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09 更新時間:08-02-04 11:51
“你可想好了?”聽完她的話,封青一臉凝重地又問了一次。
葉其安知道,封青隻是等著她自己下決定。然而,這天下都是朱家的,根本沒有人權自由一說,即便封青能將她帶離京城,又能逃往何處?不然也不會乖乖來京城,在人家沒有發話之前乖乖呆在京城,哪兒也不敢去。如果還是一直回不去二十一世紀,那接下來的時間都得在逃亡中度過的話,光是想都沒有了勇氣。
隻是——“女人”加“入宮”,白癡才會以為等號後麵是旅遊觀光。
封青說得沒錯,她真的想好了沒有?
她沒想好,不過卻也沒機會再想。
第二天,去臨江閣的路上,一乘不起眼的馬車,將她截入了皇宮。
深宮內院,宮闈重重。積雪在陽光下漸漸化開,殿閣樓宇間霧氣蒸騰,森寒氣息襲浸入骨。
葉其安坐在冷冰冰的床榻上,生著悶氣。
一個小時前,幾個宮女把她剝了個精光,丟進巨大的木桶中一頓搓洗,又給她換上了繁複沉重的宮裝。現在她覺得自己就像個櫥窗裏待售的花裏胡哨的布偶。
雙福換了一身衣服,跟那些太監穿的一樣。看其他宮女太監的態度,他的品級似乎還不低。等人都走後,他就一言不發地跪在門邊,低垂著頭,紋絲不動。
她抱著手爐,麵前還有個旺旺的火爐,都還那麼冷。那寒森森的地麵說不定會把他的膝蓋廢了。歎口氣,喚了聲:“雙福,起來吧。”
雙福的身體反而彎得更低。
這臭小子,還真有讓人生氣的本事。
“我很冷,我不想走過去扶你起來。你如果還把我當主子,就自己起來,別跪在那裏礙眼。”
“主子……”聲音有些使勁掩藏的哽咽。
她心裏一軟,又歎口氣,語氣也就柔和下來。
“雙福,我並沒有怪你。不管你是為什麼原因留在我身邊,你對我的好,我一絲一點的都記在心裏,從沒有忘記過。快起來吧,凍壞了身體,沒人幫我端茶送水的,我可不習慣。”
雙福的身體微微顫抖著,隔了好半天,終於站起來。不知是否看錯,他身前突然有道光直直落向地麵。
抬頭望著光影疏離的窗欄,葉其安像是對著雙福說,又像是對著自己說。
“這一次,是皇帝要見我吧?是要在他孫兒接我入宮之前先見見,還是要讓我徹底消失在皇太孫眼前呢……”
門邊的雙福身子猛地一頓,整個人四周湧出濃濃的悲哀來。
又過了大概十多分鍾,一個很有聲勢的老太監前來宣旨,領葉其安去晉見皇帝。
在迷宮般的宮殿中繞了很久,來到一處殿堂。沒有見到火爐,暖意卻從地麵傳導上來。整個殿堂裏香煙嫋繞,夾雜著隱約的一點藥味。殿內深處華麗的錦榻上,半躺了一個微眯著眼睛的老人。
這就是那個著名的明朝開國君主嗎?
葉其安顧慮著自己被眼前人的孫子嘲笑過“亂七八糟”的禮儀,迅速決斷用了大問題不會有的叩拜,把臉幾乎埋到地下去。好半天,突然想起還沒有三呼萬歲,正要開口,垂老的聲音已穿透嫋嫋青煙渡了過來。
“你便是那六百年後的女子?”
腦袋裏組織了半天,最後還是用了自認為最保險的:“回皇上話,小人是。”話音未落,已經感覺挨自己不遠的老太監釋放的驚嚇氣息。心裏一涼:難道又說錯了?
“你既知是朕,卻不害怕?”
我害怕的是死亡,不是你。
真想這麼說一句,可是又覺得在這個時代,君主跟死亡從本質上來講並沒有什麼差別,隻得老老實實點頭:“小人害怕,隻是可能曾經差點死掉的原因,所以變得有些聽之任之。”
“聽說你有隻神獸?”
這是在幹嘛?叫她來聊天解悶的?
“回皇上,不是神獸,隻是隻普通的白虎。”
“唔……”皇帝的聲音又低又淡,讓人懷疑是不是快要睡著了。
接下來是漫長的沉默,整個大殿中甚至聽得見心髒跳動的聲音。就在葉其安覺得自己的腿快要失去知覺時,皇帝才重新開了口。
“既是來自未來,便說說朕何時歸天吧。”
“皇上——!”那老太監顫巍巍地撲通跪下地,聲音抖得像風中落葉。
“抬起頭來回話。”皇帝阻止了老太監,聲音抬高了一些。
葉其安在說與不說之間權衡了許久,還是決定開口:“具體哪個時間我不記得,隻知道就在這一兩年內……”
榻上老人突然睜開眼,眼中精光暴射,哪裏還有半分垂老衰弱。
老太監癱軟在地,用盡最後的力氣壓低聲音喝斥:“大膽!”
“至少史書上是這麼說的。”葉其安直直迎向皇帝凜厲的眼光,心裏想著,反正如果你要我死,我說什麼都是死。
皇帝冷冷一哼,眼中精光遁去,重又半眯了眼:“你可知朕何故見你?”
