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闕絕歌之兩朝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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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醉花陰(2)

章節字數:3795  更新時間:08-02-05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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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開屋門,盈盈站在他麵前。隻見他黑眸微張,目中緩緩流動著興趣盎然的絲滑光亮,慢慢的,衍變成一種溫熱的讚賞之意。

    我不知道為何要選擇這套裳裙,隻覺如此六月薰風,如此迷離,隻有這襲紗裙是相宜、應景的。我越過他,輕聲道:“走吧!到五裏柳堤喝酒去!”

    腿間的裙袂隨著步伐的脈動,波動如月華如秋水,腰間的宮絛自然地下垂著,宮絛中間竄著的一枚瑩潤玉佩,隨著我舉步一蕩一蕩的。

    唐抒陽大步趕上來,與我並肩,壓製著語中笑意:“你別走那麼快!”

    我一愣,方才覺得確實走得快了,仍是不服氣道:“是你走慢了……你今日剛到揚州的嗎?”

    之下的瘦兮湖,萬籟俱靜,燈影稀疏,暗影重重,漢白玉曲廊仿佛處子般靜靜臥立,散發出晶瑩剔透的光澤。

    他的聲音彌散在靜寂的空之下,猶顯得低沉:“是的,剛到。端木應該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吧?”

    “我說過什麼了?”猛然想起,確實說過,某日他來到揚州,我定會好好招待以作答謝。我失笑道,“當然不會忘,莫非唐大哥今晚就是來討回恩情的?”

    唐抒陽笑道:“沒錯,唐某自認不是慷慨之人,有時候非常小氣。”

    我一笑,徑直朝前走去,隻餘兩人的腳步響在耳畔、異常清晰,隻覺風有些涼。瘦兮湖幽碧寂暗,水波潺潺,柳絲輕曼,於涼風中款擺出萬千風情。

    瓊樹下選了一處幹淨的草地兒,他鋪上黑綢布,擺上兩壺酒、兩隻酒杯、各配酒的幹果。

    “哇,好!這是什麼酒?”我端起一杯,放在鼻端下嗅著,深深地陶醉。

    唐抒陽笑道:“這酒啊,‘煙慢’。”

    我詫然道:“什麼?‘煙慢’?怎麼與酒樓一個名兒?”

    他曲起大腿,右手手肘擱在膝蓋上:“這酒是葒雪樓最貴的一種酒,揚州這家酒樓的名兒便是來自於這種清醇的烈酒。”

    清涼的酒液一入喉口,清冽的氣從口鼻一直蔓延到肺腑,薰然陶醉。我歪首看他,眉心淺笑:“酒名是誰取的?你嗎?唐老板?”

    “媚兒取的。”唐抒陽嗬嗬一笑,神迷目眩地看著我。

    廣袤的天幕上星光璀璨,月牙兒懸浮在天幕一隅,孤零零的淒冷,灑下一片淡漠的清輝,籠於世間萬物,仿似透明的薄紗。他的一雙黑眸在疏離的月下發出熠熠的光亮,奪人心魄的目光始終流連在我身上,我不住他的迫視,垂眸飲酒。

    微風嫋嫋地吹拂,紗裙微微地浮動,仿若水紋粼粼而動。風過處,瓊樹上殘留的潔白瓣飄離枝頭,嫋娜地飛落而下,滿一襟。

    我伸手接住兩三片,幽幽道:“唐大哥明日就要離開嗎?”

    唐抒陽淺酌一口,皺眉看我:“你還真是說對了。我也想停下爛好歇息。這樣吧,今晚在這裏喝酒、賞柳、聽風,還有那響亮的蛙鳴陪伴,就算是‘好好招待’了,可以不?”

    我滿口答應:“那敢情好!要不,先帶你逛一圈?”

    唐抒陽站起身,搖頭晃腦道:“瘦兮湖勝景,如此良辰,如此絕代佳人,當真妙哉!”

