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鷦鷯情深  第四十二章 唐書瑋追隨富婆

章節字數:4623  更新時間:18-06-18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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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緩緩拉開簾子,望著窗外竹影參差,苔痕濃淡,想起《西廂記》中所雲:幽僻處可有人行,點蒼苔白露泠泠。現在,我已有了妊娠反應。上官仁特別叮囑地告訴我,毓秀樓裏一切活計,我有權選擇性地完成。我忽然想起上官仁的話,穿上一件綠方格絲紋綢的,飾著荷葉邊,每條荷葉邊都鑲入一根綠色鵝絨帶子的衣裳,將頭發高高挽束,挽成一個鬏,鬏中斜插一根攢金絲簪子,匆匆走出夢蕉園。上官仁正在蘭蕙叢裏賞花,一隻歐鷺立在一根木墩樁上悠閑剔翎,我徑自走上前。上官仁看見我,臉龐綻出花朵搖曳般的笑容。

    我隨著上官仁前往湖畔,晚風裹夾著天上白色的雲沫,雲湧著雲,雲卷著雲,雲簇著雲。朵朵白雲像鬱金香的花瓣在天邊形成湛白圖案。巨大的岩礁,在晚陽裏閃爍著細碎晃白的金光。上官仁佇立湖岸一處平緩的岩礁上,手裏拎著畫眉籠,聽著畫眉唧唧悅耳之聲,深深呼著清爽的氣息,感覺所有疲乏皆已隨風雲漸漸流走。上官仁閉住眼眸,又睜開,看見我在湖岸一灘碎石上,於是向我笑了笑。上官仁脫了鞋襪,卷起黑褐色條紋褲管,讓溫柔的白色浪花打在他的腳麵上,清馨且舒適。

    上官仁露出腳踝踩在浪花裏,望著遠空,正像一個妖嬈、矜持的姑娘,披著錦繡五彩紗巾。遠山遠水,一片深邃幽靜的湖,看不清那遙遠無垠的湖麵上變幻的海市蜃樓。

    莫愁湖是芙蓉鎮的生命之基,全鎮十萬人都依賴莫愁湖,以捕漁業為生。上官仁再次反思鮑局長的話:香墅嶺紡織廠排泄的汙水已造成莫愁湖生態嚴重退化,大量鳥禽和魚類死亡,人食用湖中之物,也有中毒跡象。每回想起他的話,好像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香墅嶺風生水起的事業,總不能因汙水處理不當,受到影響?重要的是,一切已由鎮環保局出麵打點好。規劃圖、預算表、資金投入,一切都給他安排的滴水不漏。鮑局長還說,鎮環保局職責之一,是規劃督促企業排汙,像香墅嶺這種現象,已經十分可怕。若不及時糾正問題,會捅出大漏子,會被人反映到上級去的。每回想到此,他就寢食難安,汗毛倒立。要知道,香墅嶺旗下供養著近三百名員工,他們的生存完全靠紡織廠收益。說嚴重一點,倘若自己的紡織廠不存在了,將直接導致他們下崗。

    湖畔的風漸漸大了。卷起的白色浪花一層接一層,像我衣裳上的荷葉邊。上官仁迎著風浪走上岩礁。冷不丁,餘鴦長篙一撐,唱著歌,劃船而來:

