在三更天時,令諸家仆細數候正門首,二門首,三門首及各處儀門待命。五更將盡,正大街迎來一匹快馬,直至莊府大門前停下。
從馬匹上下來一名通報官兵,他執一封書信,管家得報,匆匆趕出,迎接此人,隻見他們低語幾句,便神色大喜同進門首,穿過二門,三門,再通過三門外牆道,奔向西府。
至西府,此時西府合府已籌備完畢,人人整裝,意氣風發,或喜慶富貴。管家讓通報官兵在府院外稍後,自個兒快步進堂裏,見莊勤坐堂上用茶,遂急急請了安。
莊勤道:“老太太睡得可安?”
管家喜笑,回道:“安。她老人家讓三老爺今日好好主家,不必見她在旁拘了西府合府及眾位貴客。”
莊勤點頭,勉強笑道:“此時尚早,可是有貴客來了?”
管家上前一步,說:“太常寺卿壽昌大人職給通政使司通政使,來了執信。差個通牒在外頭候著。”
莊勤一聽,放下杯子,連連讓:“快快請來。”
言語下,管家出去請進那通報官兵,官兵進堂,打千兒跪下問安,不多言他,從懷裏拿出一封書信呈給莊勤。莊勤打開一看,舒暢大笑,讓管家著人領一兩銀子給那人。
莊勤一麵揚起書信,一麵對此人道:“壽昌大人可還有話不曾?”
那人道:“我們大人已進宮,擔錯了莊大人府上貴事,讓小的來送信。說如從宮裏早出來,必來道賀。另外我們大人說,莊大人現職聖上已有了提拔,請莊大人……”
莊勤道:“你們大人在信中有說到,此時我已知曉,你回去告知你們大人,莊勤今日候駕,同喜同賀了,恭祝大人職在通政使。”
那人領受,欣愉出了西府,隨管家離去。
那壽昌與莊勤是極好的同僚關係,今得皇上另眼提拔,領命前去宮中恩謝,因怕不能趕來參加收義禮宴,遂差人通報。另外,給莊勤轉達,聖上也給莊勤提升了官職。這一言說,莊勤如何不欣喜,把卓亦亭連罪擔憂之事拋開八九分。
正是歡喜之際,郡主和鳳仙出來了,莊勤把壽昌官封之事告知。郡主一聽,心中那塊沉石才有了著落。天微亮,郡主領府內人等到中府給老太太請安,眾人媳婦姑娘俱在不提。請安完畢,諸人又談及今日喜事如何這般,賓客內人如何招待此般。唯獨莊勤即將榮升官職一事,郡主按下不說,極穩得住。
正午吉時將至,莊府合府各處滿園喜慶,賓客如魚貫耳,穿插各地園林水謝,賞園的,品茗的,作對的,看奏樂,聽輕歌的,數不盡的高貴情調。忽見老太太被眾媳婦兒姑娘丫頭擁簇前來西府,賓客人等齊齊集頭拱手道賀。
老太太喜歡不能盡言,一路感激相笑,到了西府禮賓大廳,看堂中側立那樽西洋木頭大吊鍾,才急問身邊人道:“姑娘可準備好了?看好時辰催著點。”
莊瑚承接迎卓亦亭過門禮,此時回老太太道:“叫人過去催了,是該過來了呢。”
老太太笑開了眼眉,聲聲讚莊瑚辦得利索。莊瑚倒是不好意思起來,她著貼身丫頭劍秋領丫頭去請卓亦亭,此刻興許到了鏡花謝,不知一起過來不曾,心裏實在有點著急了,便低聲囑咐另一個丫頭叫刀鳳的,道:“再去瞧瞧。”刀鳳受命,悄悄去了。
刀鳳才走,老太太又說:“那禮炮多響些。”
一旁伺候的莊祿要笑掉滿臉橫肉,顫巍巍道:“備著了,大力藥兒,巨高響呢!”
