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41 更新時間:17-04-10 08:01
察查鏡裏演的飲泣悲歌,我看的一顆小心肝格外不是個滋味。
察查司對天長歎了一聲:“要說這上一任的魔君,可當真是個癡情的種子,整一個魔界裏也是鳳毛麟角。那芙蕖仙子固然有她的好處,但是為了個花仙連性命都賠上了,委實是不值啊……”
我的心底莫名泛起一陣傷感:“情愛原本如此,忐忑猶疑充滿變數。”
想了一想又道:“如果他們相遇的晚一些,那芙蕖仙子大抵也就會懂得,甚麼叫做善待和妥協。其實也不用太晚,晚到芙蕖仙子已經學懂了包容和體諒就可以,如果是那時候,她也許就不會輕而易舉選擇放手,也不會一個任性就轉身離去,錯過了他。”
然後又自言自語:“情愛裏究竟是給了彼此多少時間去相遇和分離,又是給了彼此多少時間去選擇和後悔。如果愛的時間不對,又能有甚麼選擇。”
一時間我和察查司相顧無言,大殿裏的時間都放佛凝滯了。
凝滯在那一池芙蕖花湮滅的一刻,凝滯在那魔君一個人,孤坐在月下仙宮的一刻,凝滯在他愛不釋手又一切釋然的一刻。
那魔君是坐老了一座縹緲的仙宮,坐飄了一場風月,坐涼了一段心事。
其實沉默不會殺死人,真正殺死人的是孤寂,夢醒時分的孤寂。
大抵是因了欣喜,失去,掩埋,所以他才選擇跟最美的光陰同歸於盡。
大殿裏人影一閃,一股淡淡的幽幽冷香飄進來,我和察查司同時抬起頭。
震驚的感覺直入我的心頭,這這這,這公子我分明剛剛才見過的,怎麼眨眼功夫就又見麵了,而且還是在我的桃都山裏見麵,他不會是跟蹤我吧……
我擦了擦眼睛,抖著嗓子不可置信的喊道:“公子,你怎麼來了?”
那公子微微一笑,朝我拱了拱手,極度客氣的道:“卑職有公務在身所以來遲了,還望神荼姑娘見諒。”
我望著他潔比雪白的麵龐,錯愕的問察查司道:“察查司大人他是誰呀?”
察查司收了察查鏡裝進袖袋裏,整了整綢緞的領口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東方鬼帝之一的神荼大人,這位是新官上任三個月的二殿王爺楚江王,酆都大帝親自欽點一同來辦案的。”
我盯著楚江王清靜無為的眼睛,心中已經震驚的天翻地覆,愣著想了半天,還是決定把今兒早上的事情壓下來,免得節外生枝,於是盈盈一笑退了一步說話:“原來是二王爺,批文書批了三個月,對王爺的金章子和那一筆極讚的簪花小楷久仰大名,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楚江王回的話比我說的更加模棱兩可:“神荼姑娘若是瞧過卑職的章子和字很正常,卑職對姑娘的大名也是早有耳聞,改日定要請姑娘賞臉喝茶。”
我坐立難安的品了品他這話,覺得意味不大對,卑職對姑娘,怎麼聽怎麼別扭,就我和他的上下級關係,難道不應該是卑職對大人嗎?還是說我對賞善司說的,要他叫我姑娘這話被他也聽牆腳聽了去?不應該吧,那天在煙雲字,他連人都沒有到,又如何會聽到牆腳?
