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398 更新時間：17-07-07 02:33
入目遍地血腥。
阿鳶呆坐在這一地狼藉之中，半晌無言。
“……你們說，我是魔尊？”
“正是。”聞聲，兩個魔修都是神色一緊，心想這未出世的魔尊究竟有著何種手段，唯恐一言不合就是身首異處——畢竟那幾位魔將大人皆是這種性情。
兩人不由得心中惴惴。
即便，阿鳶此時看上去不過一手無縛雞之力的稚童，但修真界中身似孩童的老怪物不在少數。因是，兩人一點也不敢鬆懈，就連揣了一肚子的恭維，一時之間不知當不當講。
“我，是魔尊？”阿鳶複問道，不知是問兩個魔修還是喃喃自語。
兩人遲疑一瞬，答道：“是的，魔尊大人。”
魔器也像是在回應阿鳶的話似的，搖晃的更起勁了。
“真是聒噪。”
未見阿鳶有什麼動作，那懸在空中的魔器突然一滯，旋即掉落在地。
築基期魔修抬眼一瞧，隻覺不寒而栗。
那魔器竟是失去了魔氣！
那可是魔將大人親手製作的！
——竟是一句話便能讓魔器力量盡失！
見狀，心有不服的瘦子魔修頓時兩眼發光。即便心有忌憚，更多的卻是對強者的崇拜。
築基期魔修看得比他更清楚些。
魔器隻停滯了一瞬，便有一股黑氣從其中溢出，隨即纏上了阿鳶的身體。再細看阿鳶，那雙墨色的眼瞳竟是有些發紅……？
築基期魔修不敢再看，心裏隱隱有了猜測：
莫非……魔尊其實並未入魔？
那此人又是憑的什麼本事擔得起“魔尊”這個稱呼？
築基期魔修想著，心思百轉，愈想愈是心驚。便是低下頭，作出卑微姿態，再次請道：“還請魔尊大人隨我等回歸魔域，幾位魔將大人、不，整個魔域的魔修等候您多時了。”
“請魔尊大人與我等回宮！”
兩人齊聲道。
……真是笑話。阿鳶想著，神色放空，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他哪裏是什麼魔尊？他自誕生至今，就從未與那些魔修有什麼幹係，更不要說是魔修的統帥！且不論他本身是否甘願與那些鼠輩為伍，就是他的出身，也不允許他這麼做。
……當初混沌開天地，先天上古神魔俱滅。而上古青蓮孕有九子，有六獻祭自身補全天地，一遁入混沌以待時機再成青蓮，一化身封印困住混沌之氣。餘一……便是阿鳶。
那是生而高貴的青蓮之子，縱使為天道所不喜，為青蓮所棄，那也是青蓮之子，哪是這些卑賤的修士所能肆意編排的？
況且……
他們毀了阿鳶此間為數不多的容身之處。
方天地初開之時，阿鳶不過靈智初開。見狀隻是心裏懵懵懂懂有個念頭。後來到了人間去，看遍了那人間繁華紅塵，漸漸地就有些明了：自己恐是被遺棄的，因為飲過了那先天神魔的精血，沾染上了魔氣，才落得如此地步。雖說心有不甘，但……這也是沒辦法的。阿鳶清楚，當初青蓮孕有九子，隻有他身帶魔氣的原因——上古青蓮沾染上的不淨的東西全都在他這裏。
都在這裏。
——隻有誰做出了犧牲，才能保全大局。
至於那個誰是由什麼人來當，他又有怎樣的過往，本應有怎樣的將來……這重要嗎？反正天道是肯定不會在意。
見過了人間種種情狀之後，阿鳶多少也染上了些人的脾性，雖說他本人並無自覺，但阿鳶確乎是變了——他變得越來越像是一個人，因為較常人多了些閱曆，化形後，便像是個少年老成的孩童。當初決定收養阿鳶的時候，陳老頭便是這麼看待他的：年紀小小便被舍棄在林中，其中定有隱情。瞧阿鳶那模樣，那打扮，指不定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孩子。哎……造孽啊。
看吧，如此輕而易舉的接受了他。阿鳶癱著一張臉，如此想到。
真是沒有警戒心的人類。
卻是給了阿鳶一個容身之處，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和陳老頭偶遇之前，阿鳶本是打算在林子裏蝸居一段時日的。原本他都說服了那獸王，準備在他們舒服的老巢待上一陣的，卻莽莽撞撞地闖進來一個大發善心的老頭子……
