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723 更新時間:17-05-08 22:20
“十三山位於中州兩大山脈的交彙之處,若是能騰雲駕霧,飄然升至那萬八千丈高的蒼穹,便可歎小小中州,峰巒如同疊石子,山脈好似土長城。獨獨那被山脈合抱的修真聖境十三山,背依龍脈,麵朝東海,隱藏在縹緲雲霧之中,不落人間,難辨形象。濃雲千層,常降下紫金雷電;林木幽深,時時聞靈獸嘶吼。靈氣充盈,清淨安然,真乃仙人居所,倏忽間便有素衣修士禦劍而過。”
淩霄站在下四山的山腳,拗斷了脖子向上望,映入眼簾的是高懸在雲霧中的巨大山門。那牌樓不飾金箔琉璃瓦,全部是一整塊幽碧青石鑿出來的,雖無繁複的獸紋加持,卻自有一種威嚴肅穆之意。頂上頭雕一層飛簷,每個角都奮力向天空翹伸,仿佛鳳凰展翅。飛簷下刻著“十三山”三個大字,筆走龍蛇,瀟灑恣肆,隱約能從中看到一個意氣飛揚的少年修士的影子,壓盡芸芸眾生,笑談萬千紅塵。
“說到十三山的山門,乃是絕世大能乾清真人分開海水取出的蛟龍青石,青石堅硬無比,風吹不散,雨鑿不穿。與天地生,伴天地滅。凡人或修行不到家的修士皆不能損傷它一絲一毫!乾清真人取其長存不滅之意,把它搬到十三山腳,護佑十三山生生不息。可惜他還未將這青石鑿成碑形,就渡了天劫飛升成仙啦!”
“那這青石如何給十三山當了牌樓?”
“且聽我細細道來:如今這山門是由曆代十三山出的大能相繼雕琢,終於在三千年前被立於十三山山道。據說,現在山門上那‘十三山’三個大字,還是那萬年難遇的天才顧含章以竹筆刻就!要說這顧含章,名氣可大得很呐!他十五歲築基,二十七歲金丹。。。。。。中州、魔界、無量海,放眼望去,人族無人可與他齊名,青袖一掃名動妖域,鳳三娘你們聽聞過沒有?嘎?竟然連她都沒聽說過?這鳳三娘啊,是上古。。。。。。”
“說書人說的倒有八分像真的。”淩霄暗暗想,思緒又飄回了當年那熙熙攘攘的集市。馬車軋軋駛過,婦人與小販討價還價,說書人在台上口若懸河,一句一個修真聖境和大能修士。他跟一堆兄弟姐妹擠在小癩子的籃子裏:唧唧唧,啾啾啾。“你們在說啥呀?”“唧唧!唧唧!啾啾啾!”淩霄,當時他還是一隻毛茸茸的小雞崽,正苦於聽不懂同窩兄弟姐妹的唧啾聲――他心懷著一隻土雞不該懷有的憤懣――有著遠超於普通家禽的智識,卻深陷三寸高的竹籃,隻能徒勞地撲騰著翅膀,並且知道自己即將被帶到市場上,換三枚銅板。
竹籃裏雞頭攢動,一片黃絨絨的波浪。淩霄踩著同籃雞友的爪子,使勁往籃子外麵擠,“再加把勁呀!誰來,你們誰來給我墊一腳。我馬上就能飛出去了!”“唧唧!唧唧唧!”“你們難道真想一輩子待在雞窩裏,養肥了之後給人家燉了嗎?”“啾啾!啾啾啾!”心裏的話衝出鳥喙,變成自己聽起來都感到陌生的雞叫。淩霄閉上了鳥嘴,轉動脖子往周圍看去,雞崽兒們睜著豆大黑亮的眼睛,你啄啄我,我啄啄你。他頓時感到萬念俱灰,腳下一脫力,又被卷回黃絨絨的波浪之中。
台上說書的老爺子眉飛色舞地講仙人的故事,台下的小癩子半張著嘴,聽得癡癡的,也飄飄然做起修仙的白日夢。
“這世道好不公平!”淩霄憤憤然把頭紮進翅窩,“投生成一隻雞,連白日夢也做不得!”
