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天才與瘋子——尼采(第二稿)

章節字數:11058  更新時間:17-10-09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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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個世紀末之時,英國BBC電台做了一個名為“千年思想家”的全球範圍的網上評選:即從思想史(當然主要指西方)中選出十個最有影響力的思想家。其中,馬克思和尼采,這兩個同樣作為黑格爾哲學之後的十九世紀裏頭最具影響力的哲學家同時上榜,分別位居第一和第十。

    尼采自己也曾說過,偉人正因為其被誤解而成其自身的偉大——事實上也確實如他所預言的那樣,他和馬克思的思想在後世裏頭被人在不同程度上的誤解,而這種誤解恰好也使他們思想廣為傳播。具體的表現便是,現在我們一提起馬克思腦袋中“又紅又專”這四個字就馬上出現,一提起尼采“瘋子”“寫雞湯的”“尼采手機”之類的調侃話語就會脫口而出……

    這兩人都是哲學史上的異類,兩人的思想的影響都超出了小小的學術界——姑且看看二戰的歐洲的主力戰場,一方是打著尼采的“超人的祖先”旗號試圖剿滅所有“劣等民族”的德國,另一方則是信仰著馬克思的共產主義理想的蘇聯……“哲學家的使命不是解釋世界,而是改變世界”,他們兩個人都實現了哲學家的最高夢想:自己的學說被廣泛運用到現實領域中(姑且忽視這種運用裏頭的誤解)。

    同樣是被人誤解的哲學家,相比馬克思的相對而言刻板的形象,尼采則是以“瘋子哲學家”的身份為世人所津津樂道:喊出了震撼人心的“上帝之死”口號;公開地反對傳統道德中所推崇的同情與愛,支持戰爭,以致於被後來的希特勒所利用,成了“資產階級的頭號反動哲學家”,“戰爭狂人”;最後自己也在無人理解的孤獨中陷入瘋狂——用魯迅的話來講就是“尼采宣稱自己是太陽,所以他瘋了”……如果尼采能活在當代,估計都會有人調侃地用“網紅”一詞來形容他。以致於有人因此而發出了“哲學家們都是些不切實際的瘋子”之類的言論——那隻顧仰望星空而踩了水坑的泰勒斯則成了這種言論所指的典型代表。

    應該說這個評價是比較確切的:這句話很好地道出了哲學家們身上所具有的理想性與難以讓人理解的睿智。最簡單的東西往往是最難以說清楚的東西,而哲學家們恰恰就是試圖用最能還原簡單的言語對簡單的事物進行闡述,以致於這種言語方式在眾人眼裏頭顯得是晦澀難懂的。

    然而哲學家們真的就是隻顧著去思索這些枯燥而深奧的理論麼?他們沒有作為一個人應該有的七情六欲麼?他們真的隻是一個“思考著的機器”而已麼?他們真的就是我們常識中所描述的“瘋子”麼?

    當然不是。作為人生哲學的最重要開創者,尼采用自己的人生和哲學,對這個問題做出了否定的回答。作為現代哲學的先驅,尼采與馬克思共同完成了哲學史上非常重要的“人學轉向”:他們倆都深感以前的哲學隻是討論著與人本身無關的彼岸世界,缺少對人本身的關懷,因而試圖從人本身尋找答案。

    其中尼采更是用自己的人生來詮釋了這個使命:他的人生與他的哲學融為了一體。這同時也是尼采哲學的一個獨有特色——雖然把自己的人生與哲學融為一體的哲學家並不隻有一個,但是論做得最徹底的,當然還是尼采。他的哲學作品直接就是自己的人生感悟,是他的喜怒哀樂——即他讓哲學徹底成了一種個人化,體驗化的東西,讓哲學真正的從天國回到了地上。想要明白他的哲學,就必須明白他的人生。在這裏,我們將走進這個被世人誤解的天才的人生,去尋找那些使得他說出驚世駭俗之言的原因,去見證一個有血有肉的哲學家作為人所擁有的溫情一麵——希望在這之後我們能明白,尼采不是尼采手機的尼采,也不是瘋子尼采的尼采,而是充滿對人生的熱情的哲學家尼采。

