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9298 更新時間:17-02-17 21:01
1、
我大抵是以一個籌碼的身份被派去永夜城的。盡管我娘親送我時哭天抹淚的那個架勢弄得像是要嫁女兒一樣。
說起來的,天界也曾經有過一統的時候,隻不過那已經還是我還沒出生時候發生的事情了。隻是從我母親那裏才知道,當時紫微大帝一人稱大,萬眾服從。出巡有四獸護航,場麵別提是多威風了。
隻可惜後來與魔族一戰大傷元氣,而後沒多久就隕落了。可以說是天界的一大憾事。
可是難過歸難過,天界總是要有人來管理的。大皇子白止理所應當的應該繼承大帝之位。卻是百病纏身,難登大統。而二皇子良寂向來懂得收買人心,又因為紫微大帝隕落前並未寫下遺詔,所以獨得萬眾偏愛。
方時,隻要跟隨紫微大帝多年的老龜仙點頭應允,此時也就落了定了。可他卻偏偏認定了隻有白止才能擔此大任。
以此,生出二帝之間的一場惡戰。天搖地動,將三界攪得一團亂麻。三天三夜,卻仍是伯仲難分。
隻是這一戰,卻令秦淮天河突生異兆,河水倒流,卷向天際,硬生生的劈出了一條裂縫。
於此,以天河為界,北方永晝,南方永夜,晝夜不交,永不相容。
白止掌管了永夜城,自立為極夜帝。良寂掌管了永晝城,自立為極晝帝。
而我從南嶽上山上出生的那一日起,便再也沒有見過星辰樊碩之景了。
所以此次一行,我心中雖說有些擔憂,卻還是歡喜的更甚。而住在山腳的小狐狸聽說我要去永夜城後,特意將她從海底帶上來的夜明珠裏麵挑了幾顆上乘的送與我,說是黑夜難熬,讓我多注意著點。
其實他們本無需如此緊張的。
畢竟我此次一行,不過七個月而已。
畢竟,白止的命據他自己所說也隻能拖上七個月而已了。
2、
在去永夜城的前一日,極晝帝良寂特意來南嶽山尋我。
不過,他也頂多隻能在山腳下等著我。
不是我吹,這南嶽山山象複雜,周身弱水環繞。整個永晝城除了我與我娘親,也就隻有常常被我帶上來玩的小狐狸素歡能夠爬得上來。也正是因此,在仙眾眾多的永晝城裏,我過了相當一段長時間的,安靜悠閑的日子。
隻是,我對那勞什子,人人愛戴的良寂還真談不上有什麼好感。
就算是素歡整日的在我旁邊說道些他的好人好事。我聽後,大抵也多是翻個白眼,隻感歎那良寂應當是個練就迷術的高手。
所以,他在山腳下等我的時候,我很有心的讓他多等了那麼幾個時辰,才打著哈氣,慢悠悠的從南嶽山上溜達了下來。
當時,我敢說,就良寂那個臉色,要不是因為白止肯用整個永夜城來回我的血拖延壽命,又或者當時沒那麼多人看著,我很有理由相信他會選擇賜我自己一個了斷。
可是,就因為沒這麼多例外,他作為極晝帝,也就隻能強撐著笑意,慈父一般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白麓啊,你吃了千年的人參靈草,又吸收了這麼長時間的南嶽的靈氣。如今,總算是到了你為永晝城做些貢獻的時候了。”
他說:“等你七個月後載譽歸來,天界統一,你要什麼稱號,我都能給你。”
當時,我看向他,那雙眼睛裏慢慢的都是貪欲。作為一隻靈鹿,我唯一的優點,大抵就在這一雙能看透世間的雙眼之上,而偏偏就是這一個優點,卻讓我在永晝城中看盡了肮髒。
我想,我當時一定笑的很牽強。
可沒人在意,他們也沒必要去在意。
站在一眾仙家之中,我緩緩看向了南方,在那洶湧澎湃的秦淮天河之後,是永夜的天空。那是我娘親所說的不祥之地。她總說,那裏死氣沉沉的,沒有半點生機。可我總私心覺得,那一日,站在天河的橋上,那個溫言白衣的男子所居住的地方,不可能有她所說的那麼不好。
我知道,他是白止。我知道他是極夜帝。我知道這邊眾人閑聊時總說,說他本來沒有能力,卻偏偏要爭強好勝。他們總說他的不好,可偏偏天河橋上的那一麵,我這心尖兒上就再也放不下別人了。
甚至從那一日之後起,我每晚都會夢到白止。
夢到他站在橋上,任憑天河卷起的狂風吹動他的衣袍,拂散他的長發。而他的嘴角,盡管已泛青白,卻仍是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然後,他就那樣溫笑著開口。
“我總覺得,這事既然與你有關,就要親自先問問你的意見。我需要你的血液來補給,大抵不會對你產生什麼影響,而永夜城那裏,雖說比不上這邊繁華萬千,可補血之物還是不少的。頂多,頂多不過七個月而已,你……意下如何?”
