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41 更新時間：17-06-16 10:33
次日早朝後林飛羽去禦書房求見皇上，大太監得喜白淨的臉上笑容很燦爛，恭敬的將他請了進去。
林飛羽進門雙膝跪地行了大禮，口稱：“吾皇萬歲！”
皇帝正在看奏折，見他如此急忙起身去扶他：“朕不是說過私下見朕不必行禮麼？可是出了什麼事？”
林飛羽隻跪著不動，低頭道：“臣有事啟奏。”
皇帝無奈道：“你這是幹什麼？有事起來說，你我雖為君臣，更是朋友，你有什麼事直說就是了。何必行如此大禮？”
林飛羽抬頭道：“那臣便直說了。”他頓了頓道：“敢問皇上可還記得步青雲？”
“步青雲？”
“是，前左諫議大夫，元康十八年的進士，九年前因妄議皇室、不敬君上，以及君前失儀被判腰斬。”
“有點印象，他有個天才的兒子，七歲成詩，華清文會上舌戰群儒，當時挺有名的，不過一樁糊塗案罷了，你怎麼提起他了？”
林飛羽輕舒了口氣，接著道：“臣要說的便是步青雲的獨子，步惜元。”
“步惜元又怎麼了？步青雲獲罪不是都殺了嗎？”
林飛羽盯著地麵，身側的手指指節屈了一下：“不，皇上，當時步青雲被判腰斬，獨子步惜元被充了官奴，落入南館為妓，就是連奪五年花魁的蓮玉公子。”
“哦？這可真是可惜了，當時他才十歲出頭便已有才名，將來無論是否出仕都當有所成就，可惜被他父親帶累了，他們這樣的人入了那種地方還不如死了幹淨。”皇帝說著，話鋒一轉：“你今日來尋朕，又行如此大禮，隻怕不是與朕唏噓此事的吧？說吧，你可是看中了這蓮玉公子，想與他贖身，又顧忌他是官奴，才求到朕這裏？”
林飛羽俯下身：“皇上英明，隻是不是贖身，蓮玉前些時日被人打成重傷，南館老鴇以為人不行了，便把他扔去了亂葬崗，被臣發現救了回來，此刻他正在臣府中養傷。”
“還有這種事？那你們緣份可不淺，說吧，你想如何？”
林飛羽盯著眼前的地磚，沉聲道：“臣抖膽，當年步青雲的罪名實有些牽強，獨子步惜元更是並無過錯，臣不敢妄想推翻前案，隻是覺得步惜元實是受了池魚之殃，臣懇請皇上，莫再追究，既然蓮玉公子已‘死’，便讓他長眠了吧，而臣府中的隻是重名重姓的步惜元而已，臣隻想讓他不再為父親的罪名所累，安然活過下半生。”說完，他俯在地上，額頭重重的觸上了冰冷的地磚。
皇帝俯下身扯著他的胳膊將他拉了起來，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朕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原來隻是為心上人求個情，不過是個官奴，朕又怎麼會不答應你？不過，你是什麼時候與人家認識的？”
林飛羽俊臉上一抹可疑的紅暈一閃而過：“三年前，臣回京時在南館見到了他。”
皇帝哈哈大笑：“人家是才子佳人，你這算什麼，將軍會才子？如今又來了一出英雄救美？不過你不是不好風月麼？怎麼會去南館？哦，朕知道了，又是曲如風拖著你去的吧？”
林飛羽看著眼前滿臉八卦的皇帝，無奈道：“皇上英明。”
皇帝又笑了聲，狀似隨意道：“不過人家一朝從雲端跌落，父親慘死，自己也落難青樓，必定滿心憤怒委屈，你是怎麼開解他的？”
林飛羽睫毛輕顫了一下，緩緩道：“臣不曾開解，他並無怨恨，他曾經對臣言道：‘父親若為人師表，定可桃李天下，可他身在官場，卻不懂收斂鋒芒，有此橫禍非是偶然，我為人子，代父受過也是孝道。’”