    PS:這篇文章基於當時的尼采哲學講稿寫成,采用的是把尼采的人生和哲學結合起來一塊兒講的方式寫成的,敘述語氣上理所當然的有個人色彩(當然我力圖客觀),如果有不同意的也別噴,主要是想寫出來給別人看。即本文是一篇人物傳記……後麵會對尼采的思想做一下幹貨型的個人解說和總結。

    孤獨之源

    應該說,尼采的自詡“我是太陽”還是很準確的……這個比喻非常好地概括了他的特點:偉大——尼采認為自己的哲學將會帶給無數人光明,照亮所有的黑暗;遙遠——一如太陽的光輝需要經過十幾光年的長途跋涉才能到達地球一般,尼采在活著的時候是一個默默無名的人,而其哲學卻是在其死後的二十世紀裏頭引起了巨大的回響,從而獲得了姍姍來遲的無限榮光;孤獨——正如所有人都不會選擇待在太陽旁邊來接受其光輝與溫暖一般,尼采很多時候都是一個人過著生活。而要想找到尼采孤獨的根源,則必須從他的童年開始說起。

    十九世紀中期,傳統的形而上學哲學在黑格爾那裏達到了頂峰,科學在工業革命的如火如荼地進行中飛速發展崛起並蠶食著人們對上帝的信仰,資本主義的藍圖沒有實現所帶來的失望開始籠罩著人們——在這個背景之下,威廉。弗裏德裏希。尼采在1844年10月15日這一天,降生於德國(當時還是普魯士)的一個名為勒肯的鄉村。

    很多人都知道尼采是著名的反基督徒,但很少有人知道尼采也曾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甚至可以說一生都是),這源於尼采的家庭環境:尼采的外祖父和祖父都是基督徒,父親是一個牧師(還曾擔任當時的普魯士國王的四位女兒,也就是四位公主的家庭教師),全家都信仰著新教。在這種濃厚的宗教氛圍中,尼采很早就形成了對基督教的信仰,小時候的他甚至還能給自己身邊的小朋友講述聖經裏的故事,還獲得了“小牧師”的稱號。

    應該說不出意外的話,尼采應該會繼承他的家庭的傳統,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牧師,平凡而安穩地度過他的一生——然而就像後來尼采自己闡述的“永恒輪回”思想那樣,人生的如果最多隻能潛藏於潛意識的後悔之中,我們隻能經曆屬於我們自己的人生,沒有如果。一如中國那句“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老話所預言的那般,小時候的尼采就已經開始遭受人生的不幸:他的父親在他四歲那年摔了一跟頭後沒過多久就去世了,而他的弟弟也跟著夭折——最後就隻剩下了他和他的妹妹、母親相依為命。這一切使生性敏感的小尼采過早地看見了人生的灰暗,形成了他孤僻內向而憂鬱的性格,而這種性格最後直接發展成了陪伴了他一生的孤獨。他自己就曾寫道“一切照耀在尋常孩子身上的陽光都遠離了我。”

    雖然性格內向,但是尼采也結交了兩個跟他保持了一生友誼的朋友:威廉。平德爾和古斯塔夫。克魯格。同時也跟所有的天才一樣,小尼采很早就展現出了他洋溢的才華:會彈鋼琴,會寫詩,學習成績一直保持著優秀——其中,詩與音樂的愛好直接伴隨了尼采終生。對這兩者的至深領悟,更是使他以一種天才的方式把詩歌與哲學結合了起來:開創了詩性哲學的先河。尼采的作品裏頭無數充滿哲理而又文采飛揚的詩歌便是佐證。曾經的席勒可是為詩歌與哲學的矛盾而發愁了一輩子,而在尼采看來,詩與歌與哲學是一體的——以致於最後他的文字成了一首狂想曲,一支輕盈的舞蹈。他自己就稱他的代表作《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是一支“孤獨者的頌歌”——這也是史上唯一一部被改編成音樂的哲學作品:德國作曲家理查。施特勞斯從尼采的這部作品中獲得靈感,並創作了同名的交響樂曲。