莊祿邊說,邊揚手向管家,示意管家放迎賓小連炮。管家得了意思,退出去,叫四兒等人到外麵燃炮。頓時,噼裏啪啦的炮響連綿不斷,敲鑼打鼓聲起起落落迎合。
這樣的炮響,別說鏡花謝的人能聽到,就連外大街的人都能身臨其境一般真切,特別那嫋嫋雲起的炮雲霧,彌漫不散,籠罩整個莊府大宅子。
莊瑚差的劍秋來到鏡花謝,見廂房裏頭的門關閉,不敢造次開啟,就在門外詢幾聲。因炮響,裏麵的人未聽到,她故著急在門外候著。
廂房內,三喜與慧緣伺候卓亦亭穿戴。隻見卓亦亭今日換上新妝,更加嬌氣逼人,毫無傷損蔫樣,那一頭行雲流發,定鬢結結實實,雖無一點珠翠裝飾,卻淡雅如仙。慧緣為她描了新月眉,添了紅頰胭脂,那水中明眸,朱唇明齒,實是撩人心波,無論如何看,極粉妝玉琢,楚楚動人,宛如從畫中走下來的仙霞仕女。
三喜托著腮,彎在梳妝台前癡癡看著卓亦亭道:“姑娘今日是美極了。”
卓亦亭一聽,莞爾一笑。
慧緣從匣子裏挑一把釵子,比著發髻要插,一邊說:“聽說府裏還請些皇親貴胄來,若是被哪位皇親看上,才不負姑娘這等美貌了。”
卓亦亭把慧緣插好的釵子拿下,嗔怪道:“胡說!”
是了,卓亦亭看鏡子裏的自己,何時如此美過?不曾知道自己如此美豔。心裏驚歎,人鬼三分,全靠衣妝糊弄,是這道理了。她竟妄自菲薄起來。
就在卓亦亭呆呆望著自己時,門外有敲門聲傳來。
卓亦亭驚醒地轉頭對三喜道:“去看看。”
三喜去,一會兒把刀鳳和劍秋兩名大丫頭請進來。
刀鳳一進來,先一愣,著實被卓亦亭的樣貌驚訝到了,因才說:“姑娘今日豔壓群芳了。”
卓亦亭被誇得臉色緋紅,謙謙俯下一禮。
劍秋在側焦急道:“姑娘可好了?老太太那兒催了。”
三喜回道:“好了好了,馬上就來。”
刀鳳也道:“姑娘也該可憐可憐我們,在遲一點,老太太要拿我們問話了。”
卓亦亭滿臉的不好意思來,所幸慧緣幫腔說:“兩位姐姐,你們且先去,我們就過來。”
刀鳳道:“轎子在外頭候著呢,豈能讓你們自己去的道理。”
卓亦亭道:“勞動二位姐姐,再勞動姐姐回去給老太太跟眾位太太抱個歉意,因傷體未能痊愈,所以行動怠慢了許多。又因我是外來的,頭一遭就舉不起腳步,上了轎子,禮上是說不過去的。煩姐姐回去告說一聲,我步步行來,方是感激老太太的恩,感激太太老爺們的恩。”
刀鳳和劍秋互對一眼,不能定奪。
慧緣道:“二位姐姐就依我們姑娘,老太太太太老爺們是不會怪你們的。”
這樣說,刀鳳讓劍秋留下在外頭候著,自己匆匆回去複命。
劍秋刀鳳出去後,慧緣和三喜看到卓亦亭坐在鏡子前癡愣,半會子,又見她兩眼泛起淚光。二人不敢言語,心裏多少知道卓亦亭的心境。
慧緣轉身到外頭廳裏,從花瓶掐下一朵紅玫瑰走進來,小心翼翼插在卓亦亭頭上。
慧緣道:“總歸是要喜慶些。”
卓亦亭把紅玫瑰拿下,讓三喜把床前那瓶白菊端來,慧緣知道卓亦亭的想法,故阻止道:“姑娘……”花未落音,卓亦亭掐白菊的手停下,是呢,今日之喜,不就是祭奠父親母親不能合眼的亡靈?可轉念理解慧緣的擔憂,自己如今是什麼身份?是戴罪身,是窩藏賊,自此,自己不再叫卓亦亭,該是易姓莊了。
今日大喜,何必悲亡?無大喜,怎有見往後他人大悲的光景機會?