皇帝詫異道：“哦？他竟有如此心胸？朕都想要見見他了。”
林飛羽一驚：“皇上！這……”
皇帝看了他一眼道：“朕就是這麼一說，看你那幅小氣的樣子，朕還能搶了你的不曾？”
林飛羽歎道：“臣不是這個意思。”
“行了，朕知道了，朕不去見他，省得他胡思亂想，看把你寶貝的，不過你即如此上心，朕當然要為你撐腰。
嗯，這樣，當年的舊案，你找個由頭提一下，朕下令重審，給他爹正正名，他也不用頂著個官奴的身份，才好配得上你，而且如此一來，他必對你死心踏地，算是朕送與你的大禮，你看如何？”
林飛羽“砰”的一聲跪在地上，沉聲道：“臣代步惜元，謝吾皇恩典！”
皇帝又將他拉起來：“行了，你我兄弟，何須如此，看你的樣子，定已迫不及待了，快回去找他吧。”
林飛羽躬身行禮：“臣告退！”
林飛羽走後，皇帝靜靜站了良久，嘴角帶著抹莫名的笑意。
得喜走了過來，站在皇帝身邊，滿臉笑容，皇帝回頭看他：“你笑什麼？”
得喜臉上依然掛著笑：“皇上高興，奴才心裏就高興得很。”
皇帝一挑眉：“哦？你倒是說說，你怎麼看得出朕在高興？”
得喜輕聲道：“前朝的事，奴才不懂，奴才隻是個下人，心裏記掛著的隻有皇上的衣食起居，龍體安泰，跟著皇上這許多年，皇上高興與否，總是能看出些的。”
皇帝失笑道：“你呀你，什麼時候學得油嘴滑舌，不過你說得也不錯，你從小便跟著朕，一路風雨走到今天，若說這世上朕最信得過的，就是你了，來，你不懂，朕便與你說說。”
皇帝走回書案後，在寬大的龍椅上坐下，招呼得喜來他身邊，緩聲道：“朕兒時，母妃不得寵，父皇也不喜歡朕，父皇有九個皇子，朕居第四，不上不下的位置，即不如八弟有父皇寵愛，也不如大哥占嫡占長，更不如二哥外家昌盛，手握實權，當年奪位時真的凶險萬分，進一步坐擁天下，退一步粉身碎骨，若非林飛羽，朕沒有勝算。
他手握重兵，又驍勇善戰，林氏一門，滿門忠烈，名聲極好，父皇曾讚：國之柱石。
然而誰都沒想到，他會支持朕，朕到現在還記得大哥當時目瞪口呆的樣子，嗬嗬，實在是有趣極了。”
說到這裏，皇帝輕笑了一聲，顯然心情十分愉悅。得喜適時問道：“這件事，奴才也知道，可奴才怎麼也不明白，林將軍他為什麼會倒向您。”
皇帝看了他一眼，把手肘支在龍椅扶手上，用手撐著頭，緩緩道：“因為朕的一句話，當時朕對皇位毫無威脅，沒有人在意朕的一舉一動，朕也沒想過能登上皇位，而朕的那幾個兄弟都是心狠手辣之輩，不論誰登基，其它人都沒有好下場，朕本來想著，沒多長時間好活了，應該好好玩幾天，便趁著無人在意，偷偷一個人出了宮，這事你是知道的。”皇帝抬眼看了得喜一眼，得喜點了點頭，皇帝接著道：“不想在街上遇見了一個小孩子，蹲在牆邊乞討，他身子瘦弱，還不時被人踢踢打打，朕久居宮中，雖不得寵，一些主子得寵的奴才都敢出言諷刺，卻不曾真的挨打，而且那個孩子當時與朕的九弟差不多年紀，朕一時動了側隱之心，給那孩子買了包子，又站在那裏等他吃完，以防被旁人搶走，不想這一幕被林飛羽看見，他走過來問朕：若你當了皇帝，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朕當時少年心性，又做了想做的事，心中正得意，也不曾認出他，一時激動，便答：我若做了皇帝，當盡最大的的努力，使海清河晏，四海升平！”
得喜疑道：“隻是因為這句話，林將軍便願意助您登位？”