    閱讀尼采的文字必須要擁有跳躍性的思維,才能夠很好地跟上他那“想到什麼就寫什麼”的寫作節奏——也正因為這樣,尼采的哲學在曾經的學界裏頭,被人認為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個人狂想”,甚至被人誤認為是雞湯(必須承認尼采的很多話有著跟雞湯一模一樣的鼓舞人心的力量,當然這並不是尼采的初衷)。

    14歲時,尼采以優異的成績進入了帕弗塔中學學習——這所學校以嚴格的古典課程訓練和嚴謹的學風而著稱,著名的詩人諾瓦利斯和德國古典哲學的代表人物費希特,便是從這所學校畢業(不得不承認名校效應還是有的)。然而尼采並不喜歡這樣充滿拘束的生活——跟所有處於青春叛逆期的躁動不安的少年一樣,他也偶爾會以改寫老師們的話語來進行調侃的方式自娛自樂,心裏頭抗拒著老師們布置的作業卻也隻能無奈地將其完成。同時孤僻的性格使得他遠離了周圍的同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頭,如饑似渴地汲取著各種各樣的知識,寫點詩歌安慰自我,偶爾在假期裏頭跟自己的老朋友去遊玩。尼采在大學前的中學生活便是基本以這樣的方式日複一日地重複著,此時孤獨已經基本植根於他的生活習慣。

    也是在這所學校的學習時光裏,尼采讀到了當時的青年黑格爾派成員大衛。施特勞斯(此人是當時著名的宗教批判家)所寫的《耶穌傳》,對基督教的信仰開始瓦解。另外尼采開始喜歡上古希臘文課程,經常研讀古希臘文獻,這也為他後來選擇古希臘文研究的學術生涯奠定了基礎。

    尼采曾經在自己的精神自傳《看哪,這人》中說過,他本人就是他那英年早逝的父親的生命的延續,繼承了他父親的病弱的身體。17歲那年,尼采首次出現了伴隨他一生的頭痛病症。後來的歲月中尼采的也患上了嚴重的近視——疾病的折磨幾乎跟隨了他的一生,甚至成了他靈魂中的一部分。

    也是在這一年,尼采開始接觸德國詩人荷爾德林的詩。在這裏必須要簡單介紹一下荷爾德林這個人:年輕時信仰基督且後來反叛,擁有著天才般的寫詩才華以及失敗的愛情經曆,並且在最終同樣陷入了瘋狂——幾乎和尼采一模一樣的人生特色。更巧合的是,荷爾德林是在1843年去世的——我們可以選擇很迷信地相信荷爾德林那瘋狂的靈魂轉世投胎到了尼采身上:尼采的永恒輪回學說在此時似乎又向我們暗示了什麼:人真的隻能經曆屬於自己的人生……

    三年後,即二十歲那年,尼采以優異的成績從中學畢業(但是唯有數學不及格),前往波恩大學就讀。一開始的尼采和如今大多數的年輕人一樣,進入了大學後便是被新鮮的生活所吸引,參加社團和各種社交娛樂活動,與異性攀談。但很快他就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尼采的骨子裏頭有著一種不安分,他一直不覺得這種平凡的生活就是他的人生,而他本人也不羨慕這樣的人生:他始終相信,有某種東西在召喚著他。很快沒多久,他就因為被周圍人所排擠而選擇離開波恩大學,前往萊比錫大學就讀。他所敬愛的,也是無比欣賞尼采才華,並在後來帶領尼采走進古希臘文研究的語言學家裏奇爾,沒過多久也從波恩大學轉到了萊比錫大學進行教書。

    萊比錫大學如今也是德國有名的大學之一,而它的校友裏頭也是有著不少叫得出名字的大人物:德國史上的大文豪歌德,尼采的重要羈絆、德國著名劇作家理查德。瓦格納,著名教育家、北大校長蔡文培,還有民國時的傳奇學術大家辜鴻銘……在萊比錫大學這個偉人輩出的地方,尼采開始迎接屬於自己的偉大命運。

    尼采的生命中有三個非常重要的人:叔本華,瓦格納,莎樂美。這三個人非常直接地影響了尼采的人生的三個方麵:思想,友情,愛情——甚至我們可以誇張地說,沒有這三個人,尼采就不稱其為尼采。