    莫愁湖水秀,莫愁湖水美

    千裏荷花萬裏浪

    花香惹人醉

    唆那一支郎鐺

    花香惹人醉

    願作那水下蓮根藕

    生在汙泥身不染

    願作水上一支蓮

    百花叢中吐芳豔

    蘆葦拂風隨岸擺隨岸擺

    蕩舟采蓮滿倉歸

    漁歌伴餘暉

    唆那一支鋃鐺

    漁歌唱晚伴餘暉

    餘鴦拎著兩條長吻鮠跳下船,笑道:“上官先生您來了?”上官仁打量著餘鴦,隻見她身穿一襲青衫青褲,胸脯外隱約露出湛紅圍兜襟,繡著《嫦娥攬兔》圖案。腦後撅著一條又粗又長的馬尾辮,鴨蛋般的臉龐,紅馥似雲霞。一雙明眸幽幽含情。一張薄唇,極有味道。兩條黝黑胳膊上罩著透明輕紗絲網。上官仁道:“是的,我來散步哩。怎麼你捕魚回來了?”餘鴦走上沙地,穿著一雙方口扣襻兒黑布鞋,步態輕柔。“先生,這兩條魚給你。”她說著將魚遞給上官仁。上官仁一望,忙擺手:“好大的魚,你太客氣啦。”餘鴦巧笑嫣然:“先生拿著嘛,湖裏的魚多著呢。”上官仁笑問:“湖裏的魚種類多嗎?這又是啥魚?真大的個兒。”餘鴦道:“先生,你聽好了,湖裏呀有蓮魚、鱅魚、草魚、大鱗鮁魚、黃顙魚、白斑魚,還有池沼公魚、河鱸,而這種魚是長吻鮠,原產長江,但在湖中也能生長。”上官仁細細一望,見長吻鮠體長,吻錐形,向前微微地突出,口下位,呈彎勾形,唇薄,眼小。全身呈灰白,光滑細膩,用手觸摸冰涼黏濕,彈性十足。我走了過來,正看見兩條魚活蹦亂跳。上官仁對我說:“那好淑茵,把魚拎上,晚上讓玉鳳給咱們燉魚吃。”我便接住長吻鮠。餘鴦將一個籮筐從船艙挪到船尾,抹了抹汗,坐在船幫上。上官仁將褲管挽了挽,問:“餘鴦你在等誰呢?”餘鴦笑道:“等我爸,他一會兒就來,把這筐魚送回家,明天在早市上賣。”上官仁雙手叉腰,氣勢卓卓地仰望蒼穹。雲霞黯淡,一團一團像白色浪花般的雲彩,大麵積的扇麵形雲霞,從堆積的白棉花球,變成了金色的菠蘿了。然後出現了一抹玫瑰紅,一抹暗紫,像是山莊的花畹,雪青色、琥珀色、褐色和淡緋色,時隱時現,摻和在一起。上官仁長歎一聲:“湖畔景致真好,每回都讓我舒暢不已。”餘鴦笑道:“先生說的對。芙蓉鎮唯有湖畔風景最好。餘鴦每天守候湖上,能感受雲霞的變幻呢。”兩人正說話呢,誰也沒注意到,一個老翁身披蓑衣,頭戴竹笠走來。老翁用渾白的嗓音問道:“餘鴦,今天捕到大魚啦?”餘鴦跑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說:“瞧,上官先生來了。”那老翁一看果真是上官先生,忙不迭躬身問候:“上官先生您好!怎會來湖畔呢?”上官仁謙遜地笑了笑,道:“我帶淑茵來散步,怎麼你來接餘鴦嗎?”老翁回道:“嗯。捕了一天魚,我收回去明天賣呢。”說著,同餘鴦上船挪動裝滿魚的籮筐。上官仁踏步一躍,“我來幫你們。”說時,上了船。我也走近,幾人一合勁,將那籮筐抬下船,放在老翁的電動車上。

    這日,從湖畔回到山莊,從來沉穩的上官仁再也坐耐不住。他心裏知道,上官黎能選擇我,不是一種偶然,而是帶著三分感動的真義所在。我是一個標誌、善良、勤懇的女孩,能被上官黎看中,一定有其中道理。在他們的家族中,包括上官黎,包括他自己,每當生病之時,身邊出現的人都是我。我給予他們的付出,不是金錢能換取的。他當然擔心,癡兒上官黎是否看清楚了我的一切,而不是平白無故,一時衝動所至。

