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55 更新時間:17-10-19 17:22
對令狐衝來說,思過崖或許是他很多年都不曾來過的地方,但於我卻隻是過了短短幾月而已。
涼亭,桃樹,石桌,山洞,眼前的一切都那樣熟悉,恍惚中,自己仿佛還是那個擰著肥雞美酒,青衣束發的董方伯。
然而實際上,最後一次來這裏時,一身華服染塵,左肩點點血跡,在殷紅的袍子上凝成了一朵朵絳紅色殘花。那時的自己雖墮崖不死卻也萬念俱灰,無處可去便隻想到了這裏。
對我來說,化身董方伯與他相處的那段時光,才是這一生中最最快樂的時光。他當我是男兒,於是對我推心置腹,而我心中也少了許多顧慮,相處下來,竟是比東方白時更加愜意了。
想著這些,視線忍不住落在了涼亭前的台階上。
擰著一壺酒,令狐衝毫不拘泥地大灌一口,一邊以衣袖抹嘴,一邊攬著我的肩笑道:“還是董兄弟明白我的心。”
曾有多少次,我與他坐在這台階上喝酒聊天?
桃花樹前,他用肩膀輕輕撞我,饒有興味地問:“喂,你的功夫真的那麼厲害?”
若是可以,還真想回到最初最愜意的那段時光。沒有兒女私情,也沒有正派邪教,隻有兩個好酒的人以兄弟相稱,鬥酒舞劍,談笑風生……
如今思過崖上的一切都未改變,唯有人再不是當時模樣。
“風太師叔,不孝弟子令狐衝又來看您了。”
回過神時,令狐衝已站到了崖邊。稍微上前兩步,才在他身前看到一柄出了鞘的芷青色鐵劍,正端端地插在崖邊一塊大石上,迎風屹立。
怔了怔,難道是風清揚……
並不看我,令狐衝自顧自說道:“自從那日風太師叔將獨孤九劍全部傳與我後,我便再也沒有見過他老人家,而我最後一次回來這裏已經是三年前了。那時剛與盈盈成婚,也剛得知是方證大師借太師叔之名傳了我易筋經,心裏便想著帶盈盈回來見一見他老人家。”緩緩走到鐵劍旁,令狐衝伸手撫了撫劍柄,“可惜並沒有見著,太師叔隻留了這柄劍給我。”
靜默半晌,令狐衝忽伸手將劍拔了出來,“這是華山最尋常的弟子劍,正是它在這華山上陪著我過了冬又過了秋。”看著劍身細微的缺口,他顯得有些懷念,“小的時候不懂運劍,常使蠻力,師父和師娘……”抿了抿唇,令狐衝不再往下說了。
忽又轉回身來,將隨身佩劍解下丟了過來,令狐衝笑望著我說:“再陪我過幾招如何?”
緊緊握著手中藏青色的劍,我沒有出聲。
青,東方色也。
在太陽升起之前,天地最初的顏色是從青色開始的,其後由冷到暖,由清微淡遠到光芒萬丈。青色,便是東方最初的色彩。
心中思緒萬千,於是並不看他,“如今我功力全失,又如何再陪你過招。”
卻聽令狐衝輕笑兩聲,“隻走劍招,不用內力。”
被他的笑聲搔得內心癢癢的,於是不等我反應,“莫要欺我。”這句話已脫口而出。
怔了怔,令狐衝的眸光一瞬深了,“向來隻有你欺我而已。”
咬著唇,我不再開口。
令狐衝,究竟是誰欺了誰……
“你先是讓我以為你是男兒,之後又讓我以為你是魔教聖姑。”定定望著我,令狐衝緩緩說道:“你墮崖時,我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你。等你終於出現了,卻已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你說‘有些誤會,錯過了便是一世’,我並不相信,可你又說‘此生不會再見了’。我以為你是找了處地方隱居避世,再不見任何人,可事實上……”
說著,令狐衝朝我邁了一步。心上一慌,便又退了半步。
“你總是這樣。”低頭輕笑,令狐衝微微搖頭,“我每次向前時,你都在後退。”
“從相識開始,向來就隻有你找我,而我卻從來找不到你。你一直都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因此目標明確毫不猶豫,見我,或者不見我,全是你說了算。就連那日在竹林,甚至黑木崖上,我也總是被你的情緒牽著走。刺你,傷你,看你墮崖,你從來不曾給過我第二種選擇。就連換心給盈盈,也是你一人說了算。東方不敗,你總是在逼我做選擇。師門與你,人命與你,盈盈與你。”令狐衝的情緒起伏不定,但那雙眼睛卻始終牢牢鎖著我,“每一個看似兩難的選擇,等到了我麵前,其實都隻剩下一個而已。”忽閉上眼睛,他深深吸了幾口氣。好半晌之後才終於睜開眼,看著我,他的唇邊帶著些微嘲諷,“我唯一自己選的,並且不後悔的,隻有‘師門與你’。”