我想,我此生一定是遇見的男子太少了,不然怎麼會一下子就迷了心智。小雞叨米似的止不住的點頭,害得在他麵前出了大醜。
而後來,我自然是沒敢把中意白止一事說給我娘親聽。畢竟我之後幾年,還是需要靠她來活著的。但,想來是我那幾日提白止提的太過頻繁了,卻導致素歡那隻傻狐狸從其中讀出點了什麼。
她倒是沒怎麼吃驚,一邊啃著新鮮的桃子,一邊翹著二郎腿,有理有據的分析,“不是我說啊,一來吧是你總不能帶著我和你親娘去永夜城,二來吧那白止雖說是長得好看了些,脾氣好了些,可他到底隻能活七個月,你總不能一嫁給他就當了寡婦吧。”
那是我第一次,很有可能也是最後一次,拿著雞毛撣子將她趕下了山。
嗬,她個未成年的狐狸懂個什麼,白止對於我來說,隻可遠觀,不可褻瀆。就算是那他將死這事退一萬步來說,永夜城的女仙少說也有個千八百的,哪裏輪得上我。
3、
所以,大概是因為抱著這種情緒出發,我站在天河橋上,由白止從我娘親手裏將我親手接過去的時候,我才姑且能夠保持冷靜。
老實說,我在永晝城以吊車尾的身份活了幾千年,還當真沒有受過如此優厚的待遇。
白止一天天沒什麼事的就往我這裏跑,又特意吩咐著仙婢為我做些大補的餐食,生怕我受了什麼委屈。
可是,他這般過度殷勤的態度,總是讓我覺得自己活像一隻待宰的羔羊。甚至有些覺得自己分明就是。
所以,在這樣的日子重複的大抵十來天後,我終於忍不住的撩開了衣袖,把胳膊搭在了他的眼前。
“你這是要做什麼?”他看著我,笑著將我的胳膊按了下去。
我這方卻是納悶了,“你找我來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飲血嗎?”
然後,他一副明了的樣子,冰涼的手握住我的手腕,卻隻是對著一根手指頭咬了下去,那尖銳的牙齒刺破我的指尖時,一股子酥酥麻麻的感覺衝上大腦,讓我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想要收回去,卻又實在是礙於這頗為曖昧的姿勢,生怕驚擾。
幸好,隻是片刻,他就抬起了腦袋。原本發白幹裂的嘴唇因為鮮血的浸染而顯得紅潤。
他笑了笑,將我的手放了下去,說道:“大概一日,也就需要這麼多罷了。”
而那時,我這指尖還殘留著他舌尖溫潤的觸感,以致大腦還有些慌神,所以許久才反應過來。
卻也隻是嚅囁的如同蚊蠅一般,小聲埋怨,“隻不過是這麼一點點,何須吃那麼些大補的東西。”
對麵沒傳來聲音,我自然也就以為他沒有聽見,所以這才抬起頭想要去看看他此刻在做些什麼。
哪知道,迎頭就是一塊肥肉送進嘴裏。
然後,他笑意盈盈的看著我,順帶著還捏了捏我這幾日來被養的愈發鬆軟的臉蛋。
他說:“白麓,我覺得你太瘦了,還要再補補才成。”
那時,我被這不清不楚的動作嚇得久久沒能緩過神來。而等到我回神時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把那塊肥肉嚼了嚼,順便感慨一下,比起南嶽的靈芝仙草來說,還是肥肉比較有誘惑力。然第二件事才是慢慢的動了動腦子,仔細的琢磨了一下白止這說的到底是正話還是反話。
畢竟,對與我們這等養尊處優的草食動物來說,動腦子可是一件相當痛苦的事情。
看我將肉嚼完咽了下去,白止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而他身為極夜帝,自然還有的是事去忙。簡單的又跟仙婢交代了幾句,就匆忙的與我告了別。
