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57 更新時間：17-06-24 20:22
周六這一天早上，簡明澄早起先打開電腦把翻譯好的那一部分文稿通過郵箱發給出版社那邊的編輯，然後就小心地刮幹淨臉上冒出來的青澀的胡茬兒，換上一套輕便的休閑裝，來到和簡明澈約好的快餐店——從這裏步行去美術館隻要五分鍾，他準備點上一杯可樂在這裏一直坐著等她來。
快餐店裏放著他沒聽過的一首歌，旋律輕鬆愉快，女聲聽起來很細膩，是一聽就很容易讓人喜歡上的那種。他心情不錯，小說翻譯得還算順利，他本來就對日本的妖怪小說做過一些研究，而原著文字層麵也不生澀，他想，最後翻譯出來通篇應該給人簡單、平實、舒服的感覺，充溢著和平美好的分子，讓人展卷就能讀到生活氣息強烈的江戶時代風貌，而不會有如今日劇和日影裏滿屏的扭曲和誇張。
歌曲切換到下一首，哼哼哈哈的顯得急躁，他調整一下坐姿向快餐店門口望去，這時眼前突然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但分明不是簡明澈——他一瞬間有點兒驚慌，直到那個人來到他麵前，臉還是僵硬地繃著的。
“你怎麼會在這裏？”
“小澄……”方俊乾在他對麵坐下來，身子前傾握住他放在桌麵上的手，說，“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簡明澄一聲不吭地把手抽回來，他卻繼續說，“我有很多話想問你，也有很多話想要對你說，你不能拒絕我。”
態度低聲下氣，說出來的話卻還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專橫。簡明澄緊緊抿起唇，別過臉去，說：“這是在公共場合，我不想跟你鬧。小澈還來嗎？不來我就走了。”
這個簡明澈，多管什麼閑事！
他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從座位上站起來就要離開，方俊乾卻起身一把把他拉回來。周圍已經有人頻頻往這邊看過來，簡明澄黑著臉，呼吸急促，方俊乾這個時候卻說：“你乖一點兒，不要逃，不然我也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簡明澄還保持著理智，他隱隱覺得方俊乾現在的情緒有點兒不對，他要是真發起火來，把這兒砸了也不是沒有可能。於是他盡可能地用平和的語調、不刺激到他，說：“這兒不是個說話的地方，換個地方吧。”
那天在醫院裏跟簡明澄吵完架以後，簡明澈給郭少陽打過去一個電話，向他坦白自己目前的處境。她不喜歡簡明澄那樣說話，嚴格來說，她和郭少陽並非真的在交往。自從第一次見麵郭少陽和輪協的另一個人把她送回藤大以後，他們就時常約出來見麵，不過很多時候都是跟輪協的人一起，而久而久之，兩個人的關係也漸漸發展成可以無話不談的朋友。
興許是因為她是簡明澄的妹妹，所以郭少陽對她有一份敬意，也不特別跟她套近乎，但隻要她問的問題，他都會認真而且真誠地回答。
她向他訴說自己感情上的苦惱，郭少陽一字不漏地默默聽著，間或發表自己的意見——雖然她常常覺得他那些意見說了跟沒說一樣，但很多即使是跟簡明澄也沒辦法說的事兒，在郭少陽麵前卻能夠輕鬆地說出來。
在跟方林漢分手以後，簡明澈提出想跟他交往——“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要是你不願意，那就算了，當我這話沒說過。”
沒想到的是，郭少陽很爽快地答應下來。他說：“可以啊，反正我又沒有什麼損失。隻是……”他擺出一張嚴肅臉，說，“千萬別讓你哥知道這件事兒，要是他以為我接近你是居心不良那就不好了。”
“我本來就沒打算告訴他。”簡明澈說。
兩個人之間的協議就這麼爽快地達成，在輪協的人麵前，他們以男女朋友的身份開始交往，周末一起出去看電影、逛街，給彼此買禮物，簡明澈甚至自以為浪漫地在夜晚的步行街上親他——但她坦言，她跟他在一起始終沒有找到戀愛的感覺。
“因為你本來就不喜歡我嘛。”郭少陽說。
從那以後，兩人雖然還是保持著交往關係，但他們心裏都清楚，這場遊戲很快就要結束了。但是，醫院裏那件事的發生讓他們都感到措手不及。
郭少陽聽說以後，先是安慰她，讓她跟簡明澄好好兒談談。但簡明澈因為心裏還有一股勁兒，不願意先低頭認錯。後來郭少陽就開始在她麵前抱怨：“我現在在學校看見你哥就覺得心虛，好像自己犯了什麼天大的錯誤一樣，但實際上我也沒做什麼啊。”
簡明澈正式跟他提出分手，郭少陽欣然接受，並表示如果需要的話他可以幫她出謀劃策，怎麼樣挽回方林漢——簡明澈當時委婉地對他的情商表示擔憂，但後來還是會打電話給他，從他那裏尋找一點兒自信。
“勇敢地上吧姑娘，去追求你的幸福！那位老兄要是知道你是如此深愛著他，連我的魅力都沒有辦法動搖半分你對他的感情，他一定會感動得稀裏嘩啦的，並且再次投入你的懷抱。”
