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32 更新時間:08-02-18 21:54
翌日醒來,方才驚覺昨晚又喝醉了,都不曉得流澈瀟何時離開的。
掀開衾被,披上淺紅羽緞披風,走到雕長窗下,清新的晨風拂麵清涼,激醒昏漳腦額。晴陽光下,胭脂海棠俏麗枝頭,宛如麗人婷婷。昨一亭酒與,一方暖光、一席淺語,似乎再無蹤跡可尋。
窗畔長案上微有薄紙的輕響,但見一方硯台壓著一幅薄綿白紙,清晰深墨勾勒出一鉤清月、數枝海棠、一個脈脈而立的清婉子,那子,一如他昨所說的:貌若瓊雪,衣帶當風,暗盈袖。
落款是:瀟。落款旁邊,寥寥數語,筆力峻挺自有一段、釁流水幽含別樣情愫。仔細瞧著,卻是一首詞:
昨濃分外宜,天將妍暖護雙棲。樺燭影微紅玉軟,燕釵垂。幾為愁多翻自笑,那逢歡極痊啼。央及蓮清漏滴,莫相催①。
想來,我睡下之後,他臨時揮毫作就畫像與詞作,不知待到何時才從容離去。心念數轉之間,後背微微滲汗,頰上已是滾熱,恐是妍紅如案上朱砂。
這詞兒,分明是他情絲暗結,卻憂我當麵婉拒,以詞表白。
宮娥推門進來,然是熟悉的嗓音:“娘娘,該梳洗了。”
我轉身凝眸,眉心微蹙:“你是新來的?”
宮娥約略十六七的年歲,一襲素羅青衣,越顯羸弱、孤憐,尖細的瓜子臉,大而靈活的眸子,卻是一臉冰霜。她神漠漠,嗓音不顯喜惡:“娘娘,奴婢是新來的,奴婢叫做阿綢,奴婢還有一個雙胞阿緞,往後奴婢倆侍候娘娘。”
好個伶俐丫頭!顯然已準備好一番言辭。我兀自擦臉,平聲問道:“哦?誰安排你們來侍候我的?”
對於我的戒心,阿綢毫不在意,平靜道:“是行宮的掌事公公。”
早已料到她會這麼說,罷了,不管誰安插的,小心就是了,日後慢慢觀察。另一個宮娥捧著托盤進來,輕盈的步子比平常略微慢了一些:“娘娘,早膳來了,今兒是什錦蓮粥。”
我坐下來,宮娥盛了一碗,殷勤地端放在我眼前。她一雙纖手微微發顫,我心生疑惑,隱隱覺得哪裏不對,抬眸淡淡掃她一眼,恰時,宮娥怯懦地朝我投來目光,眸心一如被石頭擊中的湖心、粼粼漣漪蕩漾開來。我冰冷一笑,執起光潔鑒人的瓷勺撥弄著什錦蓮粥,緩緩吹氣。
什錦蓮粥,青荷塘鴛鴦紋碗中白粥如細雪,什錦紅的鮮、青的嬌嫩、黃的澄亮,澤人,氣嫋娜薰人。正舉勺就口——
“慢著!”阿綢嬌聲輕喝,“娘娘勿食。”
唇靨輕拉出一抹淡不可聞的笑紋,冰冷的目光掃向發抖的宮娥。她深低著頭,臉白如紙,瘦弱身子劇烈顫抖。
阿綢搶步上前,從發髻上取下一根銀簪,往粥中一插,立時,銀簪通體烏黑。阿綢麵不改,皺眉道:“娘娘,粥裏有毒。”
宮娥慌步朝外奔去,阿綢迅捷追上,羸弱身子如驚風如急雨,三步即抓住逃跑的宮娥。阿綢扣住宮娥的臂膀,宮娥疼得額首冒汗,想來阿綢的手勁不小,輕輕一捏,有如男子氣力。
宮娥跪到我麵前,阿綢叱喝道:“你竟敢毒害娘娘,說,誰指使你的?”
我擺手示意阿綢噤聲,緩緩道:“我早就知道這粥裏有毒,你可知道為什麼?”宮娥看我一眼,搖搖頭,咬唇低首。我莞爾一笑:“以往,不管是何種膳食,你從闌會多說一句,今兒,你的話很多,而且特別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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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毒殺太皇太後,罪不可恕,天地不容。為挽回人心,為不至於落下宗室誅戮的千古罪名,接納臣工勸諫,廢端木氏“皇後”封號,賜居紫鏞城,特賜錦平、錦暘公主燦殿與秋薏殿。
四月二十日,晉陽王於浙州譴責秦王毒殺太後,聯合端慶王高舉“誅奸王”義旗,集合六萬兵馬,趾高氣揚地揮師北上。消息傳來,朝野震動,秦王悠坐龍椅,不顯喜怒,隻等著晉陽王殺入洛都。因為,秦王手中可調動的,隻有龍城衛軍一萬和守衛九城城門的兩萬守軍。
五月二十五日,晉陽王大軍抵達永定門外,修書一封送予秦王:秦王如自行退出龍城,便放他一條生路,如若不答應,便下令攻城。
秦王當然不會心甘情願地退出龍城,早已秘密部署好一切,救著晉陽王攻城。一旦攻城,洛都東郊、北郊八萬駐軍,便會急速繞到晉陽王大軍背後,控製洛都四方,請君入甕,甕中捉鱉。
五月二十六日一早,晉陽王下令攻城,攻勢猛烈。然而,秦王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東郊、北郊八萬駐軍為雷霆舊部,多是農民起義軍,眼見淩朝諸王互相屠戮,對秦王多有敷衍,真到攻城的危急時刻,便作壁上觀。
二十六日午時,晉陽王親自前來紫鏞城,複立端木氏為“皇後”,名正言順地“自封”攝政王,為宮闕屠殺正名。
紫鏞城槍戟林立、海棠紛飛,洛都再一次血雨腥風,護城河深紅淺碧、一河浮屍,大街小巷血水橫流、腥臭漫天,京中深院小戶躲在家中,一家子抱作一團。
連續三日,四麵八方皆是巨木轟打城門的巨響,間、午時、黃昏,不下八次,轟響響徹雲霄,仿佛直要將天庭震落下凡。
二十八日午後,晉陽王攻入龍城,兩個時辰後,斬殺秦王於午門。
一場屠戮,就此作歇!
