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44 更新時間：17-01-28 10:57
是路過的葉小歡救了我。
她好像早就知道了我會有那麼一天一般，早早地等候在了我來時的路上。當那兩個獰笑的宮女要將匕首插入我的胸口，了結我這悲傷而又懦弱的一生時，葉小歡像是天降神兵一般一腳踢開了她們手中的刀，我驚訝地看著陌生的葉小歡，我從不知道這個嬌小柔軟的少女這麼能打，她的動作漂亮的就是行雲流水，一招一式快到我的肉眼眼花繚亂，根本看不清，兩個宮女揮舞著鋒利的武器，卻連她半步身都靠不近，她最後一擊重重地踢在了敵人的小腹上，兩個刺客同時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蜷縮成了一團，再也動彈不得。
她隨手摘了一片樹葉走了過來，還沒等我阻止，便將那片樹葉揉成一卷，熟練地紮進了她們的太陽穴，還攪了一攪保證讓她們的腦漿死透。
就好像是將吸管插進奶茶的塑料蓋子一般。
她聽到了我的驚呼，走了過來，問道：“怎麼？看到我殺了好看的女孩子，憐香惜玉了，心疼了？”
“不是，”我握著自己滲血越來越厲害的手，別過了頭，抱怨道，“你應該留一個活口……刺客都死光了，死無對證。”
她輕輕掰開我捂著的傷手，溫柔地微笑：“沒有關係的，姬殷，曆史一旦被決定就不會改變。在你登上帝位成為九五之尊之前，沒有任何人暗殺得你。更何況……”到後來，她的視線也垂了過去，聲音輕得低不可聞，“……時間不多了，我也想有機會多保護你幾次……”
我和她沉默著，聽著這雨聲越來越清脆。剛開始遇到刺客時的震驚和絕望已經慢慢潰散，手上的劇痛的威力此刻才浮現出來。我死死捂著自己不斷湧出血液的傷口，痛的臉都扭成一團了：“……啊，真是疼啊……”
她滿不在乎地挑了挑眉毛：“是麼，讓我看看。”我忍著痛移開手，她卻像是一個惡作劇的女孩子一樣，重重地在我的傷口上扭了一下。那一下，我痛得幾乎要昏死過去了，我一怒之下重重推開她，淩空伸出手，作勢要給她一個耳光子。
她卻看著我停在半空中的手，無動於衷地等著我打下去。
我看著那張我深愛的臉龐，怒氣逐漸被愧疚取代。我腆腆放下了手，終究對她的惡作劇氣不過：“為什麼要扭我的傷口，你知道我有多疼麼？”
我看見她失望地看著我：“真是懦弱啊，姬殷，這就是未來要一統海上七陸的男人的模樣嗎？你未來可是要統帥千軍萬馬執掌萬人生死的，刀山火海於你也不過一笑了之。現在的你，卻因為這麼點微不足道的小傷痛的哇哇大叫？這可不是我深愛的那個姬殷。”
我歎了一口氣，並沒有再追究她的事情，她在我身旁為我撐傘，我捂著不斷滲下血漬的傷手，一步一步慢慢挪回了聖子宮。
我們兩個人相依著回到宮中，她去為我找了一點治傷的藥，熟練地為我摸上，我的傷口又痛的燃燒起來，可是我想到剛才她那副失望地看著我的模樣，我還是咬著牙忍著。待到她為我取來繃帶，包紮我手上的傷口時，我看著她溫柔地低垂著眉毛，那副賢妻良母的樣子，我怎麼樣都責怪她不起來。
我沒話找話道：“這身武功，你是和誰學的。”
她挑了挑眉毛：“什麼武功？”
“就是剛才在幽徑裏打倒那兩個刺客的幾下啊，”我讚歎道，“你的動作真的好快，我甚至根本就看不清。”
葉小歡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看著我，我能看出，她眼中的失望之意更甚，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在她眼中我仿佛已經變成了一個一無是處的大草包。
過了良久，她才繼續她手頭的包紮，頭也不抬幽幽道：“這兩手不入流的三腳貓功夫，也配叫做武功？姬殷，你忘了嗎，那是你教給我的，你以前一個人荒野裏習武，我就在旁邊坐著看著，你笑我個女兒家要學什麼這些打打殺殺，久而久之，我形似神非學會了不少，你心情好時也會過來指點我兩下……”
“不要叫我姬殷！”我狂怒地大吼起來，打斷了她幸福的回憶，一把重重推開還在為我包紮傷口的她，憤怒地站了起來，像一頭要吃人的熊一樣。
跌坐在地上的葉小歡吃驚地看著我，我也在吃驚地重新審視著我自己。我不知道，我究竟怎麼了，為什麼要生這麼大的氣？我像是變了一個人般，像是陷入籠子的野獸不安而焦躁。羞愧和後悔很快取代了狂怒和咆哮，我慢慢跪了下來，扶起跌坐在地上的葉小歡，“對不起。”我自言自語道，“對不起”，我向她說道，“對不起”，我隻會這一句，我也隻能說出這一句。
對不起。
“沒有關係。”她輕聲道，低垂著眼簾不敢看我的眼睛。她很快收拾好了滿地的雜物，捧著一手雜物離開了我的寢宮，未坐過多的停留。