我當機立斷,做了個請的動作:“察查司大人,二王爺,既然咱們人都到齊了,不如快些上路,大人請,王爺請。”
察查司聲如洪鍾的道:“神荼大人言之有理,咱們三個就走官道上路。”
我站起身隨著他們走出桃都山,對已經上班的小鬼差們簡單交代了一下,就一路出門,預備走官道去陽間。
酆都的規矩是,進出鬼門關可以走官道,也可以不走官道。
鬼魂們要偷跑去陽間報複人,或者是食屍鬼要弄點活人肉回來吃吃,那絕對是走不得官道的,也走不了官道,因為沒有鬼差敢給你批條子,誰批了條子誰就得陪同連坐,所以這不是正規辦手續的渠道,堅決不提倡,而鬼差辦案,酆都大帝安排女鬼到陽間去有仇報仇有怨索怨,那必須得走官道,一則是為了保證當差的鬼的安全,一則是為了給當差的鬼登記身份,避免以假亂真徇私舞弊,而要走官道,就必須是拿了酆都大帝下發的令牌,先到鬼門關找無常爺批了條子,拿條子登上鬼渡船,從忘川直接渡到陽間方可,差一層手續都不成。
(注:食屍鬼,屬於邪惡反叛的精靈,主要居住在沙漠裏。有的時候會在墳墓、曠野或有人剛剛死去的地方遊蕩,他們會劫掠墓地,以死者的血肉或者是幼兒為食,亦會將旅人誘至沙漠荒地中殺害並吞噬。)
我們從桃都山一路走過去,路上好巧不巧碰到了出門查案的卞城王。
卞城王這幾日因為手下的鬼差失職,被酆都大帝一頓刑責追究,過的甚為不爽,遠遠的瞧見了楚江王,就領著身後一眾神頭鬼臉的鬼差們,搖搖晃晃一臉幸災樂禍的走過來:“喲,這不是二王爺嗎,怎麼,今兒是不是又是大忙鬼一個,又要到處忙著去體恤民情安撫鬼心了?”
我瞧著他青衣長發吊梢眼的鬼樣子,發自內心覺得他是真無聊。
無聊的卞城王無聊的挑釁著楚江王,想等著看楚江王生氣發怒的樣子。
結果等了半天,人家楚江王也隻是淡淡的微笑道:“六王爺不是一樣也在忙著巡城嗎,還帶了這樣多的鬼差助手,想必是敝人要更閑一些。”
卞城王大概還準備了其他跟他撕的話,結果被楚江王輕描淡寫的堵了回去,一張鬼臉瞬時煞白的要厥過去,氣急敗壞的喘息了兩聲才道:“二王爺可不要小瞧了我,我堂堂六殿王爺也不是好欺負的,你別以為你能破幾個爛案子就有多厲害,我明白告訴你,你也不是沒有小辮子,隻是沒有被我抓到罷了。我勸你也悠著點,別回頭被我抓到了甚麼把柄,到時候就算是你到我麵前來跪著求我,也不好使。”
楚江王淡笑著不接話,卞城王就愈發肆無忌憚的挑釁起來:“我就喜歡看你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反正你拿我也沒可奈何!”
楚江王還是一臉的斯斯文文:“多謝六王爺提醒。”
轉身在我腰間搭了一隻手:“這裏鬼多,神荼姑娘先請。”
我在他的推搡下向前走去,隻聽到身後的卞城王起高腔的吼道:“楚江王,你不會沒聽過一句話吧,長得帥死得快!但願你早點死!”
楚江王攬著我的胳膊一僵,腳步也停頓了下來。
我側轉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搖了搖頭:“算了,蔡胤他就那樣子,嘴欠的很,我們都習慣了,二王爺若是跟他一般見識,就是自降身價了。”
他用細長美麗的眼睛打量了我一會,忽然一笑,有日光在他傾城的眼睛裏璀璨閃耀:“神荼姑娘說的好像有幾分道理,卑職還是聽姑娘的。”
清風,長街,美男。
我看著他傾倒眾生的微笑,眼神中有曲徑通幽的深沉,突然心口一緊腦袋發熱的問他道:“二王爺,你今兒早上不會是故意在那裏堵著我的吧?”
