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65 更新時間:17-11-19 18:41
春雨綿綿,無盡無期,濕潤之外又給這世間多了幾分料峭的寒意。但有股怒火卻不合時宜的中燒當中,且直撲相府。
文丞誌正在書房中凝視著一張發黃的仕女圖,眼神黯然。這時一名家丁氣喘噓噓地走了進來稟報道:“相爺不好了。門外有夥兵痞衝進相府。這些兵痞身手不凡,護院們抵擋不住,現已到了中庭。管家已差人去應天府搬救兵了。相爺快從後門脫身吧。”
“是不是三個瘦個年輕人,其中有一個特別黝黑,一個特別白皙,但最能打的還是那個另外一個。”文丞誌並不慌忙,緩緩卷起那副仕女圖。
“相爺認識來人?”家丁滿臉困惑,闖門的三人一點禮貌都不講就衝了進來,一點都不像是受邀請來的客人。
“上月春汛傳來,算算時候也差不多了。”文丞誌整了整衣服吩咐道:“讓管家把去應天府求救的人追回來,什麼事就這麼大驚小怪。讓護院們且退下,著人引那三人進來,再奉茶上來。”
“是。”家丁受命道:“那三人是相爺的客人麼?”
“囉嗦!”文丞誌並不想多做解釋。不過,他也沒時間解釋了。那三個老兵模樣裝束的人已經打到了書房外了。
“老賊,那可是上百萬人的性命呀!難道在你眼中竟然就隻成了玩弄權術的棋子麼?”領頭那人手持軍刀直迫文丞誌的脖項。
“上一次被人用劍這麼脅迫,還是嘉靖之亂的時候。歲月匆匆,而來已經二十多年,枉然白了這少年頭,真是白駒過隙,令人徒歎奈何!”文丞誌對眼前的刀鋒沒有絲毫懼意,倒是讓來人頗有些敬意。
“你不怕死嗎?”但握刀之人心中還是有火。
“早聽說武威郡王治軍,賞罰分明。又怎麼會不容我辯解就一刀砍了老夫。如果真砍了我,那剛峰先生這麼多年的法學教育真就付諸東流了。何況,就算殿下生長邊鄙,不知朝中利害。殿下身邊久居京都的南海郡王和成國公之女難道會眼睜睜地看著當朝宰相之死麼?”
果然,文丞誌話音未落,另外兩個隨其闖府的老兵已從後抓住了持刀脅迫之人的臂膀。
“殿下且慢!”
不錯,來人真是武威郡王陳叔軒和沙裏飛、呼延淩薇。
“哼!宰相果果然有未卜先知之術。”陳叔軒咬牙道。
文丞誌擺了擺手,示意那些追了上來的護院家丁退下,淡然道:“我縱然該死,也不該被你殺死。如果一定要死,老臣隻想知道,殿下的欲加之罪是什麼?”
“你不知道所犯之罪?”陳叔軒切齒道:“今年春汛,荊州大壩決堤,水淹澤國,百萬黔首,流離失所,至於葬身魚腹者又何以數計!”
“原來是在荊州呀。”文丞誌撚須道:“可這與老夫又有什麼關係?雖說宰相有輔治天下之責,可如果發一次天災就殺一個宰相,那本朝不是年年都要殺上了幾十個宰相才成。”
“呸!”陳叔軒被對方的顧左右言他惹惱道:“若是天災,倒也罷了。可這是人禍,不是嗎?”