皇帝點頭道：“不錯，直到後來他來尋朕，朕才知道他的身份，他說，他會盡全力輔佐朕，達到朕的願望，他說那也是他的想望，朕沒有想到，他真的能力挽狂瀾，一路披荊斬棘，助朕登上了皇位。”
皇帝坐正了身子，看著得喜，緩緩道：“他無親無故，心智堅韌名聲極佳，從無汙點，即不好色，也不愛財，他錚錚鐵骨，手握重兵，整個盛世皇朝，上至八旬老人，下至三歲孩童，哪個提起他不滿口稱讚？更別提整個北疆都隻知林將軍而不知皇帝！然而他扶朕登位，於朕有恩，又滿身戰功，朕動不得他，而且北域國馬上民族，全民皆兵，驍勇善戰，對上這一群蠻子，除了他，朕不知還有誰能穩占上風。
他沒有弱點，沒有把柄，不能拿捏，也不能除去，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朕實在寢食難安。
然而此次，他卻主動把弱點送到了朕的眼前，他娘當年對林英的癡狂天下皆知，如果他遺傳了他娘的癡情，也能對那個官奴一往情深，那隻要將那個官奴握在手中，任憑林飛羽再厲害，也要乖乖的做朕的手中劍了！”
得喜微微一震，緩聲道：“恭喜皇上，從今以後，可以安枕了！”
皇帝短促的笑了下，又皺著眉頭道：“此事還需你親自留意，若是真的最好，朕隻擔心那官奴是他察覺了朕有動他之心，推出來的替死鬼！
若是這樣，那他便是有了不臣之心，朕便顧不得許多，隻能先下手為強了！”
他想了想又道：“還有，那個……”
得喜提醒：“步惜元。”
“對，步惜元，他少年遭難，父親慘死，自身落入青樓，受此奇恥大辱，尋常人隻怕早已自盡了，他忍辱偷生，定是滿心仇恨，有所圖謀也是常理，他隻怕對皇室恨之入骨，如此，他潛伏在林飛羽身邊，是想要攛掇利用林飛羽替他報仇也未可知，此事萬不可大意，一定要盯緊了。
一把好刀固然可貴，但如果隻有刀刃而無刀把，隻怕還未傷人，倒先傷了握刀的手了。”
得喜疑道：“可林將軍不是說……”
皇帝嗤笑一聲：“你知道什麼？那步惜元既能連得五年花魁，容貌身姿必然不同凡響，又在青樓中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對付個把男人還不是手到擒來，更何況是林飛羽這樣沒開過竅的嫩瓜，林飛羽能為他求到朕這裏來，想必已然對他情根深種，便是察覺他心有怨恨又怎會不幫他遮掩一二，在朕的麵前說些好聽的話，以防朕起疑，暗中對他的心肝兒下了手。
又或許，是那步惜元已將林飛羽迷得暈頭轉向，自身又掩飾得好，讓林飛羽也信了他的話呢？
總之，一切都有可能，盯緊些，以保萬無一失。”
得喜應了聲是，垂著頭站了一會兒，還是上前一步輕聲問道：“皇上，您當時與林將軍說的，希望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的話，是真心的嗎？”
皇帝長舒了口氣，想要靠上椅背，可是龍椅寬大，椅背是夠不著的，隻能重新坐直了，緩聲道：“是真的，至少朕當時是認真的，可是當朕經過了奪位的腥風血雨、母妃慘死、兄弟間自相殘殺，整個皇室隻剩下朕與被遠遠打發了的九弟外全都慘死，而朕坐在這個滿是血腥的位置幾年後，朕才明白，這個世界上，哪裏有真正的河清海晏，哪裏有真正的四海升平呢？如今想來，不過是年少輕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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