而我酒足飯飽,等人撤了飯菜之後,才終於想到了素歡那個丫頭。
白止知道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恐我無聊。所以特地的送了我一隻能夠飛過天河的雀鳥,允我送信到南嶽,以解相思。
可惜我在永晝城裏的好友充其量也就隻有素歡一個。而我的娘親估計根本不會看我的信。
所以,我思量了許久,才終於落了筆。文筆中處處都是白止對我如何隻好,我近幾日吃的又是什麼山珍海味,如此如此。
而雖然永晝城和永夜城相隔甚遠,白止那靈雀的速度也還是相當快的在第二天就飛了回來,順帶著素歡的回信。
我是滿心歡喜的打開,在看到的第一眼之後,就恨不得立刻就飛回去扒了她的狐狸皮做衣裳。
那信上分明寫的是人間烹製鴨心鴨肝的過程。
而第一句就是,要想吃到肥美的鴨心,就要先喂飽它的肚子,喂得鼓鼓的才好吃。
然後在信尾她寫到,白麓,我想極晝帝他應該是沒有嚐過靈鹿的心是什麼味道的,所以才將你帶回去的。如果他哪一天決定動手了,請一定要邀我一同去。畢竟這幾千年來,我也是沒嚐過的。
嫉妒,她這分明是嫉妒我得了美食又得了美人。讀完信後,我撇了撇嘴,一邊暗暗咒罵素歡那個死丫頭,一邊吩咐那仙婢又上了些甜點。
4、
就這樣子過了幾天醉生夢死的日子後,我才終於覺得自己應該出去溜溜,而不能再這樣懶散下去了。
永夜城不似我娘親所說的那樣,終日昏暗沉悶,毫無生氣。而素歡送我的那幾顆上好的夜明珠也到了沒有派上用場。
永夜城的夜空是星光搖曳的。那空中高掛著的明月彎彎散發著淺淡的光芒,任憑薄雲暈蓋,也無法遮擋,亦如白止一般。
白止沒有限製我的出行。所以依著喜好我便爬上了永夜城境內最高的一座山峰之上。
那下麵,是無窮無盡的燈火。每一盞都比夜明珠那冷冷的光芒顯得更加溫馨。
在那之中,我看到了白止。
他就站在燈火之間,隻是眉頭緊蹙,頗有些困苦的模樣,而那副樣子是他從未在我麵前展現過的。
他大抵是將所有的苦痛都埋藏在了自己的心裏,與良寂那種人截然相反。所以才會有這麼多人讀不懂他,看不透他,才會有這麼多人為了豔陽明日而拋棄了他。
然後我就這樣僵坐在山頭上怔怔的看了許久,直到在他不經意抬頭的一刻間終於看到了我。
那時,他的眼色很複雜。沒有了此前的溫柔繾綣。而當我僵在半空中想要與他打招呼的手終於堅持不住想要放下的時候,白止的神色才終於緩和過來。
他一邊低著頭對一旁的人說了些什麼的樣子,一邊做了一個口型。
“等我……”
他讓我等他。
而那一刻,我也不禁有些私心覺得,或許在凡塵碌碌之中,我竟能將他解救出來。或許能做到這一切的人,永夜城中,也不過隻有我一個而已。
哪怕,他未曾對我有過好感,這些認知對我而言也足夠了。
我想,我從未如此喜歡過山頂的景色,星辰在我頭頂,仿佛伸手就能觸碰得到。那時,微風從我的耳畔劃過,帶著清淺的涼意,我遠遠的看到白止從那邊走來,他的衣擺被吹起,踏著流雲寂寥。
我突生了玩心,捏著術法化回了原形,朝著他飛奔而去。
這是我在南嶽山頂最喜歡做的事情,那種無拘無束的生活是我這輩子最渴望的。
我看著草地中因我腳蹄的踩踏而飛起的螢火蟲,點點星光閃爍。看著白止站在那端,靜默的看著我,隻覺此刻甚好。
我突然有些舍不得。
神仙的歲月長河中,七個月隻不過彈指一揮。
我想,我這輩子大抵再也遇不到一個人同白止一般。隻要遠遠的靜靜的看著就能足夠。
於此,當我輕邁著腳步走到他的眼前時,已有淚水從我的眼間滑過。我看著他的雙眼,滿滿的映著的都是我的麵容。
