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14 更新時間:17-08-18 23:55
金陵,曆經六朝,曾是六朝帝都,直到啟家起兵滅了前秦,成立鈞天這帝都才從金陵改去了燕都,可到底是六朝煙月之區,金粉薈萃之所,更兼十代繁華,衣冠文物,盛於江南;文采風流,甲於海內,縱遷都已過三百多年,金陵依舊繁華非凡。
尤其甚者,就是一條秦淮河。
十裏秦淮,金陵繁華之所在,一條河縱橫南北,分割東西,卻成就了兩岸完全不同的風景。一側是江南貢院,來往學子,是飛升入天或零落塵泥皆在此處;另一側卻是舊院、珠市,鶯歌燕舞、飄紅柳綠,隔著那秦淮都能在對岸都能聽見那琵琶叮咚、吳儂軟語的咿呀清唱。
秦淮河畔的花樓鱗次櫛比,文人墨客無數,各色女子皆有,或妖嬈嫵媚,或冰雪貞靜,或會驚鴻一舞,或能口吐詩文,接客各有各的規矩。而在這林立的花樓之中,也獨做那男子生意的園子,其中最有名就是鬆竹苑。
大約三月之前,這鬆竹苑來個新人,名號‘紅鸞’傳聞其容色傾城、豔絕牡丹,但卻至今無人得見其真容,隻開了一個局,每日手談一局,若是能贏便可做他的入幕之賓,但三月已經過去前來應戰者無數,可卻無一人能贏下一子。漸漸曲高和寡,敢去應戰者寥寥,唯有公孫鈐每日雷打不動必要去上一次,若是已有人應了局,他便離開,若是還無人應局他便上去,這一二來去,倒也與那紅鸞公子說得上一兩句話。
今日晚些時分,公孫鈐又去了鬆竹苑,鴇母見得他都熟了,隻為與紅鸞公子下一局棋。有幾次鴇母見他未曾趕上,便想領他去其他公子那裏,可是公孫鈐隻笑笑推辭,繼而離開,端的是一副君子模樣。
連鴇母自己的都覺得奇怪,在者勾欄瓦舍之中便是再君子之人都能顯出原形,可偏偏隻有這人不同。
“公孫先生又來了,紅鸞那裏已經準備好了,你自個兒上去吧。”鴇母上來招呼了一聲,便側開了身子。
公孫鈐付了銀子,上了二樓,在最東南角的一間屋舍就是紅鸞的房間。
得入室內,清一色黑漆家具,一扇一人高的雲母屏風立著,漆黑彭牙四方桌上擺了一個累絲鑲紅寶石熏爐,冉冉飄著青煙,香氣繚繞,馥鬱非常。
棋盤已經擺好,一側卻隔著紗簾珠墜,未時一個人影出現在紗簾之後,長衫拽地,長發彎曲繾綣,他緩步走到棋盤旁,隨意坐下倚靠在一旁早已準備好的軟枕之上,纖長的手指把玩著手中的一把折扇,輕啟絳唇:“公孫先生日日都來,不厭煩嗎?”
公孫鈐一身寶藍色菖蒲紋杭州廣袖長袍,他施施然跪坐在棋盤的另一側,笑道:“紅鸞公子起意精湛,鈐受教,如何會厭煩。”
“口是心非。”紗簾之後的那人語氣慵懶,“旁人來這裏下棋不過都是想做我的入幕之賓,難道公孫先生就隻為下棋?”
“自然不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在下也是俗人,自然也希望能贏上一局,好一睹公子真容。”公孫鈐說的坦坦蕩蕩,到比那些一上來隻說些清高話的人討喜多了。
紅鸞以扇遮麵,輕聲笑了起來,之後越笑越大聲,竟伏在軟枕上哈哈大笑,紗簾搖動,露出美人的一節衣衫,淡紫色繡銀絲芙蕖花紋樣的蘇緞就這樣繾綣在地上,燈火映著銀絲有些閃爍,不經有些讓人想要一探穿著這衣衫的人到底是何模樣。
唯獨公孫鈐不同,他依舊正襟危坐,隻倒了杯茶喝了泯了一口,茶香清甜。
紅鸞笑了好一會兒,方才止住笑聲,又恢複了他那慵懶地姿態,他指著擺在茶壺旁邊的一疊雪白酥膩的點心說:“嚐嚐。”
公孫鈐從善如流用一旁準備的烏木鑲銀筷子夾了一個放入口中,香脆可口,有些荷花的淡香,中間包裹著細膩的豆沙,還有最後灑在表麵的糖漬桂花的甜味,一入口便吃到了秋夏兩季的滋味。
“這怕是今夏最後一捧白荷了,知道你要來我特意讓人去河叢深處尋來的,這一道炸荷花,可還能入公孫先生的口?”
