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37 更新時間：18-02-03 12:22
當他隨著聶冉走進客廳裏時，便看見客廳正中央的電視旁邊，擺著一個人的靈牌。靈牌前是插好的紅燭和香，還有洗得幹幹淨淨的一點灰塵也沒有的水果。似乎是今天早上才換的。在那靈牌之上，則掛著一個男孩的黑白照片。
照片裏的男孩看著不大，十三四歲的樣子。眼睛彎彎，微笑著的模樣，隱隱有幾分英俊。
“他就是我姨母的孩子了。”聶冉道。
於北蓓聽他這麼說，看著那擺放靈牌的台子幹幹淨淨的，整個房間都有些淩亂，卻唯獨這一處特別整潔，就像是經常會被人打掃一樣。就連掛著的照片，於北蓓看起來那照片框也是一絲灰塵都沒有。
這麼幹淨，自然是聶冉的姨母和姨夫每天悉心打掃整理的結果了。於北蓓心裏對夫婦兩人的討厭之情一下子便少了許多。他看著那照片，心裏覺得有些堵。他看著她們夫妻兩人的生活狀態，心裏突然覺得能夠真正理解了。
聶冉的姨母那天早上給三個人做的是餃子。餃子個大，皮也不厚，一口咬下來，滿滿的肉的厚實感混著湯汁的香醇進入嘴裏，讓人感到滿足。
聶冉的姨母似乎是擔心煮少給三個人吃不夠，特別煮了滿滿一大鍋。又看於北蓓還很年輕的樣子，特地給於北蓓的碗裏盛了比聶冉碗裏數量更多的餃子。
“年輕人，長身體，多吃點。”他姨母道。隨後便特地端了一碗餃子，走到靈牌前放上，又拿出香點燃插上，朝著靈牌鞠了一弓。
於北蓓聽她正在囑咐自己死去的兒子在那邊多吃點，吃好點之類的話。雖然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這種場麵，但他並不覺得很怪異，反而覺得很心疼。
他隱隱聽見了啜泣聲，回過頭，便看見女人正在對著靈牌抹眼淚。他覺得很意外，示意了一下聶冉。聶冉卻朝他擺了擺手。
“讓她哭吧。”他似乎很明白他姨母的心情，對於北蓓道，於北蓓聽他這麼說，也隻能低頭吃自己的。
“爸爸，姨婆又哭了。”聶葛葛小聲道。她似乎也已經經曆了幾回這樣的事情，與於北蓓相比起來，反倒顯得習慣一些。
“恩，你吃自己的飯，姨婆等會兒會好的。”聶冉輕聲道。
那啜泣聲持續了幾分鍾便也停住了，女人重新回到飯桌上。又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對三個人道。
“你們快吃，不夠的話鍋裏還有。”
女人正說著，樓下走來另一個男人，便是聶冉的姨夫了，他穿著一條有些破爛的牛仔褲，披著一件外套。於北蓓看他雖然有點邋遢，但想起了剛才看見的場景，也明白聶冉告訴自己的，便順著聶冉的介紹，跟聶冉的姨夫道了聲好。
男人跟三個人打了招呼，坐在女人旁邊。
“香上了嗎？”他問。
“上了。”女人麵無表情得道。
“上了就好。”男人聽了似乎感到寬慰，點了點頭。
隨即便跟聶冉聊了起來。
於北蓓發現聶冉的姨父還是很關心聶冉的，問了聶冉的近況，又問了他的工作還有生活方麵的事情。最後又笑著跟聶葛葛說笑了幾句。盡管男人看著很邋遢，但其實與他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於北蓓並沒有覺得特別不舒服和尷尬。
“今天農村那邊好像在下雨，天氣冷，你們去的時候多穿點衣服，回來也回來早點。別待太晚，那邊車站好像出了點問題，時不時就會沒車。到時候回不來可就麻煩了。”男人說著便準備拿出根煙來抽，卻被聶冉的姨母製住了。
“有小孩呢。別抽煙了。”她道。
男人看了一眼聶葛葛，便將煙又放了回去。
“我們知道了。姨夫。”聶冉道。
兩個人隨後又聊了幾句，吃完飯以後，聶冉便帶著於北蓓和聶葛葛離開了。
臨走前，聶冉對他姨母道。
“姨，可以給我們兩炷香嗎？”
女人有些愣了愣，看著聶冉那關切的眼神，便道。
“在電視機下的盒子裏，你們自己拿吧。”
“好。”聶冉說著便領著聶葛葛走過去拿出香來，給聶葛葛點了一根，又給自己點了一根。隨後對聶葛葛道。
“葛葛，給你小叔叔上一炷香吧。”
小女孩很懂事，她知道麵前這個黑白照片裏的男人是自己的誰，她以前來的時候也做過類似的事情。因此聽見聶冉這麼說，便先將那香插進了香爐裏，然後學著聶冉的樣子，閉著眼，對著照片鞠了一躬。
於北蓓在一旁看著，他看見正在餐桌前收拾東西的女人也停了動作，正將眼神朝聶冉他們那邊望去。女人似乎是被聶冉和聶葛葛的舉動勾起了不快的回憶，於北蓓看著她眼裏仿佛又在閃爍著淚花。
三個人離開聶冉的姨母家以後，便去了公交站，搭上了去往聶冉外婆的墓所在的鄉村。
坐在車上，聶葛葛坐在窗邊，倚著窗戶，又睡著了。
於北蓓擔心她冷，從包裏拿出了一件小毯子給她蓋上。
聶冉正躺在他另一側，閉著眼，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於北蓓看著他的模樣，便問道。