“押解重犯!押解重犯!閑雜人等,統統給我讓開!”
說書聲戛然而止,本該擾攘的街道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裏。一時間,聽書的,掏錢的,挑東西的,唱曲兒的,都歇了手閉了口,目光齊齊轉向駛過來的押解隊伍。
二十幾個身著戍衛兵服,腰懸白刃的兵士打正街中央走過,身後兩匹馬拉著黑鐵牢籠。籠中一犯人身著囚服,肩上負著重枷。他的背深深地佝僂著,頭壓的很低,蓬頭亂發,看不清楚眉眼。“快看!是仙人!”人群裏發出一聲驚歎,隻見兩道白光從高空俯衝而下,悠悠停在離鐵牢兩丈高的空中。竟是兩名禦劍的修士!一個穿絳紅色錦袍,二十左右年紀,眉眼彎彎,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另一個披黑色大氅,灰白夾雜的頭發,八字眉,一對烏青的眼睛瞘䁖下去,嘴角下垂,好似把一生苦悶憂鬱都堆到臉上。
“閑雜人等,統統讓開!”那兩個修士還未張口,聲浪便從四麵八方湧來,音色壯如洪鍾,直震的人腦仁生疼。聽了這天外傳音,普通人都心神具震,尚且要平複一刻,更何況籃子裏那些剛破殼未滿十天的小雞崽,這一聲下去,幾隻瘦弱的雞崽直接兩腿一登斷了氣。淩霄身上的絨毛瞬間被那音浪激得根根立起,也是東倒西歪,眼前發黑,隻剩一口氣吊著,勉強維持著一點意識。
“那車裏押的是誰?竟然要勞累皇帝身旁哀喜二衛親自羈押!”
“除了鳳血案,近日未聽說有誰犯如此重罪。”
“宰相萬郴,是萬郴!”
“萬郴老賊?”
對囚犯身份的推測像霧氣一樣在眾人的口耳之中發散開,眼神與眼神對在一起,每個人都心領神會。
“說是要拉去淩遲。”
“好好的宰相不當,非要跟皇帝爭長生。現在的福還不夠他享的麼?”
“你又沒到那個位子上,怎麼知道他享夠了福?這中州的人,哪個不想求仙?管管咱們這些平頭老百姓有什麼意思!像顧含章一樣,當絕世大能,做萬千修士之首,那才不虧啊。”
“嘖嘖。”
“走啊,別愣著啦!咱們也去東市瞅瞅,這可是以前的宰相爺啊。”
“走走走!”
一群人爭著搶著跟上押解隊伍,生怕晚一步就擠不上靠前的位子。氣氛突然又熱絡了起來,人跟人擠來擠去,互相推搡,人群裏的小癩子打了個趔趄,籃子順勢一歪,下餃子似的,小雞一個接一個滾了下去。
頓時天地翻覆,淩霄一頭栽到地上,咕嚕咕嚕滾了好幾個來回。這一下摔的不輕,淩霄一把雞骨頭差點散架,隻覺得五髒六腑全都移了位,攪和在一起。
“時不我待時不我待。。。。。。”
從淩霄嗓子裏擠出一聲稚嫩又尖銳的雞鳴。他掙紮著從地上撲騰起來,撒開兩條腿狂奔。小癩子抽抽搭搭,鼻涕眼淚還來不及揩,紮在人流裏,弓著身子抓四散的雞崽。
好幾隻雞崽給人又踩又碾,掙紮著斷了氣,紅色的內髒和黃色的絨毛摻在一起,好不慘烈。
“誒,別踩我的雞!我的雞!”
轟轟轟,沾著泥的草鞋底,紅粉色的繡花鞋,光著的腳丫板,都好似千斤的巨石擊打著地麵。淩霄再也來不及回頭看看他的兄弟姐妹,邁著兩條麥稈粗的小腿在人與人之間的縫隙中穿梭。
“你看,那兒有隻小雞!”
