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74 更新時間:18-06-18 21:38
杭州第二人民醫院幽暗的長廊上,眾多實習護士紛紛換下白衣大褂,打起雨傘,蹜起小步,一溜煙地消失在暗夜裏一片茫茫雨霧之中。秋雨蕭蕭,冷風陰鷙,春桃穿了件秋香色長至沒膝的擋風衣裳,嬌豔如一朵初綻的杜娟,剛要走向長廊外,猛然想起一個人。她毫不猶豫地徑自走向六號病房。打開了房門,看見隻有病人上官黎蜷曲在床榻上,她向上官黎輕輕粲笑了一聲,接著,習慣性地給他揮手告別,說:“我要回了,你安心的歇息。”然後合攏上病房門,匆忙地返回家了。風雨從窗外灌進病房,天花鼎一支鏃擁如蓮的吊燈像飄泊在水麵上的船舶,忽忽恍恍,輕盈而有節奏地擺動和搖曳。病床上的上官黎目不轉睛地望著蓮燈,望著窗欞,望著房間裏的一切。一霎那,他像想起了事情,眼眶裏滿含屈辱痛楚的淚水,微微笑了。他的確想起來,一年彈指一揮,許多人的影子不像從前那樣清析可辯,但唯一使他難以釋懷的,是他最鍾愛的女人——賈夢鸝。她如一縷清風,出現在他幹涸而狂傲的人生間隙,而她,又如一葉嫣紅凋零,突兀飄逝在渺渺天宇間。縱使時光如梭,她那俏麗的雙頰,溢含秋波的雙眸依然震動著他的心扉。她的歌聲依舊美妙,在秋風蕭瑟的日子,溫暖和滋潤著他。
上官黎微閉雙眸,那個像靈魂一樣翩躚的影子,風情萬種,頓時從眼前消失。與此同時,另一張使他感動和幸福的臉龐出現了。她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頭上束著一個小髻,笑容甜蜜。哦,她就在他的身邊,正時時刻刻地相伴著他。而他笑靨輕漾,便在臉孔上輕然一搐,長長的眼睫毛一顫,幾顆豆大的眼珠緩緩滑落。淚珠從臉孔流進嘴唇,帶著一絲苦澀而沁潤。不等他抬袖試淚,一隻輕柔有力的纖手閃過他麵前,輕輕揩試他臉上的淚珠。
上官黎睜開雙眸,看見我深沉縹緲不可捉摸的目光在凝視他。好感動啊,好幸福啊,像媽媽的目光牢牢地伴隨著他。上官黎的心猛然一驚,一股不可言明的力量和勇氣促使他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不要離開我!上官黎痛苦地呼喚著,感到撕心裂肺。任憑我溫柔的手慌亂抽拔。我的心有一點怔忡,有一點朦惑,我已脫離不了上官黎那雙大手的製約,羞赧和疑慮將我深深包圍。“不要這樣,黎哥,黎哥。”我用一種低沉的聲音勸解,卻始終不能摒棄上官黎對我的擺布。上官黎一字一頓地說:“你……是……我……夢……中……的……人。”我急紅了臉,望著上官黎那妖孽般俊美的麵孔和澄澈如水的雙眸,彷徨不定地搖頭。“你不可以這樣,你的病還沒有好,你不能這麼拉著我的手。”我奮力掙紮,心裏縈繞著一抹恐怖和哀傷。我當然知道,僅管自己是那麼那麼地喜歡麵前之人,僅管自己是那麼那麼地願意被糾纏,然而,一種道德意識占據在我心間。現在,絕不是任由他妄自動情或癲狂之時,一定要壓製住他內心的“魔障”。我溫溫靜靜地勸導說:“黎哥,你要聽話,這裏是醫院,不是咱們的家。