那裏麵星河璀璨,竟是我看不透的傷感。
他輕歎了一口氣,而後彎下腰來,溫涼的指尖輕輕撫在我的頭上,淺淺的劃過。
想來是沉溺於我絨毛的觸感,所以留戀許久都不肯放下。
他輕聲喚著我的名字。
“白麓……”
我想,這世上絕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將這個名字喚的如此動聽。
大抵是因為動了情,所以我這原形沒能堅持的住多久,煙霧四起,又幻化了回來。
而我站在原地,他的手也仍舊停留在我的臉頰上,眼神中竟還留有一絲迷戀。
這個場景甚好,隻可惜沒能溫存多久就被人打破了。
那女子我認得,是常日跟在白止身邊的人。一股子殺氣,隻因我為鹿,所以一見著她,總有種想要逃跑的欲望。
所以,當她一臉怒氣的叫著白止的稱號時,我怯生生的退開了。
“應當回去了……”她倒是極為恭敬作了揖,可是言語中的怒火卻是擋不住的,“您還有事未完呢。”
當時,我站在一旁,心裏暗暗揣測,她一定是喜歡白止的。不然怎麼會如此生氣。
5、
可我想了關於她的許許多多,都沒有想到,她會在我的香料中下了迷藥,趁著夜深探入我的房間,拿著弑神的匕首想要致我於死地。
幸而我入睡時,覺得那香氣太過濃厚,所以沒點多久就澆滅了,不然我下地獄的時候估計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隻是我總歸覺得,為了白止犯上弑神的罪名,說起來,似乎有些過了。而我原本也曾以為她如此這般,其實是想要嚇嚇我而已的。可是,她眼中的殺機實在是隱藏不住的,而手下的刀子也是刀刀直衝著我的心髒而來,如果不是我翻身下床,恐怕早就被她破膛開腹了。
所以,我仔仔細細的想了想,自己在這四海八荒的千年之中,是否曾經犯了她的忌諱。以此才招來這般的禍患。
而就算是我早早的將香料弄滅了,也多少還是吸入了一些,手上難免有點失力,嗓子裏也吭吭哧哧的喊不出聲來。
她是而見我掙紮的難以動作,索性緊了手扼在我的咽喉之處。任憑我無力的反抗踢踹,也還是咬著牙將我硬狠狠壓入床間。
嘴中還說著什麼,等一下就沒事了什麼的,弄得我有些糊塗。
嗬,命都沒了,可不是沒事了嗎。我這樣想。
那時,我真真的以為自己是死定了的。畢竟沒有人聽得到我的呼喊,沒有人看的到我的掙紮。
可在破門之聲響起的時候,我的餘光瞥到了一臉驚慌的闖進來的白止。
於此,我的一顆心才算是放下來,而掙紮也漸漸的停了下來。
他太不適合這樣的表情了。那時,我的心中還這樣想著,嘴角緩緩上揚。他應當是與我心有靈犀才對,不然怎麼我一出了事,他就闖了進來。
我虛弱的感覺到那女子鬆了手,然後與白止爭吵了起來。
再然後,我看到白止俯下身來,輕撫著我的頭發。
“睡吧……”他這樣說道,聲音很是緩和,“我會在這裏守到你醒過來的。”
大抵是因為白止這句話說的讓我安心,又或者是因為那女子的迷藥的作用實在太好。總之,我還是很心大在經曆了被人暗殺這件事後,睡了個非常安穩的覺。
可那之中,我也做了噩夢。
那是白止站在我麵前,依舊的翩翩如畫,依舊的眉目清秀。可他手中卻捧著的是我的心髒,他舉給我看,笑著跟我說,這靈鹿的心肝可是大補之物啊。
於是,我便驚醒了。
隻不過醒來的時候,卻隻見白止伏在我的被子上,睡的一派安詳。
我隻得暗笑,自己怎麼會又想起了素歡的那道戲言。
白止一向淺眠,所以我醒來的時候,他約莫也感覺到了點什麼。所以睜開了眼,卻是看我醒了,微微一笑。