    “行了,別酸溜溜的!”我朝前走去,回身神秘一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唐抒陽緊跟上來,一路尾隨,東繞西轉,尋得入口,登上奇悄石階,來到瘦兮湖的製高點。這製高點乃一座堆疊的假山,亂石疊壘,林木蔥鬱,甚為奇詭。

    及至頂上,眼前赫然出現一座古樸方亭,四周低矮灌木叢生,蜿蜒滴翠,仿佛郊外隨處可見的山間荒亭。向南望去,整個繁華的揚州城盡收眼底;向北望去,十裏波光連綿旖旎,視野開闊,煩悶的情緒,將於極目遠眺的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唐抒陽神采煥發,感慨道:“此乃瘦兮湖最高的地方,當真一處絕妙所在啊!你聽,飛簷上掛有鈴鐺,清風徐徐,清脆悅耳的鈴聲不絕如縷。”

    “這座亭子叫做‘風亭’。”我伸手指向北麵,娓娓道來,“你看,瘦兮湖十裏湖光,仿若一塊長條形的碧玉,又好像一條絲錦飄帶,如飄如拂,時放時收,就像媚兒那種清瘦的神韻,因此呼之為‘瘦’。”

    “確實,這個‘瘦’字,為其精妙所在。”唐抒陽轉首看我,眉眼興起一抹戲謔,“不過,我覺得,你比媚兒更顯清瘦的神韻,嗯,不對,是纖瘦。”

    他興致盎然的目光流轉在我身上,輕浮如登徒子,灼熱如沸水,犀利的光芒仿佛穿透了飄絲紗裙,穿透了我的身子……心頭一驚,方才憶起唐抒陽是何等人物,頓時,腦中嗡嗡作響,後背上驚出冷汗。

    我瞪他一眼,冷哼一聲,轉身走去,不料,一個不小心,踩在一小塊尖銳的石頭上,一個趔趄,闌及站穩,尖叫一聲,整個身子便斜著倒下去……

    旁邊伸出一支有力的手臂迅捷地勾住我的腰肢,攬入他堅實的懷中……驚魂未定,我扯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扯住他的手臂,半伏在他的胸口,大口喘氣。

    “沒事吧,臉都白了!”唐抒陽攬緊了我的身子,嗬嗬低笑,“若我稍稍慢了,你可就粹裏滾下去了,那麼高的小山,而且荊棘叢生……”

    我嬌嗔道:“你還嚇我——”但見他雙唇微嘲地抿著,輕笑著看我,黑眸中的點點星光落入我的眼中;後背上兩隻手掌緊緊地貼著,掌心的熱流透過紗裙滲入我的肌膚,灼燙著我的心坎……

    輕輕一掙,我撤離了他的攬抱,剛一舉步,腳踝處騰起一絲鑽心的疼,疼得我直抽冷氣,立馬蹲了下去。

    他蹲下來,關切道:“怎麼了?崴到腳了嗎?”

    說著,他毫不猶豫地將我抱起,放在亭中石凳上,小心翼翼地幫我揉著腳踝,力道柔好恰到好處。立時,掌心的溫熱再一次從腳踝上蔓延開來,灼燒著心底那根脆弱的心弦……

    “好多了,無需揉了!”我低首輕聲道,脖頸處似有火苗微觸。

    他站起身,扶我起來:“走看看。”

    不著痕跡地掙脫他的大手,我試著走了兩三步,仍是有些疼,輕蹙娥眉,疏淡道:“嗯,好多了,謝謝你!”

    他步出亭外,極目遠眺,脫口而出:“十裏瘦兮湖,清澄縹碧,夾岸木扶疏、鬆柏掩映,殿角紅牆、畫棟飛簷、亭台樓榭錯落有致,皆是依勢而建、傍水而居,此天下園亭所未有者!”

    我舉步走到他身側,凝眸遠處,煙靄之下的瘦兮湖,風姿嫋娜,綽約朦朧,別有一番羞怯風韻:“唐大哥過譽了。瘦兮湖是我端木氏耗時數十年所建,爹爹也是耗費了大半生,園中的一磚一瓦、一一木,無不是爹爹親力親為督導下人方才有此盛況,也耗費了不少銀兩。”

    “可見端木氏財力雄厚,富比敵國。”唐抒陽打趣道。

    我譏諷道:“相較唐老板,那可是小巫見大巫了。”

    他付之一笑:“揚州曆來人文薈萃,為江南富庶之地,屢經風雲變幻,幾度興衰,幾度輝煌。此‘風亭’雖是一製高之所,眼前卻是一片纖秀風景,即便是整個揚州城盡收眼底,也隻不過是一方綠楊城郭而已,毫無山河之壯、天地之偉,未能讓人由衷震撼、心馳神往。”

    我一愣,稍側眸光瞥他一眼,思及昌江北岸的那個晚,笑道:“能讓唐大哥震動的,大概隻有高山大川了,比如,昌江?”