方林漢這個人就是單純得有點兒白癡，這是簡明澈喜歡他的地方，也正是她最痛恨的地方，然而再怎麼痛恨也無法掩蓋她愛他的事實。就算別人再怎麼說他的不好，在她的眼裏，他就是善良，就是可愛，就是單純，就是專一。
兩個人重新在一起之後，簡明澈旁敲側擊地從他那裏探聽到一些關於方俊乾的事兒。方林漢起初還表示不解，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對他堂哥的事情感興趣起來。簡明澈就把眼一橫，道：“你說不說？愛說不說！”
“哎呀——我說還不行嗎？我說——雖然這好像有點兒對不起我哥……”
簡明澈最想知道的其實是方俊乾和簡明澄交往那會兒發生的事，雖然不知道他們具體是什麼時候開始交往，後來又是什麼時候分手的，但可以知道的是兩人是在讀研究生的時候認識的，方俊乾比簡明澄大兩屆，研三畢業以後就離開青藤市去首都工作，直到去年調回這邊的分公司。
“我哥那個人雖然說身上有很多缺點吧，但總體上來說是個好人，從小到大對我一直都很照顧，我不希望你聽到這些事情之後對他產生什麼不好的想法……”方林漢把這話先說在前麵，可見他堂哥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真的非同一般。
“……我爺爺奶奶有兩個兒子，我爸是老二，我大伯——也就是我哥的爸爸是老大。我哥以前還多少算是首都地界兒一個有名氣的公子哥兒呢，大伯當官兒，我大伯母家裏也很有錢，他人長得帥，身材也好，重要的是腦子也很聰明，而且從來不跟人鬼混，喜歡他的姑娘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但是我大伯出事兒以後，那些人個個兒都避之不及，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
“出事兒？”簡明澈問，“出什麼事兒？”
方林漢從鼻孔裏呼出來一口氣，沉下聲音來，說：“貪汙。”
就在2012年的年初，簡明澄和方俊乾開始交往之後不久，方爸被查出收受賄賂，並利用職權之便為妻子娘家的企業謀求利益，罪名坐實之後，方俊乾一瞬間從眾人追捧的富貴公子哥兒變成人人唾罵的貪官的兒子，原本已經敲定好的工作也瞬間泡湯，以前那些朋友視他為瘟疫，親朋也紛紛離散，隻有方爸的親弟弟還知道要拉這個侄子一把，到處低聲下氣求人，最後終於替他在一個外貿公司找到一份工作。
自那開始，經曆過人生一大變故的方俊乾從最底層幹起，所展現出來的工作能力很快得到公司老板的賞識，但他本身還無法擺脫有個貪汙的老爹的汙點，在首都生意場上碰到的有很多都是熟人，在商界施展不開手腳。在老板有意無意地透露出要把他下放到下麵的分公司鍛煉鍛煉的時候，方俊乾主動提出要來青藤——這是他人生最重要的求學之地，也是他遇到自己刻骨銘心的愛人的地方。但僅僅四年的時間，一切也已經物是人非了。
在美術館附近的一個公園，即使是周末，這裏看上去人也不多，透著一股子冷清勁兒。公園裏各種設施也很老舊，像是城市裏一個被遺忘和拋棄的地方。
簡明澄聽完方俊乾說的話，心裏隻是不斷泛起來一陣陣的苦澀，幾次把他想要說出口的話堵在喉嚨裏。方俊乾在離他隻有幾步遠的地方站著，雙手抱住自己的腦袋，說：“我爸出事兒那段時間，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對我充滿惡意，甚至連身邊的你也無法相信。我開始變得意誌消沉，敏感、暴躁、易怒，出現各種各樣的幻覺，注意力無法集中，學業上也頻頻出錯，被導師指著鼻子罵，還差點兒畢不了業。那段時間，我希望酒精能夠麻痹自己，但喝醉之後該忘掉的沒有忘，反而更進一步釋放出心中的惡意。每次清醒過來之後看到你身上青青紫紫的一片，我都覺得自己不是人，這個世界上我最不願意傷害的就是你，但傷害得最深的也是你。我想改，但我控製不住自己，我隻有逃離……小澄，你要是恨我，就罵我、打我，但你不能離開我……我愛你啊……”
簡明澄看得出他身形的顫抖，眼見著他一步步靠近自己，然後伸出手臂把自己拉向他的懷抱。他沒有掙紮——這並不是說聽過這番解釋，他就能原諒方俊乾當初的所作所為，而隻是因為事到如今原諒或者不原諒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方俊乾的一顆心裏滿是眼前這個人，他的小澄，他的戀人，他用盡自己一生的溫柔來希冀他一個回答：“小澄，回到我身邊吧……讓我竭盡所能對你好……”
“阿乾……我們真的——回不去了……”
方俊乾的身影一瞬間僵硬如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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