    尼采與叔本華:天才之間的邂逅

    有人說過,天才或許不知道他自己是天才,但他卻能夠輕易地發現另一個天才。就在尼采來到萊比錫沒多久,在街上閑逛的他就偶然在一個舊書攤處看見了叔本華的代表作《作為意誌的表象的世界》。在翻看了幾頁後尼采就直接被叔本華天才般的思想和優美的文字所吸引,用他本人的話來說就是“一個不知名的精靈在耳邊悄然對我說道:趕快把這本書帶回去!我一回到家,隨後就把我的寶貝翻閱起來,我屈服在它那強大、崇高的天才魔力之下了。”——這句話如今已經成了中國書商們印在叔本華這本代表作的封麵上的推銷話語。尼采充滿著神經質般的激動,每天早起晚睡地閱讀著這本書,深深地被裏頭的思想所折服。從那時候起,尼采便是接受了叔本華的意誌學說,並在後來將其改造和發揚光大——他本人也直接承認他是叔本華的繼承者,也稱叔本華是他的老師。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時叔本華已經去世了幾年,尼采隻能在心中感歎著相見恨晚。必須感歎,雖然舊書攤到處都有,但是這種走在路邊一逛都能成功淘寶到改變人生的好東西的運氣,卻不是人人都有的……

    尼采從叔本華思想裏頭接受的原則:世界隻是意誌的表象,意誌作為無目的盲目衝動,永無滿足的可能,作為意誌表象的人也無法從根本上擺脫這種欲求,從而一生都陷在痛苦和無聊之中——“欲求不滿則痛苦,欲求被滿足後很快又會陷入無聊,最後又陷入到對新的欲求的渴望中,又回到了欲求不滿的原點。”這便是叔本華對自己的思想的一個簡潔概括。在叔本華看來,人隻有擺脫意誌方才不會再痛苦,而擺脫意誌的方式,一種是自殺(死了便不受意誌束縛了),一種則是借助哲學或者藝術之類的方式進入一種類似於佛教涅槃的神秘體驗中(當然叔本華本人是隻支持後麵一種方式的)。

    當然,以上隻是簡單地介紹了叔本華的哲學中比較廣為人知的思想(也是不少人)。事實上叔本華在《作為意誌的表象的世界》一書中詳細地闡述了自己對與哲學、藝術、美學、倫理學、人生等多個方麵的看法。叔本華的哲學深受柏拉圖哲學、康德哲學和印度哲學的影響,他所稱的“意誌”便是將柏拉圖的理念、康德的物自體改造成的,依然保留了形而上學的本體論特色(這一點到了尼采那裏就基本不存在了,尼采很少再像叔本華那樣不停地在自己作品中強調意誌作為世界本源這個事實,而這也是尼采而非叔本華被認為是現代哲學的先驅的原因)。在美學方麵,叔本華依舊遵循真善美三位一體的思想,認為美便是對意誌的直觀(神秘體驗)或再現(繪畫、音樂與詩歌)……叔本華一改傳統德國哲學家們晦澀枯燥的寫作風格,用一種優美的文筆來表達自己的思想——即詩性哲學的寫作方式,這一點為尼采所繼承並且發揚光大。

    在沉醉於叔本華的思想之時,尼采感歎:為什麼像叔本華這樣這麼偉大的一個天才,他的著作最終卻隻能淪落在舊書攤上?姑且先介紹一下叔本華這個人:出身在一個商人家庭,父親沒過多久後就因抑鬱而自殺。繼承了父親的大部分遺產的叔本華一生在物質上幾乎是沒有什麼擔憂的,然而他卻與他的母親不合,甚至最後斷絕了母子關係,連母親的葬禮都不出席。叔本華學識淵博,在二十多歲的年紀便是發表了他的代表作《作為意誌的表象的世界》,然而這本書卻一直沒有賞識(再版了三次),在第三次再版時終於取得了成功(原因是他寫了《附錄與補遺》這本相對而言通俗的哲學作品,現在又被稱為《人生的智慧》,一本非常具有可讀性的書,在這裏安利一下)。他非常討厭黑格爾以及其哲學,一度試圖與其一較高下,即在柏林大學開了跟黑格爾的課時間一樣的課,最後卻慘敗:幾乎沒有人來聽他的課——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當時的哲學界依然是黑格爾的天下,他的這種對黑格爾的孤傲挑戰無疑是不自量力的。