「……你們走吧，我就不去了。」
獸王對此很是疑惑。
「這個人類會帶我找到我在等的那個人。」
「謝謝你們，但……暫且別過吧。」
「我還有要完成的使命。」
阿鳶如是告訴獸群，於是獸群離開了，蓮子真靈成了陳鳶，陳老頭多了個孫子，陳家村多了個小娃娃，狗子有了個同齡的玩伴……似乎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隻是一切都被麵前這兩人毀了。
他已經那麼努力的在學習如何成為一個人類了，為什麼還是不放過他呢？
阿鳶的目光漸漸上移。隱沒在雲層之後，規則的金光一閃而過。
天道，嗬，天道。
這也是你所說的，你所許諾的“命運”其物麼？多麼諷刺。
要我安於世道，隱匿於人間，要我裝作一無所知的稚童，等待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的命定之人……
……嗬。
是了，天道永遠不會出錯，天道所做之事、所指向的未來，必定是正確而光明的、為世人所喜的。
但是……
“我不會跟你們回去。”阿鳶回了神，複又看向兩個魔修，不出意料地看見兩人臉上複雜的神情。
“但，你們也不必回去了。”聞言，瘦子魔修麵上便是一喜，築基期魔修卻不由得冒了身冷汗出來。
“因為……”你們都要死在這裏。
瘦弱的少年坐在地上，麵上有似笑非笑的神情掠過。隻一瞬，又成了那幅臉色慘白的模樣，似是被這血腥場麵嚇得魂不附體了，甚至有些瑟瑟發抖起來。
築基期魔修登時便感不妙，那瘦子卻喜形於色，忙又行了個大禮，稱道：“但聽魔尊大人差使！”
“你住嘴！”
“作什麼……！”
如晦長老帶著小沙彌，兩人一路沿著血跡和魔修的氣息趕到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兩個魔修互相怒目而視，一黃口小兒滿麵驚恐地跌坐於地，血腥氣蔓延在空氣中，地上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因為死去的時間還不長，有些甚至還有泊泊的鮮血在不停的湧出。
“南無阿彌陀——佛。”如晦不由得低聲念道，念至佛字，身上隱隱有金光溢出。
一時間，兩個魔修都警戒起來，他們一人站前一人站後，各自取出武器，儼然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佛修！！？”
“在這種鬼地方怎麼會有佛修！”還是這種修為高深的老和尚……瘦子魔修忌憚的眼神一動不動地盯著如晦，築基期魔修亦然。兩人皆能感受到從如晦身上傳來的若有似無的威壓感，方才那金光不過一閃，兩人卻都感受到了一股難耐的灼燒感。那是佛修的修煉法門對魔修的天然克製，隻要是修行到了一定階段的佛修，身上都帶有這種金光。但，大多數佛修都需要依靠一些其他的功法才能將其作用於敵，像如晦這種，隻是說了一句話就厚重至此的壓迫感……
簡直是聞所未聞！
但築基期魔修多少是比瘦子魔修要見多識廣，至少在認人和揣度上意這方麵……
築基期魔修暗暗咬牙：這個老不死的不好好的待在那些破寺廟，這種時候出來走動個什麼！這一來……事情可就麻煩了。
心裏這樣想著，築基期魔修麵上卻是扯出了個笑來：“這不是大名鼎鼎的如晦長老嗎？您到這小地方可是有何要事要辦？”
“南無阿彌陀佛……大名鼎鼎稱不上，老衲不過是個普通的出家人。此次前來本是準備投宿一宿……”如晦長歎一聲，作了個佛禮，“兩位施主，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啊。”
“你這和尚說話倒有意思。”築基期魔修來不及阻攔，瘦子魔修就紅著一雙眼走上前幾步，笑道。
