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閨閫幽事  第一二三章 黃淑茵擲骰行令

章節字數:4837  更新時間:18-07-19 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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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是一片散溢月輝的幽淡夜景,而毓秀樓內笑聲暄嘩。蕭老太太滿臉容光,臉龐橫肉在笑聲裏不停地顫動,回眸一望闕美娟抱著孩子,站在陽台上給上官靈童逗引畫眉,笑道:“美娟專會哄孩子。美娟,我老太太給你端杯酒。”闕美娟聽見急忙而來,笑道:“老太太,美娟從不飲酒,再說懷裏有孩子哩。”蕭老太太義正言詞地輕斥道:“不怕!美娟,讓淑茵抱著,就喝一盅酒。你初來乍到,工作一絲不苟,好像當初淑茵一樣。我表示滿意。”我望此情形,趕忙接住上官靈童。我笑道:“美娟,老太太讓你喝,你就喝了,一杯酒而已,不要緊的。”闕美娟聽了,內心歡愉像流淌蜂蜜,又像猜中大獎一樣。她拿起酒杯,目光溫靜注視了一會兒。她知道,杯中甘醇清凜之酒,代表蕭老太太誠摯的情義,代表上官家族禮賢下士,為此無比感動。上官黎道:“美娟十九歲,當年淑茵進山莊同樣十九歲。既然生活在一起,說明我們都有緣份。”梁婉容撩了撩垂在肩上的長發,笑道:“既來之,則安之!我希望你本本份份的工作,千萬不能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噢。”闕美娟應道:“梁夫人,美娟明白。”說完,一仰脖子喝了酒。上官仁道:“老太太賜你酒,說明喜歡你。美娟,來,我也敬你一杯。”他望著身邊闕美娟,一襲透著淡淡綠色的平羅衣裙,長及曳地,無一朵花紋,隻袖口用品紅絲線繡了幾朵半開未開的夾竹桃。乳白絲絛束腰,垂一個小小的香袋,袋上又刺繡著點點梅花,使得身姿如柳,大有飛燕臨風的嬌怯不勝。雪姨問:“美娟姑娘倒有七分像淑茵,人也利索,成家沒有?”闕美娟俏秀嫵媚,舉止之間,有江南女孩的風範。她那兩麵挽起的袖沿上,都有淺淺的月白色斑斕鳳紋花樣。一隻腕上,露出一隻碧綠翡翠玉鐲。見雪姨問話,目光輕轉,閃射羞瑟不安,回道:“美娟,尚未成家。”我對雪姨說:“已經有男朋友了,家在芙蓉鎮斜陽穀,打漁。”雪姨“噢”了一聲,神色恬和。蕭老太太將胸前一串念珠卸了下來。梁婉容問:“媽,怎麼拿下來了?”蕭老太太回道:“今日與你們多坐一會兒,我怕沾汙了。”闕美娟接了念珠,轉身抱孩子。房胤池問上官黎:“黎哥,行酒令開始嗎?”上官黎環望眾人,見氛圍熱切,眾人眉飛色舞,隻說了一個“好”字。他之所以邀請房胤池在坐,是想讓這位人送外號“灌不倒驢”的好友,陪他給親人助興。但,出人意料的是,當房胤池看見婀娜窈窕的闕美娟,心裏竟割舍不下,總在不經意間,回眸偷看抱著孩子的闕美娟,呆呆出神。他心想:眼前女孩論樣貌,實乃一朵芙蓉出淤泥。論姿態,實乃幾度纖塵俗不染。一瞥一轉,眉目傳情,顧盼有神。尤其一張臉蛋,兩頰飽滿潤亮。尤其一雙眼眸,雙瞳溢水含笑。修長白嫩的脖頸,露出一段香骨,瘦長伶巧的掌指,皆有幾分媚姿。而酒令一開始,他就被上官仁喝飲三大盅烈酒,再一陣饒舌勸酒,居然暫時遺忘了闕美娟。