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62 更新時間：18-01-21 22:05
眼見著，那老翁越來越近，黑無常沒處躲沒處藏，加上新傷未愈，行動起來也很不方便。走投無路，黑無常聽著身後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猶豫片刻，將勾魂索收入懷中，而自己則化為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孩，腿上一片殷紅，好似被摔傷了一般。
尚青看著，不免有些吃驚，自己不曾為人，所以對年月這些沒上過心，隻知道這黑無常來了地府一段時間，但“無常”二字在人間，早已是人們避之不及的勾魂惡鬼。但想不到，世人眼中的惡鬼，竟會為不嚇到一個凡人而藏了身份。所以這世間，又究竟何為惡呢。此時在尚青看來，黑無常這障眼法施不施，兩可。
因為沒用，白費力氣。
黑無常坐在地上，身後漸近的腳步聲，停了片刻，待老翁看清地上坐的是一個年歲不大的小孩時，忙加緊了腳步。
接著，黑無常就覺得頭上覆上了一隻粗糙的大手，帶有溫度。
黑無常微微怔愣，歎了口氣，太久了，早就忘了，什麼是活著了。
老翁蹲下，看了看他腿上的傷口，抬頭道：“小娃，疼不？”
黑無常沒說話。
老翁歎了口氣，道：“受了些皮肉傷，不礙事，能走路嗎？”
黑無常抬頭，不解的看向背對自己蹲下的人。
“來。”
黑無常這才明白，他是要背著自己，本想拒絕，可嚅囁了片刻，還是慢騰騰的挪上了老人的背。
一路上，老人變著法的逗黑無常說話。
“小娃，你家在哪啊？”
黑無常想了想，編了個瞎話，“我沒家。”
老人“哦”了一聲，又問：“你家人呢？”
“死……去世了。”黑無常話剛出口，覺得不合適，趕緊改口。
“那你有名字嗎？”
黑無常聽罷，愣了愣，猶豫半天，才道：“範久。”
沒想到，老人聽到這話，停了一會兒，歎了口氣。
黑無常覺出老人的情緒變化，出聲詢問，“怎麼了？”
平日裏，能讓黑無常多問一句的可謂少之又少。
隔了一會兒，老人才道：“沒事，你的名字跟我原來認識的一個人很像。”
“那人現在怎樣了？”
黑無常之所以這樣問，隻是因為，做鬼差這些年，見過的，聽過的，能讓一個人因為一點相似，就恍然記起的，隻有遺憾。
“他……已經去世了。”
老人說完，黑無常沒再說話。
又走了一段路，老人有些氣喘，“小娃，家裏還有別的人嗎？”
黑無常答得也算實話，道：“沒有了。”
“那你之後可有打算？”
黑無常隻得搖頭。
老人歎氣，“我年歲大了，要是早個幾年，我準領你回家。但是現在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幫你找個人家。”
黑無常本就不想在人間停留，如今事情卻愈演愈麻煩，不禁有些頭疼，於是，道：“不用了，我跟著你。”
黑無常暗想，這老人陽壽最多隻餘一年，正好養傷，而被送到別處不知又會生出怎樣的麻煩。
老人有些吃驚，猶豫著，卻還是答應了。
當老人背著黑無常到了家門口，已經累的滿頭是汗了。
進了院門，黑無常還是有些驚訝，他本以為老人就是一介漁夫，但院中的一草一木，乃至池邊的每一塊圓石，能看出都是精心打理過的。
黑無常看了一圈兒，卻發現帶他回來的老人不知去了哪裏，一個個屋子摸索過去，找到老人時，老人正在臥房收一幅卷軸，見黑無常在門口，忙讓他進來。
“以後你就住在這裏，跟在家一樣，一會兒我將你的屋子收拾出來。”
黑無常知道此時應該道謝，但努力了半天，還是沒說出口，隻是問道：“你的家人呢？”
老人笑道：“我沒有家人。”
黑無常皺眉，“不曾娶親？”
老人聽得笑出了聲，這小孩兒年歲不大，問的倒是犀利，卻如實道：“不曾。”
黑無常不解，繼續問道，絲毫不覺得自己問的欠妥，“為何？”
“因為，我的愛人，不是女子。”
黑無常明白過來，覺得見怪不怪，不說別的，這種事情地府裏就有兩位，而前些日子又聽聞妖界陛下也娶了位男狐仙。
老人見眼前的小孩兒並無異色，隻是認真點頭，也有些訝異，卻也沒再問。
如此，黑無常就在老人家中住了下來。
日子一天天的過，黑無常發現，老人每日過得基本都是一樣的。
早晨，吃過早餐，修整修整院中花草圓石。
過午，帶著魚竿，魚簍，釣一個多時辰的魚。
傍晚歸家，吃過晚飯，便紙上揮墨，練起書法來。
其餘時候，老人就將書架上的書，一遍一遍的看。
而黑無常每日忙的，除了養傷之外，就是跟在老人身後，轉來轉去，無所事事。