想到此,卓亦亭勉強擠出笑容,說道:“花紅不能百日盛,把大太太給的金鎖給我戴上,把三太太的兩支釵插上好了。幺姨娘的扇子極好,挑個素一點的。”
慧緣看到卓亦亭轉化迅速,心裏一喜,連同三喜快速端來物件伺候上妝。待完畢,卓亦亭從盒子裏拿起一把白色的團扇,倩倩憐憐向門外走出。
廂房出來,是鏡花謝裏廳,出了裏廳,外頭是一方亭院,遠觀不大,卻綠意盎然,花氣襲人。劍秋立在院內,幾個蠻力婆子守在一定紅綢轎子旁,見卓亦亭嫋嫋娜娜出來,愣是驚看。
劍秋向卓亦亭施禮,卓亦亭微笑頷首,漸顯大家閨秀的風範氣度。幾個婆子當先拱低轎門,有讓卓亦亭上轎的意思。劍秋順勢去撩開轎門簾子。
三喜小小上前,和氣聲道:“我們家姑娘說,走過去就好了。”
劍秋很是為難,說:“姑娘……”
卓亦亭道:“正好我傷那麼些日子,走動走動剛剛好呢。姐姐不必擔心,我是不客氣的。你們抬轎前頭領路吧,可好?”
這方有禮有據,劍秋見執拗不過,又覺時辰急,隻得應了。命婆子抬轎子前行,她屈次引請,三喜和慧緣各一邊攙扶走出院子。
出了院子便是中府主院,再穿往,從中府大花園經過,卓亦亭頭一遭看到中府主院,隻見主院抱夏外兩棵百年鬆柏青綠生機,好不興盛。聽母親說過,小時候跟幾位舅舅鬧別扭,她一人躲在樹裏頭哭。時至今日,哭聲已去,兩相茫茫,青綠一抹健在,卻是天涯隔離。繞過鬆柏,再穿過大堂,堂外正大匾額題有三個龍飛鳳舞的字“壽中居”,可不就是外祖母盤踞鳳臥了。
再想多探視幾眼,劍秋已領著她們橫穿到後院,再西拐,路過一方亭台水榭,遠觀聆聽,處處小橋流水,鳥語蝶飛,嫩柳蘆長,一片的五光十色,紅的樓閣,金碧的亭落,橋伸遠處一汪心湖,田田梯梯,層層疊疊的荷葉,上漂浮白色,粉紅,嫩綠的荷花。過了一條長廊橋,前方則是一起高牌坊,牌坊上寫有“啼園”,又行至不遠,再有兩處牌坊,分別題名“澤恩長青”、“壽康萬象”。繼續行,穿過一個梅林,裏頭夾種桃樹和蘋果樹,還有半坡的梨花樹,至梅林關口,是一片曼陀羅花和山茶花,竟開得豔麗十分。
除此之外,凡有門梁處,皆掛彩綢,還有形狀不一的燈籠,方的題字“義”,菱形的題字“孝”、八角形的題字“順”、圓形題字“莊”……總歸,一路目不暇接,處處是景,寂靜不失繁華。臨近西府,每近一門,就有丫頭婆子傳遞話,下一方匆匆前報。
如此,卓亦亭不停歇到了西府大宅外頭。
這裏更是豪華貴氣,金玉倒掛,瑤樹林裏,人聲鼎沸,賀喜不斷,音樂妙曼,炮響不絕。卓亦亭等人知曉,該是到了“家裏”。
西府大門,左右兩側立兩尊漢玉白馬,白馬頂項掛紅,門頭上一塊金匾額,題字“西府”,兩側有字,左邊寫有“金石榮世恩澤滿堂萬代”,右邊寫有“玉瓊華庭浩瀚團和千秋”。卓亦亭稍立,仔細看門兩側,此時,炮聲停下,聽到有人往裏麵通報。
那是一個丫頭急跑進去向老太太報:“姑娘來了,姑娘來了!”
賓客人頭顫動,翹首左顧右望,希望盡早看到這位神秘的姑娘。老太太聽得報,喜站出大堂門外。
管家站在老太太跟前,回頭看了下大吊鍾,笑吟吟對道:“吉時到,請老太太,老爺太太,及眾位賓客入座。”
堂外,卓亦亭已步入,垂眼平頭,穩穩小步前行。
卓亦亭心裏是顫抖的,滴血的顫抖。誰才知道她的苦楚來?自此一入,怕是永世難正名了。一步一陷,兩步不相見,與卓亦亭從此斷生斷世。多少眼睛在觀視,多少心思在揣度,別人不知其中味,她是明白的,她對視的是仇怨,揣度的也是仇怨。興許,所有人對視揣度的是新玩物而已,自己就是一個玩物。既要裝個門麵,自己就配合到底,裝出個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近了,近了!
