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25 更新時間:18-01-16 23:10
江上,春泥帶雨,雪水充沛而下,一方水上浩渺。
於此江湖名人眼中,這是一條禍水,絕對不是上善之水。
自古以來,多情總被無情惱,若是上善之水,怎會讓他的至情至性蒙受災殃。
江河之水從北原衝刷而來,年年春天帶來融雪,這年春天,又帶來一江清澈無瑕。
亂雪埋刀有一身很值得驕傲的血液,他的血液很澎派,而他的人也很澎派,但是亂雪埋刀完全不希望別人因為他這一身值得驕傲的血液而想要認識他、接近他,甚或搭理他,因此,種種描述,都不如以夏天傲梅、冬天鳴蟬之反骨叛逆來形容他。
他於繈褓之年被父親棄養,記不起父親的模樣,在他最困惑的年少,最渴盼答案時,隻見過父親四次,這四次都是在他十七歲那一年。第一次見到那稱為父親的人是在十七歲那年春天,百花盛開,暖意無限,一隻白蝴蝶引來了他的父親,亂雪埋刀在白狼江邊的蝴蝶群中,初見父親。他的父親很明亮,而他父親的刀更明亮,這一點完全與亂雪埋刀一模一樣。
亂雪埋刀不明了白蝴蝶群裏那人的長相為何與自己完全不同,但是他知道那人是自己的父親,因為他們手上的刀長得一模一樣,原來是雙刀。他的父親在江邊,屹立而說:“我是你的父親。”
亂雪埋刀說:“我知道。”
兩把一模一樣的刀,父子各持其一,以刀相認,這也是世間奇譚了。
亂雪埋刀第二次見到父親是在十七歲那年夏天,依然是白狼江,依然是如狼似虎的江邊。白鶴於沙洲匆匆而過,亂雪埋刀在一群長腿白鶴中熾烈遠望一把剽悍的刀。握住那刀的手很剽悍,指節很剽悍,手臂很剽悍,甚至反射在刀脊上能刺瞎人眼的陽光也很剽悍。
他的父親與自己一樣有一雙淩厲雙眼以及剽悍身手,第二次開口,父親說:“你找我?”這質疑表示,如果自己不邀約,他的父親毫無意願前來。
亂雪埋刀點點頭,問了句:“每個人都說我的父親是江湖第一高手,排名第一,無人能敗,我隻想問你,你的師父是誰?他敗的了你?”
這父子二人的心思原來也相同,父親說:“亂雪埋刀,今年十七,白狼派第一高手,連飛泉與八風教都畏懼你,看來,你對這樣的成就還不滿足。”忽又莞爾一笑,宛如仇人相見般訕問:“你想打敗我?”那打敗二字一脫出口,亂雪埋刀開始躊躇起來,見了那尚在摸索的少年,父親又說:“亂雪埋刀隻需要打敗一個人,就是你自己。”
亂雪埋刀第三次見到父親時,秋風蕭索,江上的蘆葦又高又長,一片黃色蒼茫景象沿江而下。他的父親有一身硬挺寬厚的肩膀,寬腰長腳,馬靴上的泥還未幹。父親那口刀斜插背上,雙臂環胸,聲音沉穩而道:“找我什麼事?”
亂雪埋刀也有一口沉穩的聲音,迫不及待問:“為什麼我們的江湖名稱都很陽剛霸氣,而你卻叫了一個像女子的名字?”
采薇南山。
亂雪埋刀的父親就是采薇南山,這麼女子溫柔,聽了更覺婉約。
父親說:“我所有的成就都歸功於她,沒有她,就沒有我,我逆了她的意走上江湖,她雖然不願意見我,但我相信當她聽見我用此名揚名江湖時,她必定知道是我,知道去哪裏尋的到我。”
亂雪埋刀再問:“你說的她是誰?”