日子過得倒是舒服。
一日清晨，二人正在修剪院中花草。
晨鳥嘰喳鳴叫，讓人心曠神怡，黑無常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在自己活著時，想來也有這樣一處小院，活的簡單而自在。
修剪到一半，老人笑了笑，對黑無常道：“多個人幫忙也挺好的，平時太冷清了些。”
黑無常隻是聽著，老人就當他不明白，接著道：“原來，他在的時候，這些都是我倆一起，可後來幾十年了，都是我自己。要不是那天，我走迷路了路，也碰不到你，算是因禍得福了。”
說罷，又笑著道：“那天也不知怎的，走了那麼多遍的路，跟遇了鬼打牆似的。”
老人從沒主動提起自己的過去，所以這回黑無常側頭聽得認真。
黑無常發現，老人大多時候都是笑著，但是他卻總覺得不太真實。
笑，分很多種，輕笑，大笑，嘲笑，苦笑，開心地笑，無奈的笑，可除這些之外，還有一種笑，黑無常總覺得對於老人來說這才是貼切的，就是心灰意冷後卻故作放下的假笑。
不過，放下不放下，隻有自己知道。對老人來說，笑，是給別人看的，心，是對自己疼的。
黑無常本就話少，老人絮絮叨叨，他也隻是聽著，從不打斷。他知道，有時人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聽客。
不過，自這回之後，黑無常卻再沒聽到過老人提及自己的過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小院中的生活，平靜而愜意，舒服到有時讓黑無常經常忘了自己是一個讓世間人懼而遠之鬼差。
不知不覺，黑無常已經在這小院中呆了半年多。
要入冬了，天涼了。
這日臨近傍晚，老人在房中練字，黑無常搬了個凳子坐在屋門口發呆。
樹枝上的枯葉落得差不多了，一陣風過，又吹落了幾片，一片正好順著大開的窗戶落在未幹的筆墨上。
老人放下筆，抬頭看了一眼門口坐的小孩，走過去，拍了拍黑無常的頭，道：“走吧？”
黑無常不解。
“去給你挑幾件衣服。”
黑無常本想說自己不冷，但猶豫了片刻，還是答應了。
傍晚的街市上有些冷清，許多店家都準備關門打烊了。
老人領著黑無常冰涼的手，忍不住問道：“冷嗎？”
黑無常搖了搖頭。
一大一小來到一家成衣鋪前，老人道：“掌櫃的，我來做幾身衣服。”
衣鋪老板聽到聲音，一路小跑著出來，“來了來了，您這是要做過冬的衣服？”
老人將黑無常往前推了推，道：“幫我給這小孩兒量量，做幾身厚衣服。”
黑無常在一旁靜靜地等著，良久，卻見那掌櫃的毫無動靜，隻是盯著老人上下打量。
“您這不逗我呢嗎？這哪來的小孩兒呀？”掌櫃的當老人在開玩笑，便打趣道。
老人一愣，黑無常一驚。
糟了，給忘了，別人看不見他！
老人看了看黑無常，笑道：“掌櫃的，莫要笑鬧了，我們還趕著回去呢。”
這回輪到掌櫃的傻眼了，見這老人不像開玩笑，可這哪來的小孩兒呀，莫不是見了鬼了！
這麼一想，掌櫃的臉上就顯出驚恐來，不禁揉了揉眼睛，又對著老人旁邊仔細看了看。黑無常一旁看得清楚，不由得懊惱，自己當真沒用，當人還當習慣了！
正當店鋪裏幾人大眼瞪小眼之際，店鋪門被人突然從外麵推開。掌櫃的被嚇了一跳，老人和黑無常也回頭看去。
看清來者，黑無常一怔，突然記起大半年前，那個不辭而別的年輕人。
掌櫃的看見來人，見是個俊俏公子，鬆了口氣，忙招呼道：
“公子，想做個什麼樣的衣服，我這兒什麼好料子都有。”
“可有絲織的？”
“有有有，您隨我來。”
見掌櫃的要走，老人忙起身叫住，“哎！掌櫃的！我們還沒挑完呢。”
尚青笑了笑，謙讓道：“掌櫃的，那就先給他們二人挑吧。”
掌櫃的聽完，瞬間臉色一白，顫聲問道：“兩，兩個人？”
“是啊，那不還有個小孩兒嗎？”尚青說完，慢悠悠走到黑無常身邊，在他頭上輕輕一點。
黑無常眼見著尚青朝自己過來，緊接著，就見對麵的掌櫃的嘴巴瞬間張大，一臉的不可置信。
黑無常低頭看了看自己，並沒有變化，但很顯然，那掌櫃的可以看見自己了。
這時，老人在一旁抱怨那掌櫃的，“一早就跟他說是兩個人了，可他偏告訴我一個人，我看你是該去旁邊醫館看看眼疾了！”
掌櫃的：“。…。。”
接下來的一刻鍾，掌櫃的匆匆給幾人挑完布料，忙關鋪子打烊，趁醫館沒關門，跑去看眼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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