    雖然生活富裕,可是叔本華骨子裏頭卻有著與他的生活不相稱的悲觀主義思想,這也使得他某種程度上被後人詬病,認為他這樣在一種衣食無憂的安穩中宣講著“人生無意義”這樣的信條,顯得過於矯情而不真誠。但尼采卻不一樣,他總是不自覺地把自己的哲學貫徹到了自己的人生實踐中,或者說他的哲學就是他對自己的人生經驗的總結。

    總結來說,叔本華跟尼采也是非常相似的:都看不起平凡人,都是生前無名死後成名,都對女性有著強烈的偏見並且終生未婚(但倆人都談過戀愛),都有著共同的對人生的悲觀。可以說尼采遇上叔本華,用“命運的安排”這樣的詞彙來形容也不為過。

    所以不難發現,尼采接受叔本華的思想,並不是毫無緣由的——除了客觀條件上的叔本華著作本身的文采優美和思想深邃而又容易引起人共鳴這兩點之外,主觀原因便是尼采本人骨子裏頭的對人生的悲觀與叔本華的悲觀達成了一種完美的默契。叔本華對人生的看法可以說直接說到了尼采的心坎兒上——小時候的種種不幸與孤僻的性格讓尼采對人生的悲觀看得比同齡人要透徹得多。同時叔本華的思想可以說直接給尼采本來已經脆弱不堪的基督教信仰來了致命一擊,讓尼采徹底喪失對上帝的信仰。

    然而,一個朝氣蓬勃、人生方才開始的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又如何能接受“人生無意義”這樣一種說法呢?雖然尼采在心裏頭默默地接受了叔本華對人生意義所設定的原則,但是年輕人本性的對人生的渴望還是促使著他尋找另一個答案。這也為尼采後來反叛叔本華的思想埋下了伏筆。

    青年時代

    萊比錫的四年大學生涯,應該是尼采相對來說比較平靜的四年。值得一提的便是他一開始進來時是同時攻讀神學與語言學的,但是沒多久後,巨大的學習壓力和基本瓦解的基督教信仰讓他選擇了放棄繼續攻讀神學——這與他後來拒絕參加複活節聖餐一同引起了家庭的恐慌:在一個濃厚氛圍的基督教家庭選擇這樣做,無異於背叛上帝。這件事直接標誌著尼采徹底放棄基督教信仰。

    但是人總是需要信仰的——用尼采的話來說就是,不能做一個“消極的虛無主義者”,而是要去做一個創造新價值的“積極的虛無主義者”。虛無主義意味著對一切的拒絕相信,是對形而上學拒斥的一種極端表現形式,否認世間有最終極的真理——之後有人就會理所當然地推出“所以我們可以為所欲為”的極端結論。這當然不是尼采的思想。尼采始終認為人是需要信仰的,隻不過這信仰不是上帝的,也不是別人的,而是自己的罷了。

    叔本華的哲學衝擊下的信仰破滅帶來的痛苦依然是巨大的,這讓尼采陷入了一種不為人理解的孤獨之中。他一邊為發現叔本華而欣喜,一邊也為基督信仰的崩潰而感到苦惱。為了防止自己繼續沉浸於這種迷茫的胡思亂想中,尼采鑽進了古希臘文獻的研究裏頭,試圖用語言學研究所需要的嚴謹和專注來分散自己心裏頭的雜念。他一邊感歎著古希臘文的優美,一邊又對裏頭所記述的故事著迷。他非常讚賞古希臘人那種充滿力量、體現著生命的生生不息的拚搏精神,認為那才是人類應該有的品質。