“我以為你還要睡的更久些,所以才敢睡熟了……”他坐起身來,發絲依舊齊整,“昨日留香她沒有嚇到你吧。”
我從白止的眼神中看到了閃躲,於此我這靈鹿的腦子也算是打上了漿糊,一時間,也不願再糾纏下去。
“隻不過是嚇了一跳而已……”我這麼答,心裏總覺得有個結放不下。所以兩眼望著窗邊,看向那一望無際的黑夜。
其實我自己比誰心裏都清楚,留香那一下,絕不止恨那麼簡單而已。畢竟,她掐著我的喉嚨時,我可是從她的眼中看到了淚啊。
可我又比誰都不想再糾纏下去,我竟是有些害怕,或許知道的太多,白止就會離我想象之中的那個白止愈見的相差起來,甚至就此顛覆了我對他之前的所有好感。
人嘛,總是要活在當下的。
或許是見我初初醒來,神情有些發木,所以白止出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他這樣說道,眸間眼色倒是和悅,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虛弱的更甚了,我也覺得,他雖然日日飲我之血,卻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我沒有應答,隻是看著他。當時,屋內點著燭火,燭光映著他的麵容,將那副本就姣好的臉頰映襯的更加削瘦。
他沒有再出聲,卻在一片安逸之中,靜靜的執起了我的手。
所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原是素歡常常提起,而我最最不屑一顧的平淡的情愛之事。可就在此刻,我卻私心的想著,如果執我之手的那個人是白止的話,那麼哪怕終日隻能活在黑暗之中,我也願意了。
可惜,他終究還是要死的。就像曾經他的父親一般,屍骨無存。
6、
我沒想到的是,白止會帶我去了秦淮天河。畢竟那兩邊被他們兄弟二人各自派兵駐守,發誓永不跨越。
我一臉擔憂的拽了拽白止的手,他卻滿不在意領我踏上了天河之中的木船。
這是天界中唯一一處晝夜交接之地。美好的不像樣子。
“這是天河的盡頭,沒有人看著的。”他見我有些緊張的樣子,溫柔的刮了刮我的鼻尖,又道:“我幼年時常常喜歡坐在這船上,就這樣一直漂泊著……”
他遠遠望向前方,我卻隻是看著他的側臉著迷。
船間搖搖晃晃,嘎吱嘎吱的木板聲是令我唯一能夠覺得此刻都是真實的地方。
我任憑他牽著我的手,巴不得一頭紮進這溫柔鄉裏,永不再出來。
然後,我看見他指向了北方的永晝城,指向了那一座最高的山峰,眉間皺起的是化不開的憂愁。他說,“白麓,你是否想家了?”
我搖了搖頭。
他卻笑著捏了捏我的臉,似是慨歎,“你很快就能回去了……”
當時,我很想一把抱住他,然後奮力的搖頭,我想告訴他,我不想家,我隻想待在這裏,和他在一起,再看一遍星河璀璨,再讓他感受一下我柔軟的絨毛。
可,我做不到任性如此。
而就在我站在船頭發呆的時候,我聽見岸邊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我轉過頭想要告誡白止,他卻是比我這個靈鹿更快的反應過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一把將我攬入懷中,用他寬厚的鬥篷將我完完全全的遮蓋住。
“呦,我當時誰呢……”我聽得出,那是永晝城的兵將,白止的事情在永晝城傳的人盡皆知,想來,他也不是例外,所以言語中充滿了鄙夷之意,“怎麼的,知道永夜城要歸過來了,所以連禁地都敢隨意闖入了?”