他天生長了副討喜的模樣，生的本就標致，入魔後得了雙紅瞳，沒落下駭人的印象，反倒給他增添了幾分魅力。此刻他笑起來，身上不由多了幾分風流氣息，嘴裏說出來的話卻不怎麼討喜：“你說苦海無涯，我瞧著卻並非如此。什麼苦海，什麼回頭，嗬！不過虛言妄言！吾等魔修尋歡作樂、肆意風流，哪有什麼苦可言！怕是人間天堂罷！況這人間，這世間，所有的、一切的一切！終將歸於魔尊大人的掌控之下！那麼……”
瘦子魔修一雙紅瞳直挺挺地瞪著如晦，頗有幾分擇人而噬的意味。他手上提著把刀，刀尖尚往下滴著血。話未說完，人又往前走了兩步，眼見著就要動手了，築基期魔修趕忙攔住他：“你少說兩句！”
“你……！”
“施主魔障了。”如晦眼簾微掀，在心裏又默念了幾句“南無阿彌陀佛”。這鋪天滿地的血腥味連個瞎子都分辨得出，更何況如晦長老這種修為小成的佛修？如晦他雖是個盲的，卻是瞧得見那些無辜遭難的生靈絲絲縷縷的怨氣。在這兩個魔修的身上，已是濃鬱到分辨不清魔氣和怨氣的區別了——不知已有多少人折在這兩人手中了。
心下知道這是無用功，如晦仍是開口勸道：“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兩位施主……”
“嗬，”瘦子魔修一聲嗤笑，顯然是對如晦說的話不屑一顧，“你這老和尚真是冥頑不化！都說了吾等魔修……”
“長老。”小沙彌扯了扯如晦的袖子，示意在那兩魔修旁還有個被嚇得失了心智的凡人孩童。
如晦微微點頭，對著兩個魔修又是一禮：“既然二位心意已定，老衲便不再多言。隻是那凡人孩童終究是無辜的，可否看在老衲的幾分薄麵上，饒過這孩子一命呢？”
築基期魔修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就想答應下來，硬生生地給刹住了。他扭頭瞅了一眼阿鳶，隻見阿鳶仍是那幅失了心神的模樣坐在那，心下發冷。
魔尊大人……莫非是早知道這個老和尚要來，所以才……？
而且……
築基期魔修瞳孔一縮，發現阿鳶身上那股魔氣竟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不可能！！
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夠將魔氣藏匿起來而不露分毫端倪！！
要知道，就是魔域裏那幾位凶名赫赫的魔將大人也沒有做到過！
這怎麼可能……像是靈光一閃，築基期魔修突然就領會了阿鳶方才未盡之語的言下之意——
不用走了，因為……你們都會死在這裏。
築基期魔修一想通，隻覺不寒而栗，看阿鳶的眼神也帶上了十分的恐懼。原來方才的話並非是要留下他二人，加以重用，而是準備滅口了！但築基期魔修實在想不通，為什麼魔尊大人要……
“魔尊大人怎麼可能會跟你這個老和尚走！”
在他兀自思量的時候，瘦子魔修竟是一時嘴快把這句話說了出來。築基期魔修當即出了一身冷汗。
還嫌死得不夠快嗎？！魔尊大人已經在著手準備除掉他們倆了，這人居然還在佛修麵前揭露大人的身份……這！
“胡鬧。”如晦暗罵。
他看得分明，跌坐在那的不過是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小兒，身上既無魔氣，也無別的什麼……咦？這麼說來，這小兒身上倒是幹淨得奇怪。
“路非子，”如晦喚那小沙彌的法號，“那凡人小兒便交與你了，這兩個魔修……罷，罷。”
“是，長老。”小沙彌應下，便見如晦從包裹裏取出一長棍狀的東西，一層一層地把那封皮給揭開。
這是要動手了啊！築基期魔修頓時心中一凜。大人本一句話的功夫便能除掉他們兩個小嘍囉，此次借刀殺人，擺明是不想暴露身份，這傻子竟還！！……不知道現在逃還來不來得急。
心想著，築基期魔修手中掐訣，指揮著飛劍虛晃一招，右手一拽瘦子魔修，跳上飛劍就想遁走。
可惜，時機已失——