    在裏奇爾的指導下,尼采的語言學學術水平穩步提高著。在尼采24歲那年,由於在一本權威學術刊物上發表過一篇很有含金量的語言學論文,瑞士的巴塞爾大學便是給他發去了邀請函,希望他能夠出任巴塞爾大學語言學教授一職。而萊比錫大學的教授們看到這個學生如此厲害,便是決定直接免試授予他博士學位,好讓這位未來的學術界同事趕緊走馬上任。雖然年輕的尼采此時一度猶豫並質疑著自己能否勝任這樣的職位,但最後他還是帶著自己導師裏奇爾的推薦信和到手的博士學位,春風得意地前往巴塞爾大學。在那裏,尼采受到了歡迎,巴塞爾的新貴家的大門也對這個年輕有為的青年敞開——就這樣,在一片榮耀之中,尼采開始了他長達十年的語言學學術生涯。

    應該說,在常人眼裏,此時的尼采算是達到了人生的頂峰——要知道24歲就出任教授,這放在今天也是十分之讓人震撼的成就。不出意外的話,按照如今的套路,尼采應該是要“坐冷板凳”,苦心鑽研,發表更加具有水平的論文,成為一名語言學界的學術大家。但就像一句網絡流行語說的一樣:“前期要猥瑣發育,不能浪,不作死就不會死。”生性不安分的尼采偏偏不按套路出牌,沒多久後就開始“搞事情”——1972年,尼采將自己對古希臘文獻的研究心得寫成了他的處女作:《悲劇的誕生》,同時也宣布了他自己的悲劇人生的開始。

    《悲劇的誕生》主要闡述了尼采對於古希臘藝術,尤其是悲劇藝術的看法。德國啟蒙運動的代表人物在評價古希臘藝術時總將它與理性關聯在一起,而尼采一反傳統,認為古希臘悲劇藝術是古希臘人內心的痛苦衝突的體現,是對人生悲劇性意義的看透。他們直觀了悲劇中那些英雄人物在麵對命運之時的無力,感受著英雄們的痛苦,並在這種對幸福的撕裂所帶來的痛苦中感受著人生的意義。他們需要藝術,是因為那至少可以讓悲劇性的人生看起來更有意義。

    同時,尼采還將自己在研究古希臘文獻時所發現的古希臘精神凝練升華,在這本書中將其命名為“酒神精神”(又名狄奧尼索斯精神):非理性、張揚、占有、強力、勇敢……這些都是尼采對於酒神精神的內涵定義。與之相反的,尼采又提出了“日神精神”(又名阿波羅精神),象征著理性、秩序、冷靜等。他用這兩者來解釋希臘人身上體現出的矛盾的兩方麵品質。總的來說,尼采認為酒神精神才是人們應該要有品質,而人生的無意義必須通過對藝術的追求來去賦予新的意義(這一點基本與叔本華的“藝術超脫意誌”理論一致)。而酒神精神日後也被尼采進一步發展成了強力意誌。

    以上就是對這本書的一個簡單的概括(具體內容還是要去自己看看書)——貌似聽上去好像也沒什麼奇怪的地方,最多就隻能算是一家之言罷了。然而就是這樣一本書,引起了當時的語言學界的眾怒:他們認為,一個語言學家不好好地去研究古希臘文的語詞用法和意義,卻來講述這麼一通對於古希臘悲劇的新奇看法,實在是不務正業而瞎折騰。幾乎整個語言學界對於尼采的著作群起而攻之,一個名為拉莫維茨的青年學者發表長文批駁尼采,試圖捍衛古典語言學的傳統。而尼采身邊的同事,甚至是他的曾經的導師裏奇爾,都對這件事保持沉默,對尼采感到無比失望。一下子,尼采的聲譽掃地,連他的課堂裏頭的學生也一個個地離去——尼采陷入了一種落寞之中。

    但依然還是有著幾個人支持著他,而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一個人,便是與尼采有著難以道明的羈絆的瓦格納。

    尼采與瓦格納:道不盡的羈絆

    對於威廉。理查德。瓦格納,在百度百科上隻能得到他是德國的一個偉大作曲家這麼一個信息,而他和尼采之間的故事卻鮮為人知。在這裏我們也隻講述他和尼采之間的事,不對其音樂上的成就進行描述和評價。

