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65 更新時間:18-08-13 15:36
他們已經在這個僻靜的小山村裏生活十天了。
在這十天裏,那群金發碧眼的歐美學生對這個落後的山村從好奇、震驚到平靜,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被迫接受了此處信號不良,無法聯網的命運;也對夜間不掛蚊帳就會被盯得滿臉包的狀況有了深刻的認知;某些住處的洗手間沒有抽水馬桶,他們不得不忍受中式蹲廁,並且發明了一套適合歐美人的如廁方法……
這裏的生活方式雖然與美國的都市有極大的不同,同時也意味著諸多的不便,但幸好此行的同學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因此也沒有太多的抱怨。況且山村裏壯麗的自然景觀,時常讓他們忘了這些不快,而全心全意地讚歎起大自然的美。
譬如大雨過後橫在山間的雙彩虹,如水墨畫般清麗的雲霧山巒,豔陽下的濃鬱森林,林間驚鴻一瞥的碧綠湖水……凡此種種,每一相見,都讓他們這些長久生活在城市裏的人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震憾與心動。
當然,遊山玩水之際,他們也沒忘了自己是來體驗中國鄉村生活的,因此幫農家收割稻穀啊,捕魚打獵之類的事情也是少不了的。幸好這群城裏來的孩子都從未有過務農經驗,因此不覺得此種勞作辛苦,反而像是遊戲般,做得津津有味。
很快,再過幾天他們便要離開山村,前往城市。不少人竟然對這個小山村產生了留戀,安德烈便是其中之一。
那天中午,他和秦陽隨著一個農婦上山采野果,沿途明媚的山間風景讓他大為讚歎。
“住在這裏,真舒服。”他背著竹簍,一邊踩著枯葉往上,一邊對秦陽說。
“短期住是舒服。長期住,就是生活了。生活並不全是舒服的。”秦陽答道。
中文並不算太好的安德烈不太懂他的意思:“為什麼生活,不舒服?”
“生活,要關心柴米油鹽,會有很多煩惱。”他解釋。
“我懂,我懂。”安德烈笑了笑。
他們跟著農婦走了一段路,很快來到一處長滿野果的樹林裏,農婦教他們辨識哪種是熟的,哪種還不能吃後,便讓他們在這裏摘果子,告訴他們摘滿了便可自行下山。
安德烈摘下一顆紅色的果子,用衣角擦了擦,便咬了一大口。
“嗯,好吃!”他連連讚歎,把另一半還未咬過的遞給了秦陽。
秦陽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不吃。”
安德烈笑著收回果子,自己三下五除二把它吃完了。
林間,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裏落下,細碎斑駁地照在他們臉上,他們默默地摘著果子,很快竹簍裏便裝滿了鮮紅的野果。
沿著原路下山的時候,安德烈瞥見岔路處有一條小溪,便說要去溪邊歇一歇。
秦陽隻好跟著他。
溪水是從山上流下的,隻有半米寬,流水清凜涼爽,安德烈把竹簍放在一邊,接過溪水痛快地洗了把臉,又毫不介意地掬了一捧水,喝了一大口。
“Delicious!”他爽朗地衝秦陽笑了笑,“好喝。”
秦陽坐在旁邊的岩石上,也學著他的樣子接了一口溪水嚐了嚐,確實甘甜。
安德烈在他旁邊坐下,突然直直地盯著他看。秦陽被看得不自在,便問:“怎麼了?”
“陽,你,是個謎。”
“謎?”
安德烈點頭:“不說話,沒表情,不笑。”
倒是第一次被別人這麼說,秦陽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愛說話。”
“你,想,很多。”仿佛也知道自己的中文表達不夠精準,安德烈掏出手機,按了一通什麼,隨後把屏幕轉向秦陽。
秦陽看到那上麵寫著:心事重重。
原來在別人眼中,他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嗎?
秦陽歎了一口氣,不知該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勉強笑了笑:“可能是這樣吧。”
“你在想,什麼?”