“啊?”
身前身後,撲捉淩霄的手都落了空。
不知道奔竄了多久,淩霄腦子空空,隻覺得爪下好像生了風,載著他往人少的地方去。
一輪紅日逐漸貼近地平線,淩霄放慢了速度,身後一條長長的影子落在被斜陽染橘色的小巷裏。巷子裏門扉緊閉,看不見人影也聽不見狗吠。“估計都是去東市看那個什麼。。。。。。遲。。。。。。了吧。。。。。。”
進了這條無人巷,淩霄心下稍安,往前麵慢慢地踱,身子也鬆弛下來,“我就知道我不是一隻普通的雞。”淩霄心底有點小得意,“這些人也沒啥了不起。腿長的抓不住腿短的,我要是讓他們抓回雞窩,那可真是丟了我這張雞臉。”他挺起胸脯,象征性地撲騰兩下翅膀,頓時覺得自己是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一拳大的小身體裏滿滿的都是抱負和誌氣。
身後突然響起趿拉趿拉的腳步聲。“有人!”淩霄雞軀一震,小豆眼四處亂轉,慌忙窩進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
一個身影跌進巷子,搖搖晃晃,踉踉蹌蹌。身跟魂仿佛隻是暫時將就在一起的,空落落顫巍巍,丁零當啷好像要就地散架。
淩霄偷偷抬眼往上覷,“這人好奇怪。”
他一身破衣爛衫,灰撲撲仿佛在泥裏打過滾,比淩霄不久前看到的那個被關在囚車裏的人還要髒。沒有束發,頭發披散下來,一縷一縷糾結成團。腳底下更是連隻鞋子都沒有,黑褐色的腳掌底下帶著暗紅色的血痂,想必是以這副樣子走了很遠很遠的路。
“多半是個叫花子吧,可是叫花子也沒有這麼髒的呀!”淩霄想起總去小癩子家討剩飯的王五,他也是個要飯的,好像比眼前這個人打扮的更體麵些。
叫花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背對著太陽,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淩霄驚呆了。
那三拜,一次比一次力量更大,淩霄看在眼裏,覺得自己的天靈蓋也隱隱作痛。到最後一拜的時候,叫花子把頭抵在地上,再也沒抬起來。他跪伏在那裏,頭埋的很低,單薄的衣服下麵是兩片 的肩胛骨。淩霄窩在角落裏暗暗地觀察,看見叫花子的肩胛骨劇烈地顫動起來。
他的頭久久沒有抬起,幾不可聞的嗚咽轉變成痛苦的哀泣。
眼看著他哀嚎,淩霄的胸腔突然也像是被某種情緒充滿了似的,把他漲的生疼。
“他這麼難過,應該顧不上抓我。”淩霄想,“由他去吧。”卻忍不住踱到了叫花子身邊。
“你哭什麼?”幾聲雞叫,量他也聽不明白。
那叫花子卻好像聽到了什麼似的,竟然抬起了頭。
他還在流淚,兩隻眼睛霧蒙蒙的,聚不上焦。臉是黑色的底,可被淚水衝刷過的地方格外白,分外紮眼。仔細一瞧,他還是個少年,本來也是風華正茂的時候,可惜瘦得脫了相,臉頰凹陷下去,嘴巴也癟癟的,沒有一絲少年人的靈氣,隻有一雙眼睛,雖然隔著水霧,也能看出幾分神采。
“雞。。。。。。”叫花子囁嚅著嘴唇,嗓子卻早已喑啞發不出聲音。
“雞怎麼了,瞧不起雞麼!”淩霄不知道哪來的膽子,戳在小叫花子麵前,也沒想著要逃命。
“雞,一隻雞。。。。。。嗬。。。。。。嗬嗬。。。。。。”一張幹癟的嘴巴張張合合,胸膛猛烈地起伏,好似拉到底的風箱。他還是在流眼淚,卻近乎癲狂。“哈哈。。。。。。哈哈。。。。。。何必呢。。。。。。何必呀。。。。。。”
叫花子臉上白色的皮膚一點一點顯露,他抬起右手,拿袖子抹了一把臉,淚水跟汙跡混在一起,在臉上和了一窪泥。
淩霄心裏惴惴的,拔腿便跑,不想猛然便被一隻手攥住。眼看離地麵越來越遠,淩霄連掙紮的心勁兒都消了。
“我今天真要交代在這兒了?”