    事實上,人以群分這句話放在哪裏都是適用的。如果說尼采和瓦格納有什麼相似的地方,那便是對叔本華哲學和音樂的共同喜好了。當時的尼采曾經聽過瓦格納創作的歌劇,深受感動,認為在裏頭找到他所鍾愛的那種古希臘式的英雄主義,因而十分仰慕著瓦格納。後來在1868年的時候,尼采就有幸在瓦格納姐姐家裏頭與瓦格納相見,然後倆人便是頗為相見恨晚地交流著自己對叔本華哲學的看法。有人說,這一點從根本上決定了倆人後來的決裂:尼采在後來否定了叔本華的悲觀主義,自然就和依舊信仰著叔本華的瓦格納產生了思想上的裂痕。

    但事實是否真的如此呢?我們真的可以用這樣的“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推理來斷定尼采與瓦格納的決裂根源嗎?現實中兩個人的友誼斷裂真的可以這麼簡單就說明白的麼?

    應該說,當時相見恨晚的倆人是不會想到以後彼此的決裂的。初次見麵尼采與瓦格納便是給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尼采更是為能有幸結識這麼一個自己景仰的音樂家而感到無比興奮。尼采在巴塞爾大學任教的頭三年,瓦格納也與他的情婦——小了他31歲的科西瑪(後來成了妻子),在離巴塞爾不遠的特裏柏森隱居著,因而倆人便是開始了正式的交往。

    當時的尼采是瓦格納家的常客,瓦格納甚至還專門留一個房間來供尼采在拜訪他時留宿——這三年是兩人的友誼的蜜月時期。雄心躊躇的瓦格納把尼采視為上天派來幫助他進行音樂革新的偉大事業的助手,認為這個年輕人是能夠懂得自己的心願的人;有著女人的細膩敏感的科西瑪一下就看出了尼采的缺愛,也樂意以一個大姐姐的身份來給予尼采力所能及的指導與關愛;而年輕的尼采也很享受這種能與大師交往的生活和科西瑪的照顧,因而把瓦格納家當成了一個避風港,在自己的思想混亂與心情鬱悶之時可以歇息的地方。尼采經常在瓦格納家中彈奏自己新寫的樂曲就這樣,將近60歲的瓦格納跟將近30歲的尼采成了忘年至交。

    在《悲劇的誕生》遭到大眾們的冷漠態度之時,瓦格納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尼采的。他十分讚賞尼采在這本書中所描寫的那種古希臘精神和藝術救贖人生的觀點,因而他鼓勵尼采不要因為眼前的失敗而一蹶不振,這也讓心情沮喪的尼采好受了一些。

    事實上倆人都彼此羨慕著對方的生活。尼采曾無數次感歎自己沒能成為一個音樂家,雖然他有著天才般的音樂才華,卻隻能把它作為在孤獨之時聊以自慰的工具。有一次尼采便是向瓦格納抱怨自己隻能成天與枯燥的語言學和哲學為伍,忙碌於教學工作,失去了為音樂獻身的機會——一如當今無數初步做出自己人生選擇並且在實踐途中感到迷茫的年輕人一樣。而瓦格納對此則說,自己也曾經想成為一個哲學家,但無奈自己真的不是那塊料,因而玩笑道,說倆人都互相實現了彼此的夢想。這也讓尼采再次堅定了自己的道路。

    然而世上沒有什麼是不變的。尼采的思想隨著自己的研究深入而改變,也開始越來越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在1873到1876年期間,尼采先後寫下四篇文章,後來合集為《不合時宜的考察》一書,重點表達了他的一些文化批判方麵的觀點:抨擊了普魯士政權的霸權主義;論述了曆史對於生命的非難並反對這種非難,呼籲創造一種新的文化(奠定了尼采強力意誌學說的理論基調);讚揚叔本華對於人生的真誠態度,並認為哲學家應像叔本華那樣探索人生問題(奠定了其哲學的思考方向);批判了現代藝術,為瓦格納的音樂辯護。但事實上表麵是為瓦格納辯護,其中卻已經暗含了對瓦格納音樂的批評,隻是此時的他還不敢承認自己的想法。