“我也不知道。”他聳了聳肩。
“Liar。”安德烈犀利的目光直盯著他,一頭金發在陽光下閃耀著,“你,有煩惱,可以跟我說。我,是你的朋友。”
對於他單方麵的熱情,秦陽隻能抱以微笑:“謝謝。”
安德烈卻一副很受傷的樣子:“你不信任我。”
“不是不信你,隻是……很多事情很複雜,沒那麼容易開口。”
“那我會等。”安德烈綻開一個明朗的笑,“等你開口。”
秦陽一怔,隻好笑了笑。
“謝謝。”
他向來沒什麼傾訴的欲望,因為覺得他人根本不會理解。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
退一萬步來講——即使外人能理解,他也不會因此而感到更輕鬆,更快樂。所以,根本沒必要傾訴。
歸根結底,麻煩依舊是他的煩惱,說出來也不會更少一些,不說也並不會更多一點。他一直懷著這樣的想法,總覺得沒有傾訴的必要。
安德烈或許是以他的美式思維來理解秦陽的,總以為要與朋友坦誠分享一切。但秦陽並不是一個如他一般開朗坦誠的人。
因此,秦陽雖感激他伸出的援手,但卻並不會真的把手交給他。
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不想告訴他人,埋在心底暗藏的角落。這樣才更安全,更讓人安心。
他雖然已經失去了沈亦,但這個名字依然是他心底最珍惜的秘密。他不想與別人分享,甚至不想聽到從別人的口中吐出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是現在的他,唯一擁有的東西了。
那夜入睡後,他被搖醒了。
睜開眼時,是滿屋的月光,床鋪上也是明晃晃的一片。他迷迷糊糊地看到床邊有身影在走動,不等他揉眼看真切些,對方就一把拉起他的手。
“陽,快起來。”
倉促間,他穿著拖鞋和睡衣被拉到屋外。他們一行學生分散寄宿在村裏的農家,此時已是明月高懸,大家都睡下了,屋裏屋外都是一片寂靜,偶爾能聽到外頭的田間傳來蛙叫和蟬鳴。
安德烈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往外跑,他懵懵懂懂地跟著,不一會兒,兩人就沿著田埂來到溪邊。
溪水在夜間潺潺奔流,溪邊的長草在夜風中輕輕搖晃。安德烈終於停下,指著溪邊的草叢壓低聲對他道:“你看。”
秦陽眯起眼睛往他指的方向認真看過去。
夜風中,暗色的草叢裏,長長的葉片上,停著幾個光點,還有一些在草葉間上下飛舞。
哦,是螢火蟲。
安德烈拉著他在草地上坐下,抱著膝蓋邀功似地朝他笑:“是不是很美?”
原本想對他的小題大做發一番牢騷的秦陽,麵對這樣的微笑,把原本湧上來的話吞了下去,苦笑了一下:“是。”
“我,睡不著,發現的。”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前方的螢火蟲。
“你為什麼睡不著?”
他撓了撓原本就很淩亂的金發,笑了笑:“在想。”
“想什麼?”秦陽隨口問。
“你。”
秦陽怔了怔,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在想你。”沒想到安德烈重複了一遍。
秦陽以為是對方中文表達錯誤的問題,正要糾正他:“我們中國人一般不這樣表達,你應該——”
“我喜歡你。”
再度愣住了。
秦陽疑惑地看向這個與自己相識也不過一個月的人,覺得有些疑惑。
月光下,安德烈嘴角浮現一個無奈的笑,仿佛也知道自己的表白有多莫名其妙。
蛙叫和蟬鳴自躁熱的空氣傳來,讓人更加煩躁。
“陽,你是個謎,我被你吸引。”
不算流利的中文,卻把情感恰到好處地表達了。
秦陽心跳有些快,他搖搖頭:“這種不叫喜歡——”
安德烈卻忽然湊近,吻了他。
夜風吹來,秦陽感到唇上陌生的溫熱和氣息,猛地推開了他。
迅速站起身來的秦陽看著被推開的安德烈,心底湧上一陣複雜的情緒。他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咬了咬牙,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了溪邊。
月光下,他的身影是如此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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