    上官仁猶豫不決,對梁婉容說:“兒子非淑茵不取,這件事究竟怎麼辦?”梁婉容無聊煩心,揪著綠蓬蓬的圓葡萄吃,看著上官仁一臉焦急的樣子,安慰道:“兒子終歸是咱們的兒子,他失去了夢鸝,又大病一場,已經很不幸了。對於他想取淑茵這件事,我覺得必須認真考慮。”“其實,淑茵是一個好姑娘,我們大家都能看見。僅管她家情況窘困,但是,我覺得咱家應該有容人之心,讓他們交往,倘若上官黎真喜歡淑茵,有何事不可以商量的呢?”“是啊,我也曾這麼想。”梁婉容心有感觸地說,“前段日子,她天天陪伴在上官黎身旁,每天無微不至地關心、關懷他。沒有她,也許咱們黎兒也不能好得這麼快,有這麼大的進步呀。”上官仁長唏短歎地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會把我們的想法同黎兒勾通。婉容,我希望你能支持他,不要使他為難。”

    天蒙蒙亮了,一綹紅霞隱浮天際,像一隻半透明的紅草莓,鮮明奪目。唐書瑋的車停靠在山莊外一株霧蓮樹下。他從黎明開始,一直等候梁婉容近一個時辰。八點鍾整,一身掐絲珠線衫打扮的梁婉容出現了。梁婉容薄施脂粉,輕望唐書瑋一眼,悻悻地說:“怎麼一早來找我,你不知道我喜歡睡懶覺嗎?”她甩著包,邁著金蓮小步。唐書瑋笑道:“婉容,你來了就好。”他迎上前,一隻胳膊扶住梁婉容,繼續問:“上官先生知道你要出來嗎?”梁婉容道:“不,他不知道。”“那麼,”唐書瑋思頓了一下,微笑著,“我聽說你在找人給黎兒說媒,是嗎?”梁婉容頓一會兒,回道:“的確,有說媒一回事。”梁婉容冷漠地望了望山莊園門,發現有工人稀稀落落走來。

    兩人在蓮霧樹下觀望工人步入山莊,然後山莊大門哐當一聲,被重重地關上了。一天的紡織廠生活又開始了。梁婉容臉綻笑容,隨唐書瑋上了車。車子啟動了,在晨光微熹之中,駕著一路珠光寶氣駛入一座巨大的湖島上。

    晨風輕輕緩緩的,帶著溫馨、帶著浪漫吹拂著,梁婉容深深呼吸著湖島上的新鮮空氣,想把一切煩惱和憂傷拋至腦後。她不能因生活的煩惱而打亂了自己的生活節奏,女人——幾度夕陽紅,她,要在無限快樂裏,度過女人最浪漫的晚年。