請你放開我,等以後回到家我在答應你,行嗎?”上官黎目光如炬,牢牢盯著我:“不!你要告訴我,你是誰啊?”我含蓄地笑了笑,我不敢肯定上官黎的用意是真是假,隻是用笑勉強地支撐我。也許,他康複後就沒事了,我在心裏安慰。上官黎鬆開一隻手,輕輕撫摸了一會兒我的頭發和臉頰,癡樂一笑,道:“夢裏的人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我絕不會再讓你離我而去。”我聽後心中潮浪湧動,隨之追問:“你快說,什麼夢中的人?誰是你夢中人?你告訴我啊。”我拚命地搖動上官黎那微微哆嗦的身體,想從他的隻言片語中尋找到一個答案。但是,這個答案堅韌如壘,任憑我怎麼堅持,也無法輕而易舉擊破它。上官黎道:“不,我不會放開你。要不,要不我給你唱支歌。”我聽了,差點沒笑出聲:“你居然會唱歌!!”然而,我分明感覺到臉龐上流淌的真是一汩汩的眼淚。我好感動啊,好幸福啊,我真想大聲地告訴世界上的每一個人。“不,不,你不可以再離開我。”誰知,上官黎伸開兩隻大手膀,將毫無準備的我牢牢攬入他的懷裏。我自覺糊糊塗塗的,在這一刻,我搞不清楚上官黎的意圖。憑直覺,我認為上官黎是神經錯亂的一種表現,也許他是“癡人說夢”。一狠心,我將欲火焚生的上官黎推開,從床邊向後移出兩步。我有些眩暈,不得已一隻手扶在床欄上。天哪,我心想,眼前之人一定是在講瘋話,誰是他的夢中情人啊!我望著天真如孩童般的上官黎,他正用純情、迷茫、壞意的眼神向我嗔怪一笑。誰知,就因這驚為天人的一笑,居然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我無法自控,開始放聲大哭,淚水像雨珠,肆意亂飄。我知道,上官黎是一個病人,他的話像一個不正常的人不經意的一個玩笑。我崩潰了、絕望了。我背靠牆麵,低垂著頭,隻由眼淚不停地簌簌落滿衣襟。
冷不防,從門外走進一個人。他懷抱一束嬌豔欲滴的鮮花,有康乃馨、紫羅蘭、滿天星、百合花之類。還帶著一個兩鬢斑白、嘴裏含著煙鬥的長者。他看見我哽咽地抽泣,臉麵一僵,問我:“淑茵,你怎麼哭了?”我聽見有人問話,一抬頭,是滿腹疑雲的上官仁。“先生,”我抬起衣袖,難為情地揩盡眼淚,“我沒有事。”站在身旁的上官仁大驚,問:“那你因何事而哭呢?”他狐疑地環視病房,和躺在病床上噘嘴的上官黎。我道:“黎哥和我說話,我以為他痊愈了,但是他——”“好吧,我知道了。”上官仁說著,走近床頭,將一束鮮花擱下,“他喜歡鮮花,我特意從山莊的花園裏摘來。這些花維持不了多久,一個禮拜而已。”他一回眸,向身後的人說:“哦,羅先生,真是勞煩你了,親自來探望我兒子。”羅璞玉一笑,提著一籃筐瓜果,無非是芒果、荔枝、香蕉和石榴一類。“喏,這是我家夫人特意給黎兒熬製——蘑菇雞湯,和木樨飯,我想對他的身體有好處。”羅璞玉一麵說,一麵將瓜果筐和一個熱煲鍋放在床旁桌上,“可憐的黎兒,我算是牽絲攀藤了。來,坐起身來,我這糟老頭兒親自給你喂。”羅璞玉苦笑著,將上官黎輕輕扶了扶。“先生,我來——”靠在牆邊的我急忙上前,走近上官黎,一抬手膀將他扶坐了起來。羅璞玉拿起了熱煲鍋,使勁旋轉幾周,打開了頂蓋。“好啦,一切都會好。來,吃一口。”他手拿湯匙,將一塊酥軟的雞渣肉喂給上官黎。