最棘手的人來了。
“此子，與我有緣。”自虛空遙遙傳來一句話，在場諸人隻覺眼前一晃，麵前就多了個青色的身影。
見來人，縱是如晦也不由得心裏一驚，便是禮道：“青蓮真君。”
“如晦長老。”
那兩個魔修來不及遁逃，便被青蓮真君一拂袖定在了原地。瘦子魔修眼見仇人分外眼紅，當即不管不顧地喊道：“秦——冉——”
這喚的是青蓮真君的本名。
“你這小人！！還我鬼蜮門上下一千四百八十七條人命來——！！”
“你！”築基期魔修這會兒真急了，他是知道瘦子魔修和青蓮真君之間那些仇怨的，此次他二人一同行動，也是因為他憂心不過瘦子魔修的狀態。想著這人一向衝動，如果有他跟著，指不定還能免去不少禍事，為此還特地向人求取了一柄上好的魔器，為的就是萬一——那青蓮真君可是當下修真界第一人！瘦子魔修不過練氣大圓滿，要是遇上了，怎麼可能敵得過他！不過，不是說青蓮真君外出雲遊多年，怎麼就突然……
莫非真的逃不過這遭？
“你又是何人？”青蓮真君像是剛注意到兩個魔修一般，漫不經心地問道。他對人向來是這個態度，但落在瘦子魔修眼裏就是瞧不起他慘死的一派門人，當即氣得臉都紅了：“……三年前，你不過是經過我鬼蜮門，竟是將我一門上下一千多人屠戮至盡！！你說，我是誰？！嗬！！我不過一縷幽魂，自九曲之下前來向你討命的！”
“鬼蜮門？”青蓮真君皺了皺眉，思量片刻，恍然道，“原是那門魔修。”
“魔修又如何！魔修便不是人了嗎！？爾等正道向來稱頌仁善，怎的我鬼蜮門的老弱婦孺便不值得你們高抬貴手嗎！口口聲聲要我放下屠刀，苦海回頭……可我修魔何錯之有！吾等修魔之人順應本心何錯之有！我那一門老小又是何錯之有！！”
“……既知勝負有數，便不要怨天尤人。”青蓮真君頓了一瞬，才答道。
“嗬……”瘦子魔修聞言，卻隻是冷冷一笑，擺明了沒聽進去，隻一雙紅瞳愈是鮮豔得仿佛要滴出血來，“惺惺作態。”
“南無阿彌陀佛。”如晦念道。
“施主，你魔障了。”
“我如何，還不需要一個和尚來告訴我！”
“哎……”
青蓮真君和如晦皆是心下歎息，兩人默契的忽視了尚被定身於一旁的魔修，把注意力轉到了阿鳶這邊。
“此子，與我有緣。”青蓮真君對著如晦說道。
“真君這話說的討巧，依老衲所見，此子與我佛門有緣才是。”
兩人一開口便是針鋒相對，眼神兩兩相對，內裏皆是勢在必得。
“不如，就讓這小兒自己來選，如何？”不願意得罪青蓮真君，如晦率先退了一步。
青蓮真君沉吟片刻：“也可。”
便是站到了阿鳶麵前，伸手將阿鳶拎起，問道：“小子，你與我有師徒之緣。你可願同我回雁山，做我座下之徒？”
這粗暴的對待方式……如晦暗暗搖頭。
卻見阿鳶一副慢慢回過神的模樣，麵上悲傷與仇恨交織，隻聽他沙啞著嗓問道：“如果我同你回去了，你會替我報仇嗎？”
“可。”
“師父。”阿鳶當機立斷，從青蓮真君的手中掙脫出來，端端正正地行了師徒大禮。
“嗯，”青蓮真君應下，回身對如晦說道，“此子我便帶回山門了。這兩人……”
“交給老衲便是。”事已塵埃落定，如晦不得有些後悔方才沒有率先問這小兒，若是……哎。
也罷，看來是青蓮真君與這小兒緣分要更深些。
那頭，青蓮真君拎著阿鳶上了飛劍，問道：“名字？”
“阿鳶，爺爺給……我叫陳鳶。”
“陳麼……”青蓮真君笑道，“巧了，你既為我的弟子，正是辰字輩。”
“此後便喚作辰鳶了。”
“法號……待你學成了幾分本事再說吧。”
青蓮真君低頭瞧著自己新鮮出爐的小弟子，見阿鳶眼中仍充斥著恨意，甚至有些發紅了，不由輕歎，素手蓋住阿鳶的雙眼。
“阿鳶……莫要怨師父。”
作者閑話：
肝得我想吐。
說好考完三更，這兩天陸陸續續的應該會發上來，如果沒有就是忘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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