上官仁喝聲如雷,望著同桌二十歲出頭的黃毛小子,雖是精靈健耍,但心裏有一些不放心。端一杯酒,他帶著教訓上官黎一樣的口吻責難道:“胤池,怎麼神思恍惚的,像有心事?”房胤池忙擺手,道:“沒有!上官先生錯怪了。”上官仁道:“我分明看見你三番五次偷窺闕美娟,還要抵賴?”上官黎凝眉一想,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如逑。”雪姨笑道:“他是在說美娟嗎?也難怪了,美娟姑娘生得標臻無瑕。”我嗤聲一笑,問房胤池:“你和金寅釧不是很喜歡鮑臻芳嗎?為何見一個喜歡一個呢?”房胤池刹時一聽,隻說:“我……我……”這一個字,竟羞紅了臉,別無言語。房胤池的目光回避著我,有些焦慮,也有些悵惘。上官黎轉圜道:“他不是喜歡誰,而是對異性有好感,也是人之常情,大家不要作弄他了。”舅舅給眾男士們各遞了一支煙,嘈嘈道:“男追女隔道山,女追男隔層紙,這世道沒有男女有別的界線。既然喜歡,何苦掖著、藏著。”姑姑笑道:“一看美娟就知道是個好姑娘。那也要看人家的意思了。”正說話呢,上官靈童嗷嗷地哭鬧,我打斷眾人話題,笑道:“靈童肯定又要吃奶,我馬上回來。”我懷抱上官靈童,躲在一邊,揭開衣襟,獨自喂奶。看著孩子粉嘟嘟的臉孔上,像上官黎一樣的大眼睛,偶爾用目光輕視,使我無比欣慰。陽台上,畫眉在籠架間躍上跳下,一麵發出唧唧啾啾悅耳清脆的啼叫。獅子狗爬在地毯上閉目養神。我躲在一麵雕畫“麒麟獻瑞”的屏風隔斷後,一直等上官靈童吮足奶水。月光靜靜地灑在我身上,我望著安祥的上官靈童,那紅突突的小唇蠕動一下,就緊緊闔上了。我係好衣扣,聽見上官黎喚:“淑茵,喂完孩子就過來。雪姨有話說呢。”我隻得再次將孩子交給闕美娟,來到客廳餐桌旁。剛一坐定,雪姨輕啟朱唇:“若不是因為你在奶孩子,一定讓你喝一盅酒。但現在大家在行酒令,輪到你了,看你怎麼應付我們。”我微微一笑,心裏暗暗犯難。作為一個女人,我除了針織女紅,除了賜候長輩,縫縫補補,洗洗涮涮,照顧孩子,其餘之事,尤其行酒之樂一竅不通。但是,現在要我行酒,豈不是趕鴨子上架嗎?正為難之即,房胤池笑道:“今日我既受黎哥之邀,就是有備而來。不如這樣,淑茵小姐盡可與你們把盞對酒,贏酒作罷,若是輸了,罰酒由我代為飲之,如何?”眾人一聽,甚覺有理,便默然許可了。雪姨道:“既然有人代飲,淑茵就劃拳行酒吧。”舅舅笑道:“我倒想看看侄媳婦拳令怎樣?”我鼓足勇氣,輕輕拿起桌上骰盒,心裏捉摸半天,擲向桌麵。對擲骰的第一人是姑姑。一看我擲出雙五點,陡然一驚,吞吐道:“淑茵上來就給我出難題,總不成,我要擲成雙六點嗎?”眾人哼哈嘻笑,不停地催促:“快擲下去,擲下去。”姑姑嗦嗦半天,終於擲向桌麵。結果,大家一看,將將一二點。“姑姑,甭怪我無禮了,這局你輸了。”我巧然一笑。舅舅、雪姨無不為我拍手稱讚。“好,好!淑茵,繼續,再贏一局,你姑姑就要喝酒。”上官黎拈煙神情漠然地望著,偶爾癡笑一聲。我再次拿起骰子,三幌兩搖,擲向桌子,竟又是兩個五六點。姑姑乍一看,眼角堆褶,徹底傻眼了,顫顫道:“看來,今日必是我輸酒了嗎?”梁婉容笑道:“隻是作樂子呢,不防輸贏。”姑姑聽完,心下一橫,將骰子擲了出去,待骰子落定,我與眾人凝目一望,更是驚嗔一片。原來,桌上是雙六點的骰子。姑姑一看,喜不自勝。上官仁笑道:“好,好,兩人各得一局,不分伯仲。”