他說著,與旁邊人一同哈哈大笑了起來。
而我當時縱然氣憤至極,也還是被白止按著手將所有的怒火都壓了下去。
“多謝勸誡,我這方,便是要回去了。”白止拱了手,一甩衣袖,點船躍起。
而在半空中,我透過那飛卷起的鬥篷,看到了被濺了一臉天河河水的兵將二人指著白止破口大罵。
我軟臥在白止的懷中,抬起頭的時候,看到了他得意洋洋的嘴角。
那時,我隻覺得,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允許他就這樣離開我。
所以,在白止送我回了房之後,我趁著他回宮的時候,偷偷的去找了老龜仙,隻因我知道,當時所說的以我之血拖白止之命的事情就是老龜仙所說的。
而我想著,我們靈鹿一族與龜仙一族到底都是活物,依著這個關係,他總會告訴我一些什麼的。
可是,當我真真正正的從荷花畔的湖底尋到了他的影蹤時,他悶了半晌,卻連個話也沒有說出來。
想來,我這前幾千年過了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卻在永夜城的短短幾個月間清晰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真正的絕望。
而從天河那日之後,我已經再也無法去看白止那張枯瘦的容顏了。
7、
他已經近乎到了無法行走的地步了。
依著老龜仙的意思,他整日整日的躺在床上,喝著各種各樣的湯藥來拖延病事。而我就算是麵對著留香那張不悅的臉色,也強撐著坐在他床邊,陪著他,給他講我在南嶽山所經曆的各種各樣的事情。
我說,大抵無論是永夜城還是永晝城,加起來所有的山峰都比不過南嶽山上的一棵桃樹。
我說,南嶽山頂上的景色極好,那裏有蝴蝶飛舞,有百鳥歌唱,有我在山頂上不停的奔跑。
我說,我與素歡是千年之交,我長了她兩百歲,她小時候,我總會搶她的東西,害的她整日整日像個小淚人似的,哭個不停。
我說著,白止就邊咳嗽著邊笑。
他一躺在床上,模樣就像極了小孩子。
那最後,他竟是含著些撒嬌的意味與我說道,“白麓,我竟然從未去過南嶽山,從未去過你的家鄉。”
他的目光中含著淚水,冰涼的手撫在我的頭上,他說,“我還有許多事情想要去做,隻可惜,都做不成了。”
那時,我攥著他的手,苦苦哀求,他卻隻是笑著,直到最後,我雙目噙著淚。
“我帶你去我的家鄉看一看好不好,我們從天河的盡頭偷偷渡船過去,我帶你去看南嶽的日出好不好?”我的話語已經含糊不清了,我的眼前也隻是一片迷離。
可我還是在這之中,看到他笑著點了點頭。
於是,我特意寫了一封書信,簡明扼要的告訴了素歡我要帶白止回南嶽,希望她能拖住我的母親。
而我也從手臂上劃了一道大口子,緊著往白止的嘴邊送。
直到我感到腦子一片眩暈時,才隱約看到他的麵色紅潤了起來。
而我一天都沒敢多耽誤,盡管自己虛晃著都有些站不穩了,也仍是強撐著,領著白止爬上了南嶽山。
那道路蜿蜒崎嶇,綿長繁亂。而我堪堪領著他到了山頂前的時候,他的氣息幾乎危淺。
我晃了晃他的胳膊,然後從幹裂的嘴唇中硬擠出了一個笑意。
我說,“白止,你還沒見過我收藏了千年的寶貝,所以別閉上眼睛好嗎?”