雞身一軟,腦袋往下一耷拉,淩霄閉上了眼睛等死。
那叫花子卻沒一下子捏死他,反而是嘻嘻地笑了起來。
聽見笑聲,淩霄張開眼狠狠瞪他:“你笑什麼?”
“笑你。”
“你聽得懂我說話!?”
沒有回應。
“他未必肯回答我。”淩霄試探著問:“那你剛才哭什麼?”
“我哭我自己。”
叫花子漸漸平複了下來,低頭看抓在自己手裏小雞,眼神卻近乎悲憫。
“你也想成仙?”
這怪人沒來由的又問起這個,“我當然想成仙。哼,誰不想成仙!”淩霄憤憤地想,“可我一隻土雞,下下輩子也未必有機會修煉呐。”想起這茬,又忍不住泄了氣。
“不敢想。”
叫花子又笑了,這一笑和哭喪的臉擰在一起,簡直慘不忍睹。
“想想也無妨。”說罷,叫花子從懷裏掏出一個紅綢底帶金色暗紋的錦囊。淩霄不免心中一動,“他落拓至此,竟然還有這樣的好貨?”
打開錦囊,裏麵僅僅裝著一片羽毛。羽毛泛橙紅色,太陽一照,隱隱有金光流溢。淩霄看的呆了,“這比隔壁窩大公雞的毛漂亮一萬倍!”
淩霄出神地觀察那根羽毛,沒了防備,頭頂上一撮絨毛突然被連根拔起,頭皮炸鍋一般的疼。
“啊!你幹什麼!”
叫花子沒搭理他,捏著那根羽毛往淩霄沒毛的一小塊禿皮上抹去,羽毛瞬間在淩霄的頭頂落地生根。“滾!”一揚手便把淩霄扔了出去。淩霄腦袋著地,摔在地上。叫花子也不再抬眼看他,直接閉上眼睛,歪躺在一戶人家朱漆的大門前。
淩霄抬起劇痛的腦袋,掙紮著跳到那叫花子麵前,“喂!喂!。。。。。。死了?”頭上那根羽毛被溫熱的鼻息吹得微動。
“還有呼吸。”淩霄安下心來。“你拔了我的毛,還跟這裏裝死!”
叫花子不應,不知道是睡了還是昏了。
“他把這根花裏胡哨的毛安在我頭上,是什麼心思?”跟淩霄小雞雛的身量比,那根羽毛還是顯得大了不少,得虧羽毛還算結實,撅成一個圓潤的弧形,沒完全耷拉下去。淩霄晃了晃腦袋,那羽毛也跟著動一動,
“還挺神氣的。”
天色漸漸暗了,夕陽馬上就要沉沒在地平線下,遠處傳來稀稀落落人聲,巷子裏的住戶都在往家趕。
“要飯的,我得走了,你自求多福吧!”淩霄又在那叫花子身邊逡巡了一會兒,叫花子還是沒有一點要醒來的意思。
“真得走了。”一隻雞待在有人的巷子裏,完全是找死。
腦袋上的羽毛無風自動,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喵。”
一雙綠瑩瑩的眼睛在昏黃的巷子裏浮現出來。
“咱家今兒個運氣不賴,得著個現成的丹引子。”
眼角瞥見一閃而過的黑影,淩霄的翅膀被狠狠地踩住,還來不及反抗,瞬間,他的身體被刺了個對穿。
“誒呦,靈力挺足的麼。。。。。。你可別死的太早了啊。”
作者閑話:
並沒有什麼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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