隻聽到管家又呼:“鳴炮,擊鼓……”
炮響,鼓動。
卓亦亭微微顫抖,兩腿在裙裏拐動。三喜和慧緣知覺她們姑娘緊張,死死扣住她的手。
兩邊賓客的眼睛有毒,投來的俱是毒光,如要把卓亦亭浸泡出精汁來。
慧緣看到大堂門口一婆子端一口金盆子,裏頭晃晃著亮光,知是有詐,便麵不改色,鎮定自若低聲對卓亦亭道:“姑娘穩些。”
慧緣聲息才止,那端盆子的婆子揚手將金盆往卓亦亭麵前傾倒,竟是一盆濃稠的血。若非慧緣心細眼厲,卓亦亭此刻怕是要驚跳起來。可好,這一盆血下來,她從容而過,步印血痕,走上大堂台階。接著,又有丫頭朝她腳跟撒銅錢,完畢,腳跨大堂門檻,又有丫頭廣撒糧米和鹽。一一踩踏而過,氣定神閑,到了堂中,款款大方,朝中堂跪下。
中堂之上,莊勤和郡主威嚴貴氣坐在期間。
這一跪,是跪出了雙親了。
管家道:“起禮——”
三喜和慧緣扶起卓亦亭,再又跪,敬茶。
卓亦亭再叩拜,言道:“小女叩父親、母親,願父親母親福壽康安。”
卓亦亭的眼淚在眶的後頭,死死關著不給顯現。如今真是羊入虎口,認賊祖父了!
叩拜完畢,卓亦亭再叩拜老太太,敬茶。
皆完畢,管家朗聲道:“去得舊歲,入得新門,再生父母,血骨相溶。過門禮成!錄名莊琂。年十七,居三。”
老太太坐在堂上,笑出了淚水,合不攏嘴,顫巍巍地揚手讓起身。卓亦亭這才忍不住,淚水使勁掉下。竹兒機靈,急忙過去扶起她,柔和說道:“三姑娘請起吧。”
老太太迫不及待地去拉卓亦亭,道:“兒,過來。”
卓亦亭慢慢走上前,老太太盯著她,竟入迷似的。曾幾何時,她這個外孫女,不就是她那不在人世,有過豆蔻年華的女兒?老太太喜不自勝,又顫巍巍撩起衣袖,亮出一枚手鐲,褪下,給卓亦亭戴在手上。
老太太對外眾人道:“打今兒起,姑娘就叫莊琂,跟北府三姑娘排名重了,這個也是三姑娘,你們可叫大三姑娘,叫琂三姑娘!且不要叫不認識才好!進了我們莊府,是三老爺府上,西府裏的閨女兒。今日,家裏的爺們,太太們,姑娘們都見了證,又有各王府王爺郡王福晉,貝勒貝子,太太奶奶們,諸位大人作證。我就貼了老臉,認了這孫女兒了!”
老太太揚手,管家托了酒來,竹兒斟滿,遞給老太太。
老太太接過酒杯,有力道:“幸得了這麼標致的孫女兒,我是高興!”
老太太仰頭一喝而幹。
老太太握住卓亦亭的手,說:“兒,來,認識認識你這家裏的人。我給你一一介紹。這是你大伯大老爺,你大伯母,你大伯二房熹二太太,你大伯三房小姨太太;這是你二伯二老爺,你二伯母,這是你四叔,你四嬸子幺姨娘……”
再繼續往下說,管家慌張給老太太耳邊說話:“大爺沒在。”
卓亦亭端妝舉止,大家之氣,那秦氏送的長命富貴掛鎖,明明晃晃,好不吸睛,那郡主送的鳳頭金釵,搖搖擺擺,嬌憐貴氣,那幺姨娘送的團扇,更是貼近適宜。曹氏一旁細細看卓亦亭,心裏多少是拜服的,世上竟有如此美豔俊香的女子,隻可惜屈作義女,要是正出嫡生,可真真是個人物兒。因看到其他人等送的那些禮卓亦亭用上,唯獨少了她的,又心裏很是生氣,多少看不慣卓亦亭,覺著她太會巴結人。
管家提示老太太是大爺不在,其他人沒聽到,曹氏是聽到了,隻見她“哼”一聲,瞟一眼秦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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