這倒是沒有說謊,我確實有一個寶貝,就掛在我的房上,從小到大,娘親告訴我黑夜如何的時候,便尋來一塊黑布遮在上麵,而那玩意兒就會發出溫柔繾綣的光芒。那不同於素歡的夜明珠,它是透明的,從裏麵能看到雪花飛舞,四季變幻。
白止微微喘息著點了點頭。
於是我便半是拖著他慢慢的往前走。
直到我在空氣中嗅到了隱匿的殺氣。
作為靈鹿一族,嗅覺都是極好的。
然後我還沒來的及停下腳步,就已經被永晝城的兵將團團圍住了。我從遠方看到良寂緩緩而來,在他身後,是低垂著頭,默默不語的素歡。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我再也沒有收到素歡的回信。
因為就在此刻,僵死在良寂手中的靈雀已經告訴了我一切。
而他的脖頸上,掛著的正是我想要給白止看的那個,伴隨了我千年的寶貝。
良寂是而看到了我與白止相偎相依的場景,所以一把將我拉了過去,一招手就見白止被十幾個兵將團團圍住,他們的刀槍就抵在他的脖子上,隻要片刻,就能要了他的命。
我掙紮著想要過去,良寂卻是拿起了他脖子上掛著的那寶貝,雙眼瞪得通紅,“你知道嗎,知道他為什麼要你過去嗎,全都是為了這個知道嗎,隻要有這個東西,就能處置整個天界!你以為他喜歡你,別傻了!”
而後,他將我狠狠丟向後邊,幸而被素歡摟住,才沒有摔到地上。
那時我才知道,素歡說的一切都成了事實。
原來能治好白止的病的,真的隻有我的心才可以。而我知道一切再看向白止時,隻讀出了他雙眼中的絕望。
而他那時滿眼中都是那個所謂的寶貝罷了。
8、
我暈倒在了南嶽山上,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的事了。素歡在這三日之中,一直陪在我的床前。我醒來時,她說,白止在那日之後被關進了天牢。
而當我掙紮從床上爬下來,想要去天牢一問究竟的時候。她紅著眼眶,緊緊攥住了我的衣袖。
她說,“白麓,你別這樣,我害怕。”
然後我整個人都癱軟在地麵上,任由她將我抱緊。
“素歡你說,你說他怎麼能是為了我的心呢,他怎麼能是為了上南嶽才對我這麼好呢?你說,他的眼神明明那麼真誠,怎麼可能都是假的呢……”我不斷的擦去臉上的淚水,可我本就是個愛哭之人,袖子來回的摩擦,卻隻是無用功罷了。
我說,“不論如何,我都要問個究竟。如果白止他敢看著我的眼睛說這一切都是假的,那我便認了。”
我哭著往出爬,素歡摟著我的脖子,一下子哇的一聲也哭了出來。
我被她這一聲嚇得愣了許久,然後就那麼盯著她,直到她哭得快要背過氣去。
然後,她才輕聲說道:“白麓,你別去了。白止他已經死了,你看看屋外,晝夜更替,四季變幻……”
她說,“喪魂鍾聲已經敲過了,就在你睡去的第二天。白止他自殺在天牢裏麵了。”
她說完的那一刻,我才真正察覺到了,白止他已經取走了我的心,很早很早,大抵天河橋上初見時,他就已經將我的心早早的帶走了。
9、
而後來,我也沒再去追問白止的真心。因為我想那日留香殺我而白止攔住了她。這一切早已表明,無需再多講明。
後來老龜仙來尋我,將一切事情解釋的通透。
白止是理所應當的下一任紫薇大帝,他知道良寂那些齷齪的心思,所以確實曾經打了我的主意,想要讓我領他去南嶽山,奪得寶珠,由他來任命下一任大帝,以安後事。
老龜仙說到這裏的時候,攏著銀須溫笑著,他說,“你不知,那天你說要帶他去南嶽的時候,他是發自內心的高興的,他想要去看一看你的故鄉,想要靠你再近一些……”
而我眼神朦朧的望向西邊日落,黑夜漸行。耳邊隻剩呼嘯的風聲。
次日,我去向紫微大帝良寂請了命,說是自願到秦淮天河去當差,他自是願意的很,所以將白止的木船送與了我。
而我想,自古天子九命輪回,我總該去天河盡頭等他重生歸來,和他續完我的後半生。
天界的仙眾大多覺得我荒唐的很,可我靈敏的嗅覺告訴我,我馬上就要等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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