父親說:“我的母親,你的祖母,南山人氏,名叫采薇。”
父子已相認,亂雪埋刀有意追隨父親,故意探問:“你為何選擇將我送給白狼派撫養,我想離開。”
父親探知其心思,卻一反人倫常理,侃侃而說:“濁水大江,距離白狼派七百裏之遙,沿江而下隻有幾個純樸聚落,倘若你被其中一個拾了去,不是務農就是打漁,再有也是染布、樵夫,真巧,那日白狼派恰好搭了一艘船停泊江岸,以不忍一念慈心從濁水大江中打撈一名啼哭的嬰兒上船,將你帶回白狼派,我在你身上係上了一口刀,這刀若是讓那些純樸聚落拾去,萬萬是認不出有何來曆,可他是白狼派,他認出你是何人之子,我並未將你交給白狼派,我一心打算讓你從濁水大江一路順流入海,就此隱沒。你想跟我走?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
亂雪埋刀第四次,也就是最後一次見到父親時,已是濃雪覆蓋大地的冬天。白狼江邊冷冷清清,萬木枯寂,蛇已冬眠,雁已南飛,隻有他還傻傻地愣愣地吹著刺骨寒風迎江,以一份不死之心癡癡靜候。
他的父親又問:“你有什麼話該問的一次問完,如此糾纏,沒完沒了,我不會再來了。”
亂雪埋刀的父親有一頭烏黑長發,兩耳各掛了一個狼牙璫,他的刀幹幹淨淨沒有任何裝飾之物。亂雪埋刀想知道一件事,便問了:“我查過,你曾經跟一個名叫東風白的人學了一年的武功,此後沒有再拜過任何人為師,那東風白可是八風山莊惟一號稱殿前第一階的人?”
他的父親露出一絲慍色,不悅而說:“亂雪埋刀,莫在我麵前提起東風白,此人傳授我武功又如何,他的名招雖然隻傳我一人,但你別以為我會傳給你,你想與我攀上關係?想要對我動之以情?你聽清楚,他所有的一切,隻能淹沒。”
亂雪埋刀說:“父親,為何你總要將你看不順眼之物淹沒?我要離開,我厭煩了白狼派,厭煩了聽濤度日,我厭煩了。”
他的父親又說:“白狼派精心培植你,如今羽翼豐滿想飛了,這白狼派必定說你忘恩負義。”
亂雪埋刀反骨一念,一腔憤懣:“喂飽的鷹自然會飛走,更何況,從我識世以來,對恩義二字總是不識,我隻識這世間的無情無義。”
他的父親有心製止:“是誰教你說這句話?!”
亂雪埋刀再起齟齬:“埋刀,埋刀,你不就是希望我一輩子沒沒無聞,最好被水淹沒,你要我埋刀卻又給我一把刀,如此荒謬,無情無義不必人教,生來便識得它。”
爭執與僵持草草結束,父親轉頭即離強勢決絕。
他緊抿雙唇,望穿一襲背影,哈!
十七歲那年的四季匆匆而逝,其實,亂雪埋刀還有太多太多煩惱想向父親討教,但是那拒絕前來一會的采薇南山表明不再相見,亂雪埋刀經常佇立江邊自行打理煩惱,於滔滔江水聲中度過他的寒愁歲月,他對父親的印象很模糊,但是對江湖第一高手采薇南山的心狠手辣卻很深刻。
他,亂雪埋刀,見棄於父親,卻從識世以來日日依偎著伴他成長的江河,那不再隻是一彎流水,之於他,所有疑情隻要擲向江底,自有解答浮上水麵,他非覺者,他是洲上聽濤者,澎湃濤語之下,他比覺者更像覺者,比神祇更像神祇。
這日的他依然枯坐江邊與那湍急江河對忘,獨自訴語衷腸,“白狼江,我要走了,我獻上身上最重要的東西,送給你,此後我的江湖路上絕對不會有那個叫采薇南山的一分賜予,絕對不會有他的一分助力,我與他從此陌上相逢不相認,江湖相殺不相救,這把刀就當作是我亂雪埋刀送給你的獻江大刀!”
他於洲上深深插入那把閃亮的刀,宛如祭吊,實為舍棄,這一年,他將牽掛十七年的長刀獻給了白狼江,那是他初見父親的長河,也是與父親決裂的長河。
“采薇南山,你將我淹沒,我偏要登岸,你要他東風白枉斷名招隱沒此生,我偏要護他一生使他名招流傳,此後你非我父,我願用此生一切心力,惟求顛覆你。”
一個執意與父親處處唱反調的江湖刀客於焉成形,他是海,他是洋,他是江,他是巨浪,他要翻覆江湖第一人——他的父親采薇南山。
長河之水,泱泱一方,一如昨日,一如前日,一如那青衫少年幼時孤影徘徊的那日。然而,他已非昨日的亂雪埋刀,剛毅臉龐下升起決裂冷語:“亂雪埋刀此生定不再踏入白狼江,永不再會!”
麵江而立,獻刀畢,風無言,十七年華欲問蒼天,蒼天亦無語,至情至性與七情六欲困阨難解,他與父親反目成仇,對江淚灑句句椎心誓言。
白狼江畔,悟劍道之華,刻骨且深深,本該三千法界覺有情,他卻痛悟日月不能明鑒之覺無情。
他是鴻雁離巢翩翩一少年,拋江棄刀,從此走向令鬼神忌憚、令天地愁憂之永夜無盡,步入這條不再令他痛徹心扉的江湖無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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