可恨又可悲,上官黎咬緊兩麵腮幫,像一隻嘴裏含滿稻米的田鼠,一動不動地呆望著。上官仁不好氣地哼了一聲:“吃啊,這是羅伯伯的夫人親自給你做的。”羅璞玉斜了他一眼:“不要怪怨他嘛。”依舊高擎著湯匙。一旁的我見狀,貼著上官黎耳畔,說:“不要擔心,讓先生給你喂飯。”話一落下,上官黎嘴一鬆,咂了咂舌頭,咬住了湯匙中的雞渣肉。“咦!你瞧,還是你有辦法,這一招真管用嗬。”羅璞玉興味盎然,舉著湯匙,一鼓作氣地給他喂了幾口。羅璞玉望了望,旦見我:一襲月白色薄T恤,上麵印有一行配圖的英文字,黑湘雲紗的大腳褲,顯得精體幹練。一隻翡翠玉鐲,戴在手腕上襯著象牙色的臂膀,清秀俏美。一雙矮跟白藍絲靴,垂著紅穗子。頭發盤成慵妝髻,耳朵兩邊各有一個玳瑁梳子,使我立落素雅。羅璞玉幽幽地說:“還是姑娘有辦法,他或許隻認得你。”我從桌上拿起紙巾,在上官黎的唇邊沾了沾,說:“也許是這樣。黎哥是上天賜給先生的。先生也曾說,一個雲遊喇嘛賞給黎哥別號‘天賜’,也許上天是在磨礪他,是在考驗人,我們應該對他有信心!”身後的上官仁聽了,擠出三分笑,一臉尷尬。上官黎咀嚼著酥香嫩爽的雞肉,那甘孜孜地美味,他已許久不曾享用。羅璞玉目光溫遜,言詞肯切。而上官仁心裏對上官黎有一絲愧疚,一直不敢言露。花籃裏,鮮龍眼,皮薄囊嫩。大石榴,果肉裂破。他給上官黎撿出來,輕放桌麵上。羅璞玉說:“上官若需要幫助,請敬開尊口,你們遠在芙蓉鎮,吃喝俱是不便。令郎想吃啥,我可以讓拙荊做出來,那樣方便。”上官仁一聽,自是喜悅,但婉言回拒:“如何敢麻煩羅夫人。慚愧!慚愧!”羅璞玉笑道:“本人向來喜愛令郎,原本配於小女素素,隻可惜她明花有主。嗨!”兩人一麵說,雞渣肉已全部吃完。羅璞玉溫目望我,笑道:“淑茵姑娘照顧黎兒,實屬不易。上官可別薄待了她。”上官仁凝眉抽煙,笑道:“淑茵是我信得過的人,由她照顧黎兒,我們大家非常放心……”突然,窗外一聲雷擊,震耳欲聾。我急忙起身,關好窗戶,拉上窗簾。
夜已深沉,窗外漆黑一片,樓宇間隱約透出一格格朦朧的光照。我送走了上官仁和羅璞玉,躺在病房的另一張床上。我的眼淚在深夜愈加不可抵擋地滾落。難道我是他的夢中人嗎?他的夢中,究竟有怎樣的一個人啊?我反複糾結、苦惱地循問自己。我想起了香墅嶺,想起了紡織廠工友,更想起了妹妹葆君。
隻說芙蓉鎮香墅嶺裏,葆君坐在房間裏繡一件客戶要求的繡品。窗外,飄落著簌簌雨珠,在風雨的侵害之下,藕香榭、蘭蕙園亦或養卉苑裏的花兒已近衰落。荷花畔,數株百合花在白天被上官仁摘走後,已零星無幾。葆君倚窗而坐,從窗外能看見她像剪影一樣的輪廓,披垂著長發,微低著頭,又像一尊活脫脫的雕塑。她手裏《孔雀開屏》繡副,是幾天前從客戶手上接來。她持續地繡了五天,卻僅僅繡出一隻翅膀。唯獨好在,從此類大客戶手上能賺到錢,利潤豐潤。房間外,雨水唰唰的聲音異常激烈。她突然聽到敲門聲,打開房門,原來,是梁婉容夫人。