隻留下我一個人了，我迷茫地躺在我的靠椅上，不明白我究竟是怎麼了。
事隔很多年之後，我圍坐在一群完全陌生的夥伴中間，再回想起這一段往事。那時候葉小歡早已不再陪伴在我的身邊，甚至她的臉龐的模樣在我記憶中都淡淡模糊起來，唯有這段往事我還宛若昨日般印象深刻地記得，時光隔了這麼多年，我想，我也已經為當時的自己找到了答案。關於為什麼那個雨天當時年少柔軟的我會突然發這麼火，即使麵對那個我曾經以為要共度一生的少女，都壓抑不住內心的狂怒和憤恨——
因為那時候，她口中的“姬殷”，仿佛在說另一個人啊。
另一個無比陌生，遙遠，和十五歲的我沒有任何的關係的強橫霸道的男人。
我在回聖子宮的路上遭到刺客刺殺的事情，自然瞞不過我的老師陸炎伯。我知道，他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一定很驚訝，老謀深算的他一定沒有也想到我的哥哥姐姐們會這麼快動手，我的老師躲在見不得人的暗處，一邊興慶我居然逃過此劫沒有死了，一邊懊惱不已為什麼沒有留下刺客的活口。他當著我的麵還是不動聲色波瀾不驚地教著我的書，小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隻是我的身邊漸漸多了很多神秘莫測的人物，他們像是幽魂一般，時刻潛藏在我的身邊伺機觀察，埋伏不動，我知道，這些是陸炎伯調來保護我生命安全的高手，不過我卻沒有任何一絲感激之意。
在他眼中，我這個癡呆的學生，恐怕是他最好的一張牌罷。他保護我，也就像是在他保護他的一張王牌一般。他就這麼靜候著我，等候著我登上王位那一天，成為這個帝國第三位天子的老師，輔助在我身邊仰視著腳下的諸臣，靜靜地，將我所象征的大周帝國的無上權力不動聲色收入他的囊中。
葉小歡經過那件事情之後，也再也沒有來主動和我搭過話，她為我送來用膳，總是放下餐具便一言不發就離開了，偶爾我在走廊和花園於她相遇，我停下腳步看著她，多麼盼望她能原諒我啊，她就像是從來沒有認識過我般，恭敬地向我彎腰，然後離去。
我看著她的背影，越來越陌生。
你若是問我，為什麼我當時不主動和她搭話？隻是當時年少人為自己驕傲可笑的自尊一遍遍尋找著不堪一擊的理由罷了！我為什麼要主動向她道歉，我為什麼要先開口和她說話，明明錯的不是我，明明我都已經道過謙了……
時光，就在擰巴中慢慢流逝著……
此時，據葉小歡曾經在花園的星空下預言的兩年時光，隻剩下大半年不到了。
大約是葉小歡曾經如此堅決的預言給了我信心，或者是父親給我尋找的這位神秘莫測的義父給了我空虛的依靠感，又或者是我的老師陸炎伯麵對針對我的刺殺給出的強硬態度，讓我有了底氣。總之這些日子，我也可以漸漸不再故作裝傻的樣子，我慢慢暴露出了我正常人的智商（又或者又遠超一般平庸之才的卓越能力？），所有的宮女都驚訝地看著她們的“癡呆太子”驚人的轉變。不過那又如何，我的羽翼已經開始成熟，我的哥哥姐姐們氣急敗壞魯莽的刺殺就是最好的例證，他們已經拿我無計可施了。
這些日子，我開始漸漸認真起來上陸炎伯的課。我不得不承認，我的老師確實無愧於我的父親和爺爺的兩任太子太傅，他簡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無知無所無曉。無論是文章策論、行軍打仗、治理國家、殺人劍法、諸國外交，他都能為我講的頭頭是道清清楚楚。我自信，我也一定是他最好的學生，我隱藏了八年的超凡的理解能力和記憶力展現出來，那段日子，每天他都會為我從清晨講到夜裏，我們一對師徒挑燈夜戰，他似乎有教授不完的無窮，盼著我一夜之間快快長大。
我又想起了數年之前，當陸炎伯的學生告訴我的父親，我開始願意和我的老師學一點東西時，我的父親高興地大赦了天下。那時候他還是天下雄主，雖然現在也是。他卻已經病的躺在了後宮，連床都起不來了，更不可能看到他的兒子的變化了。
不知不覺，在六歲時的我步入星墟城到現在，很多人，很多事情，都在發生著悄然的變化。締造亂世的齒輪卻早已在一片歌舞升平的繁榮中悄然啟動了。而當時愚笨自負的我，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中，沒有注意到這些事情的征兆。
也包括葉小歡。
在我下一次見到葉小歡的時候，我和她又變得和以前一樣親密起來，天真愚蠢的我以為我們能夠一直這樣下去，我卻完全沒有注意，我和她已經步入了我們的訣別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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