再次朝我走來,令狐衝沉聲道:“其實你說的沒錯,你的確是這天下最驕傲之人,而我或許也是這天下最死腦筋的人。”突然伸手捂住了我的耳朵,令狐衝俯首下來抵在我的額上,“你或許真的不是最適合我的人,但卻是我此生,最想念的人。”
定定望著他近在咫尺的容顏,看著他眼中滿滿的柔情,心早已軟成一片。視線開始有些模糊了,可他的樣子卻還是清晰地印在我的心底,仿佛烙印般。
再難抑製內心波動的情緒,也不想再克製自己,於是忍不住仰頭靠了過去。
雙唇從他緊抿的唇線邊擦過,最後落在了臉頰上。怔了怔,我仰頭看他。
他側開了頭。
低頭笑笑,令狐衝抬手揉了揉我的發,卻不說什麼,隻向後退了一步,“走吧,陪我練劍。”
·
思過崖的夜依舊和以前一樣冷,卻又比往常暖和。
夜風從洞口呼嘯而來,吹得盆中火焰左右搖曳,時不時‘噼啪’作響,飛出一串火星子來。
與令狐衝合衣躺在洞中唯一的石床上,我閉著眼努力了好半晌,卻依舊沒能擠出半點睡意來。
身後的令狐衝似乎已經睡著了,呼吸均勻而又綿長,一陣陣地刷過我的後頸,讓人好生難受。
反正睡不著,索性輕手輕腳地爬了起來。又看了他一眼,才緩步走出山洞。崖上的風很大,氣溫也比洞內低很多。緊了緊身上的外袍,我朝崖邊走了過去。
芷青鐵劍已重新插回了石縫中,劍身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想起日間與他練劍時他熠熠生輝的眼睛,唇邊便也有了一抹笑。
盡管沒了內力,許多劍招威力大減甚至空有形而無神,但於我二人來說卻已滿足,隻覺得恍如隔世。
今日走的這百十招,正是當年替他喂招時使的那些。
一時間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卻比那日更醉人了。
陽光正好的崖上,裹著被風揚起的粉色桃花,一青衣,一素衣,持劍飛舞……
愣愣出神的時候,一個人影出現在餘光中。以為是令狐衝醒了,望過去時,卻是風清揚正皺眉盯著我。
“你……”捋著他的大白胡子,風清揚率先開口,卻隻有一個字,便擺手作罷。
看著眼前的舊人,想著自己如今麵目全非,感慨之餘,也不知應當說些什麼,於是默立不言。倒是風清揚笑了起來,一邊搖頭一邊朝我走來,“你可知你雖消失了好幾年,但這江湖上關於你的傳言卻從未停止。”
老實回答,“不知。”
“嘛,江湖上那些傳言不聽也罷,大多都是說書人胡亂編的。”風清揚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立在我身邊,他隨我一道瞅著那柄劍,“畢竟比起耳朵聽到的,我更相信自己親眼所見。”頓了頓,他回頭看我一眼,“上回你從這裏離開時,還以為是你放不下,誰知,你是比任何人都傻。”
聞言一愣,他知道我是誰。
“丫頭啊……”輕輕拍了拍我的肩,風清揚搖頭不再說話。
不習慣被人用這種態度對待,負手傲然而立,我並不看他,“世人都說我是邪教妖人,畏我懼我,隻當我無所不能無所不為,卻不知這世上也有我做不到的事,放不下的人。你曾說情字傷人卻更困人,如今才算是真的懂了。”回頭看他,我勾唇笑了笑,“可懂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看著身旁的老人,我忽然很想知道,“風清揚,你是如何看出我身份的?”
聞言,風清揚笑著捋了捋胡子,“今日你與令狐衝練劍,我正好在一旁看到,見你一招一式都與往日別無二致,就猜到了一點。劍招雖易模仿,但舉手投足的氣質與習慣卻是怎麼都模仿不來的。因此饒是離奇,卻也不得不信了。更何況,”故意頓了頓,他笑道:“那臭小子隻要與你一起,便連表情都會變得不一樣。這一點隻怕連他本人也不知道吧。”
聽出他言語之中的笑意,麵上一澀,隻得扭頭望著一旁的半彎明月。
“他如今就在洞裏,你可要去見見他?”
“不了,我與他還是不要再見的好。今夜前來也隻是想證實自己的猜測罷了。”
“風清揚……”
“丫頭,”打斷了我的話,風清揚一臉認真地看著我,“你二人走到今日都不容易,切不可再做傻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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