他微微一愣隨即笑道:“神荼姑娘真是愛說笑。”
我剛想說,您這位王爺的性子,委實是我在酆都裏見過,最愛拐彎抹角,最愛說一半留一半的了,您說您說的話叫我如何信其有呢,剛巧就聽到察查司的聲音:“我說,這醉白橋的廣告打的可夠火的,現如今距離七月半統共也沒有幾天了吧,這是要霸下整條伽藍街的架勢啊。”
我循著他指指點點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路中央林林總總的廣告語。
上麵用隸書大寫著,陽間有德莊,陰間醉白橋,德莊鮮香麻,白橋變態辣。
我這鬼呢,活著的時候就是無辣不歡,死了之後更是嗜辣如命。
現如今有這樣給力的醉白橋擺在麵前,我若是就此別過,委實是瞎了眼。
於是我道:“察查司大人說的這醉白橋我也略有耳聞,聽說是七月半當天試營業,大人若也是無辣不歡,我這裏倒是還缺一個,可以陪著我一同吃辣下飯的鬼,大人意下如何呢?”
察查司用力擺了擺手:“罷了罷了,神荼大人吃辣的本領,我們都是見識過的,你還是自個兒好生享受,發發善心留我們一條鬼命吧。”
我笑了笑道:“那就是大人不肯賞我的臉了?”
察查司向我用力一拱手:“大人這臉委實是賞不起啊。”
“你們都是有家有業的,七月半可以回家,那我一個鬼也太無聊了!”
察查司的額上已經有冷汗滑下來,連帶說話的聲音也有些不穩:“要不這事就請二王爺代勞吧,我這胃實在是不大方便呐!”
楚江王適時的接了話題道:“神荼姑娘喜歡吃辣,卑職正巧也喜歡吃辣,不如就由卑職代替察查司大人,七月半陪神荼姑娘去醉白橋裏吃個痛快。”
我看了看他唇形好看的嘴唇,突然改變主意:“也成,就委屈二王爺了。”
楚江王淡淡的點了點頭,眼角眉梢都是溫柔的笑意:“卑職不勝榮幸。”
於是這事情就定下了,七月半楚江王要陪我去新開的醉白橋裏吃火鍋。
鬼門關前還是鬼聲嘈雜鼎沸,一群一群的新鬼在等白無常驗明正身。
楚江王祭出酆都大帝的令牌,白無常對他肅然起敬的行了個禮,然後略一猶豫:“二王爺瞧見了,我這裏一眾新鬼都等著驗明正身,您若不是十分著急,恐怕還得勞您大駕,移步到無常殿裏,請我範兄給批條子。”
楚江王倒也沒難為他,留了察查司大人在原地等,拉了我跟他一同往無常殿走去,我看著他手中那把金色扇骨的折扇,腦袋中一片空白,不由分說就跟在他的身後走去。
無常殿的門前有座兩生泉,據酆都盛行的謠傳說是兩生妖的鼻孔,傳說隻要這泉還在冒水,就說明兩生妖還活著,所以從理論上來講,這泉眼之下的湖底就該飄了許許多多的鬼魂,而且他們都是兩生妖愛過的鬼,也是她親手殺死的鬼,為了壓製這妖為禍作亂,所以就把無常殿建在這裏,要利用無常爺的至陰陽氣來封住她的妖力。
黑無常的條子批的很快,我們拿了條子登上鬼渡船,直接航上黃泉路,岸邊盛放著火紅猶如密林的彼岸花,順著忘川一路前行,從奈何橋下轉了航向,直奔三生石後身的傳送界,被鬼差傳送到了陽間。
頭一個映入眼簾的場景便是河邊,亂石嶙峋一無人煙的河邊。
我和楚江王分別隱了鬼氣,察查司掏出一本複寫過來的死簿,朱紅色毛筆在其上圈圈點點了幾筆,然後略一皺眉道:“先看第一個,是個富家的小姐。”
我點點頭,衣袖拂了一下,眼前陽氣極盛的白霧就散開了。
一個富家小姐的身影慢慢顯現出來,那小姐在河邊半蹲著,正在翻看一件奇怪的東西,確切的說是個人,隻不過是個看起來有些奇怪的人,他一身黑衣,渾身都是皮肉外翻的重傷,血水順著被泡的發白的傷口,落在岸邊的石塊上。