“多謝紅鸞公子費心了。”公孫放下筷子,淡然道謝,既不親近又不梳理,更沒有一絲受寵若驚之態。
紅鸞見他模樣,覺得無趣,抬手取下了棋盒的蓋子擱到一旁:“昨日我執黑,今日換公孫先生執黑先行吧。”
“承讓。”公孫鈐自盒中撚了一枚黑子置於棋盤一角。
紅鸞也取了一枚白子,一手穿過紗簾也下了一枚在角上,那手指柔蔥沾雪、素骨凝冰,骨節修長分明,皓腕似月。
公孫專心著眼與棋盤,簾後美人卻依舊慵懶,斜倚著軟枕,下的疲累了還以扇掩口小小的打了嗬欠。
棋盤上局麵膠著,黑子白子絞殺在一起,而離紅鸞上一枚落子已經隔了半盞茶的時間了。公孫鈐依舊右手執子,半天沒有落下,最後他輕歎一聲將棋子扔回了棋盒中,輕笑:“是我輸了。”
“先生可能看出最後輸了我多少?”紅鸞輕問。
“一子半。”公孫看著棋局,有些可惜,搖了搖頭想要將殘棋收拾了,卻被一把扇子阻止了,那是一把美人手裏的扇子,不是綢扇,不是紙扇,卻是一把鏤銀雕刻的折扇,二十二道,鐫刻著繁複的花紋,似是一隻神鳥。
銀扇冰涼,抵著公孫鈐的手腕,他抬眸隔著紗簾看向紅鸞,紅鸞收回銀扇笑道:“此局甚妙,紅鸞還想參詳一二。”
公孫鈐聞言也收回了手,隻微微對紅鸞躬身:“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先告辭了。”
簾後美人已經坐著,未曾起身相送,隻說:“明日依舊恭候公孫先生大駕。”
“一定。”公孫鈐起身欲走,卻在走到門口時望著那累絲鑲紅寶的熏爐問道:“敢問今日熏的是什麼香,初聞醒神,之後卻漸入旖旎。”
“此香名為‘紅袖篆’,用了沉香、檀香、龍腦香、龍涎香、茉莉、米蘭、百合花混合而成。古人有雲‘紅袖添香夜讀書’,此香燃在不眠之夜,風清月明之時,恰似一抹紅袖前來添香。”
“此香甚好,不過下次來可否焚上一支‘紫氣東來’?”
“聽先生的。”
“如此,便告辭了。”
等到公孫鈐離去,簾後美人哪裏還有什麼慵懶之態,他直起身子,端坐在棋盤之前,凝視著。鴇母推門而入,看見他依舊在簾後,不敢上前,隻遠遠的跪了:“主子,人已經走了。”
紅鸞卻不曾理會她,隻用銀扇指了指棋盤上的一處地方,似在自語:“六十三步時他本可下在此處,卻偏偏挪了一格。哼,破綻如此明顯,是當本座是傻子嘛!”話音未落,紅鸞銀扇一掃,亂了棋盤,棋子飛落,黑白交織,跪著的鴇母誠惶誠恐,隻將頭低的更低貼在地麵,遲遲不敢抬起。
紅鸞豁然起身,背對棋盤行至菱花窗前,淺紫色繡銀色芙蕖花的蘇緞衣擺在地上拖行著,他抬手推開窗,樓下就是潺潺的秦淮河水,縱是深夜這片地方依舊燈光不歇,耳畔卻似傳來女子的彈唱聲:“說盟說誓,說情說意,動便春愁滿紙。多應念得脫空經,是那個先生教底?不茶不飯,不言不語,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閑,有那的功夫咒你?”一腔的婉轉深情,卻不知聽者可懂得其中的甜蜜和孤獨。
鴇母見他遲遲不說話,雖怕打擾還是戰戰兢兢地說了:“隻怕那公孫鈐已經疑心公子了,公子可要……”
“不必。”紅鸞打斷了鴇母的話,“他又不傻,自他與我手談第一盤時他便已猜到了我的身份。”
鴇母一驚:“那現在我們要如何?”
“靜等即可。這一局筆的就是誰先沉不住氣,他一向穩得住。”紅鸞淡淡說,“你下去吧。”
鴇母小心翼翼地退下,紅鸞卻望著那流動不息的秦淮河唇角挑起一抹微笑,冶豔而又危險:“公孫鈐,我倒要看你能穩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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