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42 更新時間：17-04-09 00:21
最後那一聲“冗餘”的尾音消失的一念之間絨太子·可洛豆青忽然覺得眼前隻剩下一團炫白弧光——像是有什麼在自己的意識深處破裂，一股黑暗而劇烈的電流從身體的某處湧出、迅速湧過彌漫全身、所到之處顫栗著抽筋著伴隨著劇烈的痛感和高熱——腦子裏的畫麵卻定格在阿樹的那變幻的臉上。
阿絨就暈過去了。
啪唧一聲，明叔看到地上躺著一條人魚，眨了眨眼，人魚又變回了人形。
明叔的一隻手還放在這個人形方才站著的時候的肩膀的高度上愣著。
他垂下手來，蹲下來，戳了戳地上的淺金色發絲覆蓋下的那張雙目緊閉的白皙臉蛋。然後他把那幾綹發絲挑了起來，於是注意到這個初來乍到的健身學員原先的眼鏡覆蓋的部分有幾枚淺色的雀斑……不像是一般人形的淺紅褐色的雀斑，而是介於淺銀藍色和淺丁香色的之間的。阿絨的眼鏡甩到了邊上的一個近地懸浮吊瓶裏，明叔伸手捉了過來正欲拿到眼前細看，手腕卻被握住了。
“不好意思……”阿絨把眼鏡從明叔的手裏抽回來，戴回到自己的鼻梁上。
“怎麼回事？”明叔看著似是有些費勁地站起來的阿絨問，然後他聽見阿絨抖著聲音解釋道：“大概是幻聽……”
“幻聽？”
“嗯。老毛病。應該是我太久不鍛煉了。”阿絨糊弄著說，“否則我也不會跟著阿樹來。他是個健身狂，他建議我來的。”
“沒去看醫生？”明叔眼睛盯著阿絨的眼睛，但眼鏡鏡片反光下卻幾乎隻能看見睫毛的形狀。
“太貴。”阿絨搖了搖頭：“你知道我並不是……”
你知道我並不是你們麗星本地的靈貓。這裏並沒有醫治我這種星籍可疑的人魚的專業醫生，我又不能冒險越過跑雲店向司正部門直接報備申請靈貓公會的醫保否則即使我拿出太子身份也隻能被當成非法難民羈押在……
阿絨把話吞了回去，清了清嗓子：“你知道我並不是有錢人。”
“你長得很漂亮。阿絨。如果你願意用臉吃飯，你根本就不用花這個錢。”明叔說著，再次把手甩到阿絨肩上狠狠捏住：“我跟鯨門很熟。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預約個醫術頂級的密醫。”
嗯？什麼？
阿絨並沒有反應過來——就隻看見明叔那張迅速擴大的臉，渾身動彈不得。
那雙笑眯眯的貓眼睛黑得嚇人。
紫黑的夜色追著瑰藍的黃昏將白晝壓成匍匐在地平線上的一條水橘色的交界線——底處的邊界上暈染著若幹個大氣層深淺不一色相各異的霾灰色。路燈像遊魚一般在街邊遊動著。靜謐的街道對麵的小二樓走廊邊的露台上，阿絨背對著沉沉暮色靠在欄杆邊上，看著他和阿樹的調查對象，人稱“明叔”的黑道青冥浩明背對著他拿著鑰匙開門。
嘴唇有點疼。阿絨想著。他現在完全不明白之前的一個小時究竟發生了什麼，唯獨記得當明叔扯掉他領口的扣子又扣了回去說“我們得找個房間”的時候，他聽見自己說：“我有房間。”
於是明叔拿鑰匙開門的時候阿絨就在那邊看著。
十分鍾之前他們到達夢境旅館的大堂——在那個萬千個空白馬賽克構成的賽博空間中隻有一個進度條形狀的櫃台前，絨太子·可洛豆青快速地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證件，指著台麵上的一排字符中最短的一條字符十分熟練地說：“一間普通的10層級客房，謝謝。”但服務人員遞出房間鑰匙的時候卻被明叔搶了去。明叔看了一眼鑰匙上的號碼，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走吧。”——阿絨發現明叔似乎很喜歡捏他的肩膀——緊接著櫃台盡頭的一塊空白的馬賽克迅速染上色彩，變成一個門——推開之後是一個隧道隧道盡頭就是這個荒野中的小鎮，簡單的街道邊上是與凜城建築風格完全不同的石磚小樓。門牌號閃爍，路燈遊移，植物們匍匐在地麵上，苔蘚匍匐在磚麵上，鋸齒邊緣的草葉從石磚的縫隙裏探出頭，一叢又一叢。