“之前沒猜出來,不過皇上問了上麵那句話後,就有點猜出來了。皇上是想殺我。”
“……你很對朕的胃口,朕實在有些舍不得。”皇帝的眼睛完全合了起來,似乎在昭示這次談話結束。
實在舍不得,就是準備要舍得了。
答案昭然若揭,葉其安反而有些釋然。說不定像有些書上說的,死了之後,借屍還魂,就可以回家了……
殿外忽然一陣紛雜的腳步聲,很快,一身明黃、威儀渾然的朱允炆出現在殿中,急步走到皇帝麵前。
“孫兒給皇祖父請安。”
“炆兒來啦。”皇帝並沒有顯示出意外,“朝中無事了?”
朱允炆垂著頭,突然折身到葉其安身邊並排跪下。
皇帝看到他時變得溫和的臉色此刻重又嚴厲起來。
“起來!”
“請皇祖父開恩!”他彎下身,額頭重重在地麵叩了三下。
“逆兒!”皇帝坐直身,臉色更加難看,帶了訓斥的語氣,“朕平日對你說的話全忘了麼?為了這麼一個女子,竟要置江山社稷於不顧?”
“祖父!孫兒並非要將江山社稷拋開。隻是這女子……孫兒自見她第一麵起,從此心心念念,難以遣懷,曾在鳳縣山中苦守一月,將她尋到,卻又因五狼寨一事失之交臂。而後得知她陷於開封城內,孫兒日夜寢食難安、好生折磨。如今總算接她入京,以為終可廝守相伴。求祖父念在孫兒自小孤苦,允了孫兒罷……”
葉其安呆呆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年輕俊美的臉。這樣的語調和軟、神情淒苦,跟印象中那個殺伐果決、堅毅強勢的人根本判若兩人。更何況,更何況他說的話……她甚至感受到了比意識到自己可能會死還要強烈的情緒,就好像第一次在二十一世紀的某個下午某個時刻,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六百多年前的“曆史”中。
自從在那個陌生的森林裏醒來,麵前就好像一盤永遠下不完的棋,每一步都走的出乎意外,不知道結局、不知道底線的感覺,也許才是令人真正害怕的東西。
昏黃跳躍的燈火勉強驅走室內黑暗,卻無法驅走冰寒。之前還嫌沉重的宮裝,現在隻希望能夠再厚實一些。葉其安坐在角落,緊緊抱住身體,竭力忽視身下濕氣很重的草墊浸骨的涼意,覺得自己此刻像極了安徒生筆下賣火柴的小女孩,用盡所有的想象力試圖讓那昏暗的油燈變成兩米長寬的熊熊燃燒的壁爐。
從金碧輝煌的宮殿,一下子到了隻在電視上看過的古董般的牢房裏,這樣天堂與地獄的境遇,的確不是常常碰得上的。
輕輕的腳步聲傳來,葉其安甚至沒有欲望抬頭去看,但是微弱的溫暖由遠而近的感覺太清晰,快要冰凍的細胞已經自發地尋了過去。
火把的橘黃光暈中,換了身黑色錦袍的朱允炆獨自一人平靜地隔著木欄望著她。幾個小時前那個羅密歐版的皇太孫仿佛隻存在於夢境。
“冷麼?”皇太孫深沉的眼瞳在火光下添了一抹豔麗。
葉其安看著他,神思卻在天外。
“皇祖父為何定要殺你,你可知道?”金屬碰擊的聲音裏,朱允炆啟開牢門,邁步進入,“皇上說,若是連死都不怕,這樣的人便不能留在世上。”人影慢慢矮下。
淡淡的馨香鋪天蓋地而來,徹骨冰冷在溫暖的懷抱中漸漸融化。環在身上的手臂越箍越緊,仿佛要將她嵌進血肉裏去。
“其安……”懷抱的主人在她耳邊歎息,胸膛裏心髒的跳動與那表麵的平淡南轅北轍。
“你還真是讓人猜不透。”竭力控製著打架的牙齒和顫抖的聲音,葉其安朝暖源靠得更緊,冒出了一句。她承認自己很虛榮,關係到生死的時刻,卻還掛念著這人暴露出來的感情是真是假。
一聲笑在耳際響起,笑得輕鬆。
“皇上殺你之意已決,若我如此放不下你,皇上必然有所顧忌,便不會即時下手,我要的,便是這顧忌二字。”他低低的聲音中有絲悵然,“皇祖父老了,許多事已經看不明白……”
“至親至人也要這樣用盡心機,做皇帝的,其實還是挺可憐的。”
腰上的手臂一緊,隨即一鬆。朱允炆淡淡笑起來:“說皇帝可憐,恐怕這世上唯有你。可惜,這樣的人當真是不能留在世上的。”
葉其安吃驚想問,腰上一麻,便出不了聲也動不了了。
朱允炆微微一歎,突然俯首在她麵頰落下一吻,隨即在她瞪視下熟練利落地剝下她身上繁複的宮裝,將她隻著單衣的身體圈在懷裏,輕咳一聲。立刻,一個小太監快步走進,用一個包袱換走了從葉其安身上脫下的宮裝。朱允炆散開包袱,露出一套男人服飾。
“葉老板,”他一邊替她穿衣,一邊淡淡道,“如今隻有勞煩你流落江湖,待雲開霧散之日,炆自當國禮迎之。”他抱起她往外走。“到那時,隻望其安心中眼中再無旁人……”
離開的路上,幾個人影目不斜視地擦身而過。葉其安隱約看到其中一人被束縛了四肢抬離地麵,身上穿的,正是幾分鍾前還在自己身上的華麗宮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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