“你是在想你姨母家的事嗎？”
聶冉睜開眼睛，道。
“恩。距離他的死也有十年了。外婆死後不久，她兒子便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也死了。”
於北蓓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覺得這座城市，似乎埋藏了太多令聶冉感到不快的事情，外婆的死，表弟的死。於北蓓在沒遇到聶冉之前，對於死亡的概念真的很模糊。直到遇見聶冉之後，他才發現，對於自己來說那麼遙遠的死亡，但對於聶冉來說，卻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
人與人之間的境遇差別有時候真的會很大，卻也因為如此，才塑造出了每個人不一樣的性格。聶冉身上的那份成熟，於北蓓心想，便是因為這些類似的經曆，所帶給他的吧。
三個人當天下午到達了聶冉外婆的墓所在的村子口。下車時，鄉村裏麵又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由於混了雨水的關係，鄉間的小路變得泥濘不堪，走在上麵一不小心便會濺起大大的帶著混泥的水花，弄髒人的衣裳褲子。聶冉怕聶葛葛不小心會弄髒衣服，一路上便抱著她走。於北蓓則跟在他們兩個人後麵。
“阿冉，你外婆為什麼會要把墳墓修在這兒？感覺蠻偏遠的誒。”於北蓓問道，小心翼翼的注意著腳下的路。
“外婆生前有一個熟人是一位風水大師，他免費幫外婆算的，說是建在這兒可以讓她的後人受到福蔭。外婆偏讓我姨母在她死後把她的墓埋在這兒。”聶冉道。
於北蓓聽了不禁莞爾一笑，正想告訴聶冉說那位風水大師算的還蠻準。但隨即想到了聶冉外婆死後不久他表弟便死了，還有聶冉這十幾年生活的辛苦。心裏便覺得似乎說出這樣的話來也有些奇怪，還是沒有說。
聶冉外婆的墳是在一戶房子旁，那房子已經很破敗了，似乎是先前曾經遭了火災，房子的壁上還殘留著被火焰燒的發黑的痕跡。一塊連著一塊的，像是寄生在牆壁之上的黑色草叢。房裏也沒有人家居住，大門緊鎖著。二樓的窗戶也都是緊閉著的。
“這幢房子很久以前曾經居住過人，但後來發生火災後，裏麵的女主人死了，房子的男主人之後便也帶著孩子搬走了。”聶冉道，帶著三人到了旁邊的墳前。
於北蓓看著那幢有些陰森森的發黑的房屋，心裏覺得有些發怵。
“外婆，我們來看你了。”聶冉一邊將手中的紅燭還有高香都用火點燃，一邊對著墳前道。
“今年我和你的祖孫女兒葛葛也都過得很好……”於北蓓在一旁一邊幫著撕冥錢，一邊聽著聶冉對著墳裏的人講述著自己這一年的生活。他發現聶冉始終都是笑著的，講的也都是這一年的收獲等等的樂事。而關於這一年吃得苦受過的難卻隻字不提。
他後來問聶冉為什麼不講完呢。聶冉告訴他道。
“不想讓外婆在那邊也替自己擔心。這是他這個做外孫子的現在唯一能替他外婆做的幾件事之一了。”
“阿冉，要點紙錢了嗎？”於北蓓問道。
“恩。”聶冉點點頭。將位置讓給於北蓓道。
“貝貝你來吧。”
於北蓓本想把紙錢交給聶冉讓他自己來，看著聶冉把位置讓給自己，有些意外，但還是按著聶冉的話照做了。
他隻聽一旁的聶冉道。
“外婆，現在在跟你送紙錢的人，就是我去年交的男朋友了。他叫於北蓓。”
貝貝聽了怔了一會兒，回過頭看了聶冉一眼，聶冉用眼神示意他繼續燒。
他聽聶冉繼續道。
“我和貝貝現在的關係很好，也很穩定，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以後也就是會陪伴我一生的人了，也會成為你的孫媳婦了。我知道，你看見他是男孩子以後，肯定會有些意外吧。我不知道外婆能不能夠接受呢？如果能夠接受的話，我希望外婆可以祝福我們，因為你的祝福是小冉在這世上最想要的祝福了。如果不能的話，那外婆，我也隻能跟你說一聲對不起了。很抱歉，小冉在你死後還要讓你不放心一回，讓你生氣一回。但小冉一直都記著你小時候告訴過我，人隻要在一生之中能夠完成兩件事便算是成功了，一件事是做到對社會有用，另一件事則是做到令自己幸福。現在，小冉已經做到了第一件事，而關於第二件事，我想告訴外婆，隻有現在在你麵前的這個男孩，才能夠幫助我完成第二件事。我知道，或許這麼做的我還是有些任性吧。但真的請外婆再包容我一次了，我知道，外婆是這個世上最愛我的人，即使在那邊也依舊如此。我知道，外婆你到最後一定能夠接受我們的，是嗎？我在這裏，和貝貝一起，給外婆你拜年了，也誠心懇求你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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