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46 更新時間:17-02-28 13:57
寒光驟閃的一刹那,燕離甚至來不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那種沙場上無數次死裏逃生的奇異直覺和無數次生死血戰中積累出來的經驗已經讓身體做出了反應。
他本能地站起、離座、退步、轉身。
還來不及拔劍,那寒光已如影隨形緊追而至。來人像是早已料到他的退路一般,匕首一翻,直指心髒。
淬了毒的匕首泛著幽幽藍光,幾乎要灼傷他的眼目。
生死隻在須臾之間。
一襲白衣翩然而至。
天朗氣清,陽光明媚,燕離於瞬目間卻恍若見得一城雪落。
莫名的悲傷自心底漫起,充盈全身。
方輕塵擋在他身前的瞬間,燕離並未覺得意外或者驚喜。戰場之上,多少次千鈞一發,多少次命懸一線……恍如靈犀一般,不管相隔多遠,哪怕那人亦是被困於死地,那一襲白衣終會在他最危急的時刻飄然而至,即使……已然染作血袍……
那麼,這莫名的悲哀卻又源於何處?
下一瞬,他的瞳孔驟然緊縮。
利刃穿透軀體的聲音混沌而模糊,燕離隻覺劇痛感彌漫全身。
怎麼會這樣……方輕塵從來是不可戰勝的,是所有人心中不死不敗的戰神!
一直以來,一次又一次,他放心地將他派往最凶險的戰局,理所當然地把最重的擔子壓在他身上。無論多麼危險的境地,那人永遠從容以對,哪怕敵人十倍於己,他自可出奇製勝……
他幾乎已經忘了,方輕塵也會受傷,也會流血,也會……死。
鮮血自傷口流出,徐透白衣。
殿內一幹人等如夢初醒。
“抓刺客!抓刺客!”一片混亂之中,無數侍衛持刀湧入。刺客心頭一緊,到底是功虧一簣……
為此一日,他不知籌劃了多久。群臣跪拜行禮之時,便是他刺殺的絕好時機。
那時,無人有暇注意到殿上的突變,縱然有人發現,倉促之間,也根本無從回護。他已算準燕離退步躲避的方位,此一擊勢在必得,他此生執行任務,從未失手。
隻是算錯了一步!
他沒有料到,方輕塵,這個人太強,強的遠遠超乎他的認知和想象。
隻是,以方輕塵之能,應當可以在他匕首刺入之前出手格擊,怎麼反會被他刺傷……
行差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刺客咬牙,抽身遁走。
他名為才國皇室密訓殺手,實則為延帝效力。來此之前,他已接下死令,若是燕離身死,一切無妨。若是未死,那麼,他無論如何也不可死在燕宮,否則,隻憑一具屍體,方輕塵手下的情報組織也可以查出他和延國之間的關係。隻要逃出皇宮,自會有人接應……
於一眾侍衛之間閃轉騰挪之際,他向四周一瞥,恰恰對上方輕塵的目光,心頭悔意頓生——他不該和方輕塵對視。
明明是從修羅地獄裏爬出來過的人,僅那人眼中的鋒芒銳氣便直逼得他喘息不得。
方輕塵倏然揚眉,肅殺之氣立生。
他不曾建言此次大典需加強燕宮防衛。
因為不需要。
沒有人可以在他麵前動燕離分毫。
大殿一片寂然,那一股殺氣霎時間震懾全場。
方輕塵抬腕,將插在胸口的匕首拔出,全身氣機已將刺客遙遙鎖定。
傷口處立時血如泉湧,他眉眼不動,反手將匕首擲出。
遠遠隔著十數丈距離,刺客為他氣勢所迫,竟自動彈不得,直直看著那匕首穿頸而過!
倒斃之前,他終是明白了臨行前延帝的那句話:沒有人可以承受方輕塵一怒之威!
大殿之上沸反盈天,各色衣著人等奔走呼喝。
這一切,燕離既看不見,也聽不見。
他隻是定定地望著眼前之人。
他們周遭的時間仿佛靜止,身側人來人往,卻絲毫驚擾不得。
那人兀自安然站立,眉目靜楚,衣發不動。
依稀年少時光,那人立於巷口等他,他存了意捉弄,躡手躡腳地靠近,那人卻已回過頭來,微微含笑。
流年光景偷換,那人一如既往:行如浮雲言如水,回眸一笑不生風。仿佛隻需他輕喚一聲,那人便會回頭微笑,一如少時。
他想要喚他的名字,想要上前一步扶住他。
然而他說不得,也動不得。
那人近在眼前,卻似隔了千山萬水,漫長的時光橫亙其間。
——那白色的影子閃電般降臨的刹那,燕離清楚地看見,他的手指習慣性地自腰間撫過,頓時停滯……
燕離隻覺全身血液都隨著那人的動作而凝固。
沒有劍……
他的身上沒有劍!他解了他的劍!