    唐抒陽語氣中似有不屑:“昌江,也不過是一條江河。”

    “那是什麼?”我蹙眉深思,天地之偉,不過乎東南與塞北了,“東南大海?塞北大漠?還是……”

    側麵看去,他一雙睿眸中盛滿濃濃的熱意;他緩緩轉首看我,眸中亮光迫人,仿似我是一個陌生人:“原來端木能輕易讀懂別人的心思,唐某佩服!”

    我尷尬道:“我……隻是瞎說的。”

    真的被我說對了?一時無語,天地俱歸澄澈。唐抒陽常年跑遍大江南北,西北大漠狂沙,東北草原莽蕩,東南大海浩瀚,西南高山險峻……也許他都一一踏足了吧,想來,他才會成為一個心懷坦蕩之人,胸懷寰宇,心係天下,而這芸芸眾生、黎民百姓,可在他的眼底?

    他掌控著湟河、昌江的漕運,操縱著東南沿海的海外貿易,身懷絕世武功,並非池中之物,如能走上仕途或者投入軍中曆經磨練,指不定像上將軍一樣擁有安邦定國、匡扶社稷的將帥之才,或許還能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他幽沉道:“在想什麼?”

    輾轉數念,試探一下也無不可。眉心緊蹙,眉梢飛落一縷愁緒,我苦澀道:“如今興軍大舉南侵,隆慶王驍勇善戰,恐隻有上將軍與之一搏,然而,上將軍羽翼已被唐容一峰與馬賊一黨剪除,隻身督師四鎮,隻怕無力抵擋隆慶王大軍,也許不久的某日,興兵會兵臨揚州城下……”

    唐抒陽平視天宇,緘默須臾,方才輕哼一聲:“你說的很對,揚州淩朝已到垂死掙紮的境地……一旦覆滅,淩朝分封各地的皇鼠親必定伺機而動,群起爭奪江南富庶之地。”

    我皺眉道:“興軍不會徹底掃除淩朝殘留的宗室勢力嗎?分封各地的宗室親王,以浙州晉陽王、福江端親王、淮南睿王、南河秦王、東山英王、安西成王六王實力為最,不可小覷。”

    他慨然而語:“真爾戴統帥二十萬大軍進入洛都,推行鐵血政策,興軍所到之地皆大肆屠殺平民百姓,民眾不堪其辱,憤而組織起義軍,揮、昌江、江南各地的起義軍順勢燎原、風起雲湧。真爾戴出兵十二萬南下掃除揚州淩朝,出兵五萬追剿大平軍殘部,此戰略有所失誤。如今洛都民心浮動,各地抗興起義軍發展迅速,保守洛都事關重要,而真爾戴留守洛都的兵力隻有區區三萬,你想,假若各地起義軍紛擁北上洛都,而隆慶王大軍陷於江南,真爾戴能否守得住洛都、能否穩坐龍城龍椅?如果淩朝各地宗室集合所有兵力,聯合各地起義軍,將隆慶王大軍攔腰切斷,孤立洛都,將興軍趕出關外並不難。”

    心口沸熱,無料竟有此等時局形勢,更不料他對天下形勢了若指掌。天闕風雲,亂世乾坤,他的分析鞭辟入裏,說來卻是如話家常,從容的神睥睨眾生一般,氣定神閑的氣度仿佛戰神指揮千軍萬馬、指點江山。

    我惴惴道:“有這個可能嗎?如此說來,興朝不一定統一天下,整個形勢不容樂觀……”

    唐抒陽微作一笑,沉然看我,複而望向無邊無際的天宇,胸口起伏不定:“兩晉南北朝,五代十國,我們身處的也是那樣的亂世,群雄相逐鹿,赤血流千裏;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②。”

    江南尚無亂世景象,也許無需多久,揚州一帶也將“路有凍死骨”。我由衷感歎:“亂世之際,征戰連連,受害最深的,便是黎民百姓了。那麼,何時能統一天下,誰能匡定天下?”

    他低朗笑,胸中自有丘壑:“這個,我也無法回答,隻能問天了!”

    注②: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出自王粲《七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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