    梁婉容佇立湖心島上,內心變得沉靜、嫻和,最起碼兒子上官黎的病況每日愈好。唐書瑋走近,用一隻胳膊將她輕輕攬住,溫存地說:“親愛的梁婉容,你知道嗎,一直以來,我是愛你的。如果,有來生來世,我寧願與你結為伴侶,這樣好嗎?”梁婉容一聽,雖然感動,但深覺不妥,笑道:“書瑋,你在說什麼呀?都一大把歲數了。沒有來生來世,你死了這條心吧。”唐書瑋痛苦地“嗬嗬”一笑,說:“你說的對。憑良心說,一直以來,我是愛你的,真的愛你,你……你應該能感覺得到。”梁婉容望望,無耐地搖搖頭。梁婉容在感受湖風,吹動著湖浪,湧動在岩礁上。梁婉容在看雲天,一片薄霧籠罩在無垠的碧湖之上,更有片片如絲如屢的霞光,浸透在天邊深深的雲層之間。唐書瑋見梁婉容不說話,微然一笑,輕輕鬆開了她,一個人踏上一處岩礁。“噯呀!”誰知,梁婉容一聲大叫,“我的絲綢巾,書瑋,快,快,我的綢巾。”岩礁上的唐書瑋回眸一望,一條蓖麻蠶絲撒花薄絲巾,正隨湖水在波瀾起伏的水麵上迅速下沉。唐書瑋心中大驚,顧不上脫皮鞋,飛快地奔了過去。但那條絲綢巾已被衝入湖底,一時之間尋覓不見。唐書瑋一彎腰兩手在水裏摸來摸去:“婉容,等著,我給你找。”梁婉容急得直跺腳:“書瑋快點,快點啊,別弄丟了。那一條絲綢巾三千塊呢。”她大嚷著:“在那兒,對了,是從那兒衝下去的。”唐書瑋像盲人摸象一樣,四處亂尋,但尋來找去依然找不見。唐書瑋道:“沒有啊!在哪兒——”梁婉容再次大喊道:“瞧你身後。”唐書瑋探長手膀,慢慢朝湖心走,竟一不留神跌入湖底。“噯呀,書瑋。”梁婉容一看情形不妙,大呼大喊,“來人哪,有人落水啦,快來人哪。”呼喊的聲音迅速散開,兩個在湖畔撿珍珠、捉螃蟹的婦女聞訊趕來,隻望見唐書瑋在深湖裏撲騰著,雙腳不穩,一口呼一口嗆。梁婉容用命令的口吻喝道:“快,你們趕緊救他呀。”兩個婦女赤腳漫進水裏,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唐書瑋:“你不要緊吧?行了,遇上我們算你幸運。”說完,將唐書瑋帶上岩礁。梁婉容慌亂地問道:“書瑋,你別嚇我。你怎麼了?”梁婉容不停地給唐書瑋捶背,使他嗆出好幾口水。梁婉容深感愧欠,聲音囔囔:“全怪我不好,為一條絲綢巾,讓你冒這麼大危險下水。”嗚……唐書瑋坐在地上,大口喘氣。唐書瑋噝噝道:“這不怨你。我沒出息,沒能幫你找回絲綢巾,噯!”兩個婦女見此情形,問梁婉容:“你們在找啥,丟了什麼?”梁婉容懊惱難過地道:“我的絲綢巾沉入湖底了。那一條價值三千快哩。”兩個婦人一聽,二話不說,淌水下到深處,摸索半天,將那條絲綢巾撈了回來。“是這條嗎?”一個婦女拿上岸問。梁婉容高興地闔不攏嘴,連聲道:“是,是它。真是太感謝你們了。”兩個婦人性情豁達,不顧一身泥水,準備離開。梁婉容一看情形,從錢夾取出數百塊,遞給她們以示酬勞。但兩個婦女謝絕好意,推卻一番,悄悄走了。

    梁婉容道:“書瑋,你好點了嗎?”說著,蹲下身凝望一身髒臭的唐書瑋。而唐書瑋一臉麻然,目光飄忽,呼吸緊促,隻說道:“婉容沒事,幸好找回了你的絲綢巾。咳……”梁婉容淚水交垂,惱恨道:“若不是她們,恐怕你的命就保不住了……今天的事,我會謹記一輩子。”

    此時,唐書瑋格外得意。事實上,他上演的是欲擒故縱悲情“苦肉計”。早在一下水之時,他已發現了那條綢巾,隻是他故意示而不見,在湖中瞎折騰。一來二去還使自己陷入泥潭深處。他實是有意考驗梁婉容對他的真心。這一切當真惟妙惟肖,致使梁婉容絲毫未曾察覺。梁婉容反而以為唐書瑋“舍生取義”,為自己赴湯蹈火,示死不歸。梁婉容感激涕零,熱淚盈眶,一時之間緊緊抓住唐書瑋的手。

    梁婉容道:“書瑋,多年來,我們有幸結識。你俠仁俠義,不愧我的真心朋友。”唐書瑋裝腔作勢地哽咽一會兒,他和梁婉容的手緊緊相握:“婉容,我說過此生有你足以。我寧願為你而死。隻要你活得開心,我會為你付出所有。”唐書瑋尷尬地坐起身,將那條絲綢巾圍在梁婉容脖頸裏,繼續道:“在我眼裏,你是我的女神。你的美超越時光,永恒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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