“人禍?何為人禍?這九州之水又不聽我調遣。”文丞誌還是顧做無知。
“誰都知道江南是國家財富之地,戶部尚書遊謙華在那裏根基深厚,府縣官員子弟眾多。這遊謙華又是誰,你這當朝宰相會不知道。我本是要去北方塞上九邊巡視邊防,你卻獨獨讓我轉河投江去南方。難道不是為了要利用這次水患。”陳叔軒言中充滿恨意。
“所以,你利用了?”文丞誌隨口問道。
“他們該死!”不等陳叔軒答話,性子急切的沙裏飛先說道:“這些個貪官汙吏!竟然公然克扣工部下發的堤壩維護工程款。這還不算,決堤之後,他們不但不籌糧賑災。反而抬高糧價,借機肆意盤剝民脂民膏,聚斂錢財。我大哥為民請命,上門要求開倉救災。他們竟然還以冒充王室之名,要殺了我們。”
“你們還能活著回來。依殿下的脾氣,應該不是推杯換盞之間就解決吧。”文丞誌眼看這三人雖然一身風塵卻沒有傷亡的跡象。
“我矯詔殺了一個知府,兩個參將,三個官商,還是一些我也記不清楚有多少的土豪劣紳。矯詔殺人是死罪。所以,我不介意多殺一個宰相。”陳叔軒將軍刀一側,寒光閃爍。
“就因為老夫沒提醒你那裏有危險,所以你就要殺了老夫?”文丞誌仍舊毫無懼色。
“危險算得了什麼?我所恨的是你明知那裏有天災人禍,不但不事先防範,還要處心積慮地加以利用。眼看百萬人家化為流民,僅僅是為了讓你的野心一時得逞。真是狡如狐,狠如狼。還不如殺掉。”陳叔軒一語道盡心中憤懣。
“防範?”文丞誌反問道:“如何防範?且不說你口中的那些所謂的貪官汙吏會從中貪墨,就看這堂堂大陳帝國的國庫,早已是蕩然無存。且不說近年來天災人禍連連,北方大旱,顆粒無收。隻說你建功立業的塞上九邊。重修萬裏長城,就把國庫掏空。這次北伐突厥,你殺敵是痛苦一時,但你難道不知,軍行一日,日費千金。後勤給養,兵源裝備,國家早就入不敷出。你說得對,我是預感到南方有大事發生。那是因為南方的堤壩已經十年未曾大修,平日的維護也隻能靠當地官員而已,崩壞確實在所難免。可不是國家不願修,比起旱災饑荒,外敵入侵,這些眼前的肘腋之患,欠修的堤壩水患隻能算不急之務,也就隻能緩而再緩。這個國家早被貪官汙吏和天災兵禍折騰得一窮二白,精疲力盡,賦稅再就提前征到了二十年後。殿下,你說,我這個宰相,要怎麼防範荊州九郡的水患!”
文丞誌的話沉重異常,句句落在當場的每個人的心頭。連一向冷血的陳叔軒也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環首長道,嘴中隻是呢喃著:“可是,可是,那可是上百萬的災民呀。”
“如果說防範。”文丞誌轉身坐下道:“我讓你去災區,這就是老夫最無奈,也是最後的防範之舉了。國家確實真的沒錢救災了,但再窮也不能不顧災民。東南本就是富庶之地,如果有清正有力之人主政,或許多少可以彌補。正如你所說,遊謙華等人在東南經營多年,背後又有那位王爺的支持,勢力盤根錯節。不要說尋常的官員,就是老夫我,乃至陛下親臨也無濟於事。因為我們老了,顧忌多了,要的是大局的穩定。而你不同,你莽撞衝動,熱血正直,隻有你這股山洪才能翻天覆地般傾瀉而下,一洗東南的這股汙濁之氣。如果說我真有什麼心機詭計,這就是我的心機詭計了。”
陳叔軒聽後心中波瀾起伏,滿是愧意,竟然一下放下軍刀,單膝跪下,抱拳致歉道:“丞相老成謀國,是叔軒見識淺薄,險些傷了大人,還請大人降罪。”
這一幕反轉的過於怪異,實在令人猝不及防。一旁的沙裏飛和呼延淩薇見狀,雖不名所以,也隻好跟隨跪下。盡管在他們看來,文丞誌這番說辭雖然感人,也不過是在盡本職而已,而且是真是假也未可知。
文丞誌也頗感意外,但很快反應過來,趕忙上前扶起道:“殿下心懷天下,快意恩仇,實在令老夫感動。老夫不過略盡綿薄,何勞殿下如此大禮。”
本以為隻是走個形式而已,但陳叔軒還是跪地不起,抱拳道:“叔軒還有一事相求,還請丞相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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