來的一路上阿絨跟在明叔後麵走著，有些猶豫。但又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些什麼。而現在站在這裏，在這個街道盡頭的小二樓的露台上，他看著明叔開門的動作，依舊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猶豫些什麼。
進入房間後，明叔愣了一下：“你平時就睡這？”
“是的。”
並不是。
房間中等大小，幹燥而整潔；看著很舊，但陳設精良，有一種麗星幾百年前的舊都市的中心街道的古典氣息——但門外的露台外麵是一片荒野，房間裏的窗外也是荒野，隻是遠遠的地平線附近能看見城鎮和海，以及那些鏈接雲流彼方的列車們。
這個房間看起來並不便宜。房間裏個人物品也不多。衣櫃裏隻有幾件換洗衣物，以及一個小行李箱。書桌上是幾本舊書和一堆電影宣傳單。
明叔在房間裏繞了兩圈就直接往浴室走，一邊走脫掉身上的衣服——房間的一側牆壁是敞口的自動洗衣櫥，他就直接邊脫邊往裏邊丟：“祖上的遺產？”
“算是吧，一個遠親的。”
其實是快遞公司的市場調查部的福利。
“這裏看起來不像盤古。”明叔的聲音從浴室裏傳來：“也不像是瑪爾斯，也不像新亞特蘭蒂斯。倒像是蓋亞的某些城鎮。”
“但是確實是盤古。”
的確是盤古大陸，這一點他沒必要說謊。根據跑雲店的內部資料，阿絨知道這個夢境旅館的房間鏈接的是一個“琉璃城”的數據遺址——但傳說中的“琉璃城”已經不複存在了。現實中的盤古大陸——麗星，塵曆，2993年的盤古大陸上已經沒有這樣的荒野了，也沒有這樣的城鎮了，這是絨太子·可洛豆青從跑雲店獲知的關於這個房間的全部信息。而他自己對於琉璃城更是一無所知。
阿絨關上了房門，走到窗前：“姑祖母說是山海州的某個小鎮的記憶數據，很早以前了。現在這地方已經不存在了。”
他凝視著遠方的海，像是認出了那裏顏色。那裏的藍色越來越深。他推了推眼鏡，看了一眼鏡片邊緣顯示的時間——很好，這裏個房間的時間和現實差不多是同步的。
然後他看見鏡片的另一側閃動著一串簡短的隱約可見的通訊字符：“次元坐標{不可識別字符|不可識別字符}：X4094：樹灼華：請求通話。”
字符短短地閃爍了幾下，他聽著浴室傳來的水聲，想了想將手指移動鏡架右耳上的通訊開關——卻被身後伸來的手捏住了肩膀。
“一起洗嗎？”
阿絨回過頭的時候眼鏡就被摘下來了，然後他看著沒穿衣服的明叔一手把他的眼鏡丟在窗前的茶桌上另一手就直接伸過來開始解他的上衣扣子——迅速拍開了這隻手，阿絨冷著眼說：“不了。”
“哧。”
明叔轉身回浴室了。這一聲輕笑仿佛是說：新情人脾氣還挺大。
阿絨瞥見明叔的人形皮膚上有非常明顯的駁形豹紋，在腹部；當明叔輕笑著轉過身去的時候阿絨看見了他腰上的尾錐延紋。他認得。幼年從空間站難民營的捐贈物裏扒拉出來的一本教科書上說，這是一種通用人形上的很凶悍的靈貓標誌，它的意思是：明叔是一頭豹子。這也就是說，當麗星的生命係統基因開始分化為可變成人形的“靈貓”和其他普通動物時，明叔的靈貓血緣祖先——至少是基因血統上的絕大部分組成，來自於名曰豹子的物種。
阿絨很早就知道這件事了，但親眼確認了事實的時候，阿絨隻覺得自己心髒狂跳。人類的心髒或是人魚的心髒。他知道按照麗星的生態社會等級他或許本應申請一種名曰“人魚”的靈貓身份，但他申請的是“人類”——他還記得那個機械冰冷的聲音在他幼年的記憶深處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申請錯誤。‘人魚’不是數獨紀宇宙動物血統，不能申請為‘靈貓’，請重新申請。”於是就這樣成為一個非人類的“人類”，生活在一個據說是可以包容一切生命的星球的複合生態係統中——但這個生態係統中並沒有人魚。
所以明叔的情人也不可能是一隻人魚。
這是一個悖論。他想，他不應該成為自己的調查對象……應該跟跑雲店報備一下麼？