燕離動不得。他眼睜睜看著那人的血染紅玉階,卻無能為力。
今日之前,未曾想過自己有力不能及的一日;今日之前,未曾想過那人有棄他而去的一日。
若是,有劍……若是,他不曾令他解劍……
一步之遙,咫尺天涯。
他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殺人的從來不是兵器,而是人心。
方輕塵眼見刺客倒地,心神一鬆,眼前發黑,竟自直直倒了下去。
那匕首上本淬了劇毒,他用內力勉力壓製毒性,方撐至此時此刻,眼下卻是再也壓製不住。
眼看方輕塵倒下,燕離終是迫使自己已然僵直的身體做出了反應,伸臂托住他,張開口,用盡全身力氣喊出兩個字:
“太醫!”
聲音卻早已嘶啞。燕離蹲身,單膝點地,努力想讓他躺得舒服一些。
已有太醫急急趕來,候在一旁。
“沒有用的……”方輕塵歎息。
燕離不是不知道,那刺客既敢前來刺殺,匕首上淬的定是至毒無解之物,燕宮中縱有靈丹妙藥,也是無力回天,“生死人,肉白骨”從來隻存在於傳說之中。
他隻是不想看著眼前人的生命一點點流逝,自己卻什麼也做不得。
“才國,還有延國……”
“我明白……”燕離心思電轉,已然明白方輕塵之意。他低頭看著方輕塵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麵容,神色平靜,嘶啞的嗓音也已漸漸平複。
他清醒地把自己分成兩個,一個在表麵維持著冷靜理智的假象,另一個卻在心底暗無天日的地方無助的顫抖、哭泣、悔恨、哀號……
輕塵,不要死,你答應過我的,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他終是什麼也不曾說,隻是希望最後的最後,那人可以走得安心。
方輕塵知道今日起才、延兩國在燕地的所有勢力都會被徹底肅清,唇角微微上揚,竟似微笑了一下。
如今的燕離已不會因方輕塵的死而驚慌失措,此時此刻,他依舊冷靜如常。當年那個常常會和別人打架打到頭破血流,上藥時疼得呲牙咧嘴還倔強地忍著不肯哭的孩子已經長大了,長成了……一名合格的帝王。如此,他可放心。
“輕塵……”他握住他的手,一如當年。隻是他們心中都清楚地知道,今時今日,已不會再有奇跡發生。
燕離,我曾答應過你不會死,隻是如今,你已不再需要我……
燕離,你並不知道……
他凝視著燕離:“陛下,保重。”
無關親疏,隻是那人終究是一國之君,他要守護他的國家,他的子民。從今而後,他當加強燕宮防衛,再不可發生如今日之事。馳騁疆場之時,他再不可冒矢衝鋒,親入險境……
隻因他身後,再無方輕塵。
相對無言,一瞬千年。
周遭的一切黯然消退,安靜到了極致,反倒不覺悲壯淒愴。
那人眸色溫和一如往日,指間溫度卻已漸漸散去。
他依舊握著他的手,神色如常。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①。
昭武元年三月,離侯方輕塵薨。
千古盈虧休問。歎慢磨玉斧,難補金鏡②。
燕離,你並不知道……
大典前日,方輕塵坐於文案之前,一手持杯,閑閑翻看一疊文書情報。京城的防務他早已交接他人,大典在即,他卻是以往難得的清閑。
以後嘛,自然隻會更加清閑,這情報網,他也已開始著手交付他人了。方輕塵微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各類情報瑣碎繁雜,方輕塵漫不經心隨手翻閱,將消息彙總推演脈絡,忽得心間一緊,急急從一看過的一摞情報中抽出幾份,反複勘查。
一條幽晦的線索在腦海中浮現。方輕塵蹙眉,一撐桌案,長身掠起,身形動處,已如勁箭疾雷般向著宮城的方向飛去。
宮城近在眼前,他身形一頓,卻是緩緩落地,轉身沿著長街一步步走回去。
宮門左近,皆為達官貴人的府邸,傍晚來往行人甚少,此時此刻,竟隻餘了他一人一影。
天際幻起大片晚霞,霞光層層暈染開來,瑰麗不可言說。
這景象過於盛大,讓人心底覺出悲涼。
他隻是突然下定了決心,不如歸去。隻要他活著,他們之間,終會有更多的爭吵分歧;終有一日,所有的情義都會消磨殆盡。
不願等到那一日,他終是下定了決心來殺他;不願看到那一日,他們不過是史書上又一個鳥盡弓藏的例子。
隻有早早死去,才能保全這份情義,不讓過往曾經的美好,變成未來最殘忍的傷害。
轉過長街,即是鬧市。綺羅綿竹,風簾翠幕,店鋪林立,百貨俱呈。街頭巷尾,行人摩肩擦踵,酒樓茶舍之內,一片喧囂。
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③。
隻是於後世看來,這當又是一段君臣相知的佳話了。
方輕塵自嘲地笑笑,並不停步,慢慢走回府去。
堂皇的殿閣,方輕塵闔上了眼目,沒有看見,也沒有感知到,那一滴落在他冰涼手背上的溫熱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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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李煜《烏夜啼》
②出自王沂孫《眉嫵·新月》
③出自卓文君《白頭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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