三日後,皇後端木氏再次入京,仍是居於露宮。
六月的蔚茗湖畔,彤夕陽終於沒入宮牆之外,天際處的那抹朱紅與明黃,漸次暗淡。暮四籠,晚風拂去漸起的熱意,一汪碧綠的湖水,通透如一枚瑩潤純淨的碧玉,漣漪粼粼散開,恍如玉簫上搖曳的木疏影。
“娘娘,天暗了!”阿緞跟在我身後,寸步不離。
我淡淡“嗯”了一聲:“待會兒便回去。”
相處一月多,容貌酷似的雙生阿綢阿緞對我極是忠誠,寡言少語,終日肅顏冷臉,語聲近乎冷淡無情,從不刻意討好或是諂媚。
我望著滿目繁似錦,猝然轉身望著阿緞,語氣從未有過的鄭重:“阿緞,我不知你們倆為何來到我身邊侍候我,不知道你們究竟是誰、有何目的,然而,我看得出來,你們盡心盡力地侍候我、保護我,從不多說一句,為了我,你們情願犧牲自己。我很感動……”
阿緞直視著我,迎上我犀利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娘娘,這是奴婢應該做的,娘娘無需感動。”
我的疑心,她倒是無所謂,真是奇了!我越加迷惑不解,轉眸一笑:“保護我也好,取得我的信任、再行殺我也罷,總之,我已經無所謂了,深陷洛都,還不如死了來得痛快。”
阿緞俏臉緊繃,麵卻是如常:“娘娘不可輕生,奴婢一定保護娘娘周全。除非奴婢死了,否則,不會離開娘娘半步。”
我握住她的手,鎖定她果毅的眼神,誠摯道:“阿緞,難得你們如此忠心耿耿,不管你們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某個人,我都很感激。說實話,如今我身不由己,某一刻便可能身首異處,然而,但凡我活著一日,便不會委屈你們,假若日後我能為自己做主,你們想要什麼,我一定盡力為你們實現。”
阿緞的瓜子臉仍是毫無所動,纖秀的身子扶了下去,“娘娘言重了。一切皆是奴婢自願的,娘娘待奴婢好,是奴婢的福氣。”
我默默看她、佯裝傷感,輕歎一聲,隨意道:“五月裏流澈將軍來過行宮一次,這陣子又消失無蹤了,也不知道在不在京裏。”
阿緞淡淡道:“娘娘不知,奴婢更不知了。”
除了保護我的安全,們對旁的一切皆是冷漠得近乎無情,無懈可擊,我幾次三番試探,均不得要領。罷了,隻要她們不至於加害於我,她們是何人、是何人派來保護我,又有何關係?況且,時日一長,總有蛛絲馬跡可循的。
我徐徐轉開身,暝暝暮中,湖畔不遠處一行石榴正是濃,碧綠光亮的葉子,繁密綠雲中托出殷紅如血的朵,紅宛如朝陽蓬勃,明麗恍如晚霞醉人。
卻有一抹煙嵐的影子切入紅綠耀眼的暮,步履匆匆,垂落的裙裾一蕩一蕩的,極衝破束縛似的。身後伴隨著一聲聲焦急的呼喚:“媚兒——媚兒——等等我——”
媚兒?媚兒?我凝眸望去,可不是,就是媚兒,而跟在她後麵追著的,是晉陽王的兒子淩雲。心底疑惑更大,媚兒為何會在龍城?為何會與淩雲在一起?兩人之間,不會有什麼……
媚兒垂首奔跑,該是要擺脫淩雲的追逐而出宮去。待她跑至跟前,我站在中央,大聲喚著:“媚兒。”
媚兒驟然頓住,抬首看我,震驚得不住所措,本已粉紅的臉頰更是紅霞鋪陳、嫣然逼人。她稍稍氣定,尷尬地語無倫次:“端木……你……我……”
淩雲衝上來,一把拉住媚兒的手腕,氣喘籲籲道:“媚兒——你別再跑了……”見我淡淡笑著,淩雲笑道,“皇後娘娘也在這裏,幸好你攔住媚兒。”
媚兒愈顯尷尬,纖手絞著素白娟子,連忙行了一禮:“見過皇後娘娘。”
從未見過媚兒如此慌急、俏媚的神,以往所見,她一向淡定如菊、從容如雲,今兒個怎麼如此無措的慌亂模樣?但見淩雲親昵握著她手腕、眉宇含情的切切麵容,再見媚兒嬌羞、氣惱、卻又無奈的容光,我恍然大悟——敢情兩人郎情意、私定終身?
注①:借用納蘭容若詞作《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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