阿絨深吸一口氣，再次拿起眼鏡的時候，鏡片上的通訊標記已經消失了。
浴室的磨砂玻璃門裏透出燈光和水聲，而房間裏沒有開燈。
天完全黑了下來。
窗外的海依舊那麼遠。
於是當明叔一抬頭看見一個光著身子的金發美人擠進淋浴間的時候十分驚訝：“不是說不要麼？”
但是沒戴眼鏡的金發美人隻是冷瞥了他一眼，開始兀自清洗著自己的身軀。明叔發現那銀藍色的“雀斑”不僅是臉上有，身上也有——零碎地標點在這具人形軀體的某些區域，明叔從來沒有在他的其他情人身上發現過這種標誌。當他再次向這具人形的肩膀伸出手時，金發美人卻一扭身子就從淋浴間裏出去了——往不知什麼時候裝滿了水的浴缸裏一躺：“明叔你洗著，我泡一會兒。”
於是當明叔擦幹身子穿上浴衣的時候發現，他的新情人在水裏睡著了？
明叔看著水中這具白皙的人形軀體上的“雀斑”的星辰一般的閃光，糾結了一會兒究竟是進到浴缸裏陪他泡一會兒還是直接把這個人撈出來——但這兩個想法都沒實現：當他稍微俯下身子的時候，阿絨突然兩眼一睜抬起一腳踩在他胸口上——
“我覺得太草率了有點，明叔。”
“什麼？”
“做你的情人。”
“為什麼？”
“我今天本來沒這個打算。”金發美人眨了眨眼，說：“擅自闖到你夢裏是我不對，但我沒打算做你的情人。”
明叔沒說話。
阿絨故作平靜地端詳著自己的調查對象，事實上明叔這副尊容他已經在關於青冥浩明的各類資料照片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確實他有一副和阿樹有六七分相似的臉，但眉眼間看似線條更加柔和，和貓科生物類同的上挑的眼角裏卻藏著一份淩厲——尤其是在進入攻擊狀態的時候。阿絨穩著心跳掂量著自己的話，看似平靜實際上是小心翼翼地說：“今天受你照顧了，謝謝，不過我覺得我寧可隻是你的健身課學員。”
明叔的眼睛裏開始閃爍出幾分危險：“為什麼？”
“因為……如果是你說我應該用臉吃飯，我可以試試，但我不覺得應該是跟……所謂的‘情人’嚐試這種事情。我畢竟沒有打算用其他方法治療我的幻聽。”
阿絨故作鎮定地說著——躺在水裏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說話底氣足了許多，但說不怕是假的——他把腳從明叔的胸口收了回來：方才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腳底接觸的浴衣布料後的皮膚傳來一陣熾熱而密集的鼓點。但願這並非殺戮開始的前奏。他想著。繼而將醞釀好的說辭繼續道出：“而我會去你的夢裏……隻是因為好奇吧。明叔。你畢竟是個……人物。”
果然，這句話一出口，明叔的眼裏殺氣更加明顯了。
“你在說你有幻聽症狀之前你就答應做我的情人了阿絨。”
“是的但現在我覺得像是用色相交易獲取非法醫療資源。”
兩句快語對完兩人之間就靜了下來，緊張地對視著。不知那裏在滴著水，滴答，滴答——大概滴答了十來個，浴室裏突然被一陣狂笑淹沒。
明叔笑得喘不上氣。金發美人抬著臉瞪他的時候他覺得就像看見一隻小時候在玻璃櫃裏見過的水晶質感的大眼睛小魚，甚是可愛，然後從這甚是可愛的小嘴裏突然吐出一句類似於司正部官員才會說的話，他覺得滑稽極了。
阿絨不明就裏地看著明叔，然後就見那張臉突然又湊了過來——明叔在他的額頭上快速地啜了一下然後咯咯笑著起身：“你這小孩兒，泡好了就起來。我們聊聊。”
小孩兒？
……
阿絨伸出濕漉漉的雙手捂住自己的臉。
作者閑話：
真的很對不起大家，雖然很想盡快更新，但這一篇卡得驚天動地。又及，想叫阿絨“金發美人”很久了，但是淺金色和金色還是有區別，於是隻能假定在燈光偏橘色或鵝黃色的時候是金發美人。（嗯這種糾結一定很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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