葆君望著梁婉容,輕蹙了蹙雙眉,內心怦怦地亂跳,道了一聲:“夫人。”梁婉容向葆君慧心一笑,走進房間,見葆君一身素淡的蜜合色連衣裙,裙底是碎花黑白壓襯的邊兒。脖頸裏戴著大顆渾圓光潔的珍珠項鏈。她向房間瞥視,見窗欞突兀,罩著苔綠垂地簾子。兩張小床。兩把藤椅。僅管房間簡陋,卻別致雅趣。梁婉容踱步走進,手上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提袋。“葆君,這些水果送給你。”梁婉容將果袋放在一張小幾上,臉上漾出一堆笑。葆君有些詫異,走近上前,打開提袋一看,皆是榴蓮,芒果,枇杷等鮮果,甚為誘人。葆君由衷高興,訕訕地笑說:“夫人,姐姐喜歡品食果類。現在,送給我一大堆,隻怕我三張嘴也享受不完哩。”梁婉容笑道:“嗯!水果是新鮮的,早上買來,送給你閑暇慢慢吃。”葆君道:“夫人,你快坐下。”葆君拉住梁婉容的胳膊,將她按坐在床榻上。床榻上鋪著嶄新的灰薔色的單子,兩隻喜雀在雪地上輕躍。床首,一床明黃緞褥疊的整整齊齊。
梁婉容坐在床榻上,望著青春活潑的葆君,既欣悅也憂慮。她籲長問短地關心葆君的生活情況,葆君則認真高興地回答了她。梁婉容道:“黎兒正在醫院,山莊的事情,我一個人打理不過來,先生跑東跑西,忙得我頭搗蒜。”葆君說:“夫人,我知道黎哥對您的打擊很大,也許是上天在考驗我們,您千萬要挺住。”梁婉容目光柔和,用舌尖抿著紅潤飽滿的嘴唇:“對了,你來香墅嶺已經三個月了,除去每月三百塊的吃喝,我每月給你二千五百塊的工資!”說時,她從拿著的錢包取出一遝錢。“夫人,”葆君按住她的一隻手,說:“這兩個月[碧月繡坊店]隻有支出,尚未盈利,至於工資,您可以到盈利之時給我。”梁婉容有一點驚訝,但喜出望外。梁婉容望著葆君,笑道:“我知道你們姐妹辛苦,出門在外,手裏寬餘些好。現在淑茵又不在,僅管你每天隻守候在繡店和山莊,但究竟有用錢的時候,買個胭脂,彩粉,衣裳鞋襪,會用著錢。你不必客氣,這錢你拿著,待繡坊店真正盈利時,我會給你漲些工資。”葆君一聽,感動地說:“夫人,葆君謝謝夫人。”梁婉容微笑著,抓起她的一隻手,溫情脈脈地說:“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來,拿住。”她將一遝錢執拗地塞進葆君手裏。葆君隻覺得情意難卻,無法拒絕,隻好拿住。梁婉容一回頭,桌上放著繡品,笑道:“這件繡品是新接手的嗎?”葆君道:“嗯,夫人,是芙蓉鎮一個姓耿的大客戶,丈副大、尺寸寬,沒有三四周恐怕繡不出來。”梁婉容點點頭,說:“繡坊工作繁忙,不知道是否要個人手?”話一落,葆君道:“夫人,我正想呢,現在客戶越來越多,我顧得了店顧不了繡的,我也考慮是否要一個幫手哩。”梁婉容想了想:“那好,既然說起了,就張貼招聘,找個人給你打下手。”當時將這件事決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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