我想,那小姐大概就是撿到個小貓小狗,也會覺得稀奇,也得翻著看。
那小姐撿了他,自己又拖不動,就跑回家,叫了一大堆的小廝們來幫忙。
小廝們在小姐手忙腳亂的指揮下,好不容易才把個,一隻腳已經踏進鬼門關的人給捯飭回去,小廝們撤了,又換了丫鬟們上場,衣服剪開直接扔掉,熱水一盆盆的打進來,血水一盆盆的送出去,好不容易又把人給擦洗幹淨,這一回換了個留了山羊胡須的老郎中,老郎中一頓拈須把脈,又給他縫合了傷口,留下一紙藥方子,也閃了人。
郎中閃了,那黑衣人就開始高熱不止,一邊高熱一邊斷斷續續說胡話。
那小姐許是覺得這事情挺新鮮,就一直守在他的床邊,丫鬟小廝都叫不動。
那小姐說,黑衣人是她撿回來的,她有責任照顧好他,直到驚動了老爺。
老爺驚動了,帶了老管家橫著闖進門,罵她為富不尊,與這種不明身份的人扯上撇不清楚的關係,叫小廝們速速抬了人扔出門去。
小姐也是橫下一條心,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爹你這樣子是造孽。
老爺是個富人,經商起家的富人,最怕的就是造孽,所以老爺妥協了。
妥協之後的老爺差了個廚娘過來,承諾小姐一定把這人給救活了調養好。
老爺是這樣說的,廚娘是這樣做的,可小姐還是一步不離守在他的床前。
一連七日,那黑衣人的高熱就是不退,藥方子每天換,就是行不通。
後來那廚娘給了個偏方,老酒煮薑片,小姐親自監督著丫鬟熬了送過來。
一碗兩碗三碗的灌下去,當天夜裏就退了熱度,第二日竟然能睜眼了。
後來風和日麗的一天,還是在河邊,那高大的黑衣人雙膝跪倒在地上,跪求那小姐不要趕了他走,他說他沒地方可以去,求小姐留下他做個苦力,做個小廝,總之隻要小姐肯留下他,做他的主人,小姐要他做甚麼都成。
他那眼睛一眨不眨的,又是大傷初愈,瞧著自然是挺有一些可憐兮兮的樣子,那小姐又是個不諳世事的善良人,經不住他的哀求,咬了一會下唇,竟也就答應了,又對他說你的傷才剛好,快點起來吧,不然今天回去又要生病了。
再後來,我們就曉得了那黑衣人的身份,其實那黑衣人是個江湖上小有名氣的盜匪,身手和功夫都非常了得,在江湖上的排行,絕對進得了前五,並不是老爺預先設想的,想憑著可憐混進府裏騙吃騙喝的江湖騙子,但是這黑衣人也絕對不像他自己表現出來的那樣,中規中矩的老老實實。
我看著察查司義正辭嚴的表情道:“察查司大人,瞧到現在,這生魂在陽間的道路還算是正常吧?沒甚麼會影響死期的事情發生吧?”
察查司沉重的唔了一聲道:“暫時看來還算是正常,反正她也就還有一年的陽壽,咱們就瞧完了再去瞧下一個也不遲。”
我略一沉思,向著楚江王道:“二王爺十王殿裏的公務都安排好了嗎?這一回要去查看的生魂比較多,恐怕要耽擱上幾日,若是有公務誤了……”
楚江王搖一搖頭笑道:“多謝神荼姑娘費心,卑職都安排好了。”
有微風吹落了金桂的花瓣,散落在他半透明的肩頭,金桂的香氣四散。
我和他對望,若有所思的頓了一會,這情景總讓我覺得有幾分似曾相識。
我定定的看了他一會,深深的皺起眉頭:“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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