    瓦格納是個自我中心主義者,尼采也一樣。當兩個人都以自我為中心時,問題就自然來了。1872年瓦格納移居拜洛伊特,這可以看成是倆人的友誼開始出現裂痕的標誌。瓦格納在拜洛伊特建造了屬於自己的劇院,開始忙碌於實現他的偉大音樂事業。尼采在看到瓦格納在排場上不斷地迎合世俗觀眾的庸俗需求之時便是感到有種不適。而瓦格納每次在尼采來拜訪他時便與他滔滔不絕自己的音樂事業,無心談論哲學問題;甚至外人在談起尼采之時,都會用“瓦格納的弟子”這樣的詞彙來形容他,這都讓自尊心無比強烈的尼采感到十分的憋屈。他認為自己曾經崇拜的那個偉人、那個老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固執的、充滿戲子作風的老頭。

    但讓尼采感到最為痛心的,便是瓦格納的最後一部作品:《帕西法爾》。這部作品有著濃重的基督教主義與神秘主義色彩,而這都是尼采所厭惡的東西。在1878年的時候,瓦格納便是將自己的這部作品寄給了尼采,而尼采什麼也沒說,隻是也將自己最近寫成的《人性的,太人性的》一書寄去個瓦格納,從此兩人斷交,老死不相往來。

    這本書究竟有著什麼樣的威力呢?《人性的,太人性的》,這是尼采第一部以格言體進行創作的作品,奠定了其格言體寫作風格的基調。書中主要討論了人性的問題,主要的中心觀點便是批判西方傳統文化下所形成的人性的優缺點。在尼采看來,目前的人性仍然不是完美的,仍然有改良的可能——這個觀點為後來尼采的“超人”學說的出世埋下了伏筆。“超人”便是尼采所構想的符合他心中的完美形象的人性所能達到巔峰。

    一如中國的那句古話“文人相輕”所表達的一般,長篇大論的批判往往能導致兩個知識分子之間產生無可彌補的鴻溝,沒有比被人在書中用文字進行批判更為難受的事了。尼采的這本書中有明顯批判瓦格納的內容——即對於人性的看法。西方的傳統文化,便是基督教文化與邏各斯中心主義(或者叫做形而上學傳統),這都是尼采試圖去否定的東西,而此時的瓦格納,包括叔本華,都或多或少地依舊遵循了這個傳統,因而無怪瓦格納在看到這本書後便是徹底斷了與尼采的交往。

    但羈絆畢竟是羈絆。尼采始終忘不掉這個自己曾經的良師益友,曾將自己對自己與瓦格納的這段友誼的思考寫成了《友朋星散》一文(被編進了《快樂的科學》一書裏頭,筆者非常喜歡的一篇文章),用“恰好停留於同一個港灣並最終駛向不同的大海的兩條船”這樣的比喻來形容彼此。這種對瓦格納的愛到最後就如同那句“愛得深,恨得也深”所說的一樣,在他陷入瘋狂之時轉化成了恨——1888年的年末,也就是尼采發瘋的前夕,他寫下了《瓦格納事件》與《尼采反對瓦格納》兩本書,專門批判了自己的這位曾經的、也已經過世了的摯友(瓦格納於1883年去世),其言辭的激烈和辛辣,其中飽含的愛恨交雜的情感,怕是隻有尼采自己才能夠明白了,旁人最多也隻是看成是一個瘋子的瘋言瘋語……即便在尼采瘋了之後,有人把瓦格納的畫像拿給他看,他也依然認出了這個曾經的摯友……

    自從1873年起,尼采的健康狀況就開始惡化,開始患上了嚴重的胃病、神經衰弱和眼疾。在1879年,迫於無法忍受的病痛,尼采向巴塞爾大學提交了自己辭職書,以35歲的年齡退休(這在今天看來是多麼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就這樣,尼采帶著辭職的落寞,一身的病痛,以及與瓦格納決裂後的孤獨,離開巴塞爾大學,開始了他的生命的最後十年,也是使得他真正成為後世眾人皆知的“哲學家尼采”的、沒有友伴、家室、工作的孤獨漂泊生涯。

    

    作者閑話:

    第二更。修改了一些不通順的句子,以及一些事件和觀點的補充。接下來便是要講述尼采最重要、也是最傳奇的十年了。尼采的代表作與大成的哲學觀點都是在此時形成,當然少不了與莎樂美之間的柏拉圖式戀情……(編輯說不能放外篇裏頭,隻好仍在作品相關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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