雪姨輕顰一笑,妖邪嫵媚。雪姨說:“關鍵看第三局,你們兩個再擲骰子。”姑姑信心大增,一挽衣袖拿起骰子就擲,我也拿起來,往桌上輕輕一擲。眾人目光齊齊看準兩麵擲下的骰子,二三點對一六點。“淑茵,是淑茵擲的好骰子。”上官仁抿嘴一笑道。眾人仔細一瞧,皆點頭應是。坐在一旁的姑姑如墜煙雲,已僵在一邊。房胤池喟歎一笑,道:“第一杯罰酒,看來輪到下一個人啦。”上官黎打著哈啾,伸手將姑姑的骰子遞給舅舅。姑姑喝了罰酒,嘖聲道:“淑茵勝我一籌,看她舅舅的了。”舅舅長稍臉,闊兩腮,一對看上去怪嚇人的煽風耳,是個有些手段之人。他拿著骰盒拚命搖動,梁婉容笑道:“別那麼費勁,小心骰子搖破了。”舅舅齜牙咧嘴,露出一顆鑲金門牙,道:“嗬嗬,再怎麼也不能輸給咱淑茵小姐吧?”說完,一擲骰子,是雙三點。“噯呀,”雪姨一聲驚歎,“骰子點數太小,怕是你輸定了。”梁婉容一看,笑逐顏開,對我說:“淑茵,快擲,保管贏他。”我隨手一擲,骰子三擺兩幌,居然是雙五點。“好,好好,這局是淑茵的。”房胤池道。舅舅露齒慘笑一聲,並不服輸,拿起骰盒,又是一陣猛搖,嘩一聲,往桌上一擲,是二三點。上官黎連譏帶嘲地一笑,道:“舅舅,恐怕你又輸了,這回更是小不甚小。”我拿起骰盒輕搖一下,往桌上一擲,是四六點。“嗬,怎麼樣,我早說舅舅要輸的,喝罰酒。”上官黎給舅舅杯中斟滿酒。舅舅眉目一凝,拿起酒盅一飲而盡。我連贏兩把行酒令,一時之間平添喜色,手裏拿著骰子,注視著雪姨。而雪姨一看姑姑、舅舅紛紛敗下陣來,不慌不忙,抬手綰起一綹垂在兩鬢的秀發,笑道:“來,我和淑茵碰碰。”我笑望雪姨,她微垂臻首,皓齒紅唇,隱約透出一抹成熟女性的熱切風情。雪姨一樣溫婉地望我,惟見我發間一枝紅珊瑚的雙結如意釵,釵頭碎珠顫顫而動,愈加楚楚動人。雪姨道:“淑茵,你可別小覷雪姨喲。”說著,拿起骰盒,腕鬥指按,渾身力勁一揮,擲出雙五點。眾人看了,驚呼嘖嘖。“噯呀,雙五點,這回淑茵要輸了。”舅舅笑道。我回眸一瞥間,望見上官黎給我使眼色。我心思清明,知道夫君的意圖。我拿著骰盒,微有猶豫,纖指一抖,將骰子擲了出去。待骰子落定,眾人一望,是二三點。眾人中有人唏哈笑道:“第一局雪姨贏!再看第二局。”雪姨自得樂趣,再次拿起骰盒。“淑茵,來,咱們再來。”說著,嘩一聲,兩枚骰子徑直擲入桌麵。我匆忙一望,不由咂舌,原來是五六點。“快啊淑茵,輪著你了。”雪姨輕嫣一笑。我坐了半日,此時,已微微冒出熱汗。一抬袖,拿紙巾將脖頸上的汗珠揩了揩。房胤池嗬聲問:“淑茵小姐覺得熱了嗎?哼,剛剛開始兩局。”梁婉容道:“還在坐月子,我怕她不能久坐呢。”上官仁笑道:“今個兒是親友一聚,堅持一會兒坐陪客人。”我頷首點點頭,將骰子擲向桌麵。眾人目光一探,全都噓唏一聲,有人道:“三四點。那還是五六點大嘛。”上官仁撣了彈煙灰,溫文爾雅地笑道:“看來還是雪姨有招數,淑茵這回服軟了吧。”姑姑笑眯眯地說:“雪姨曾是女人中的‘霸王花’,在我們上官家族,想當初三個男人也喝不翻她呢。”梁婉容解圍道:“好了,通過幾關是幾關。酒讓房胤池喝了。”房胤池一聽,伸手拿走我的酒盅,將酒倒入嘴裏。上官黎環望餐桌上的酥嫩茄子紅燒鴨和潑油芝麻蒜針茹,開口勸道:“稍緩片刻,大家嚐嚐菜。”眾人聽罷,個個舉起筷子,夾著菜小口嚼味。恰在此時,窗外窸窸窣窣地落起小雨,雨聲急時如箏彈,雨聲慢時如盆嗡。夜色昏黯,樹搖風響,一陣嗖嗖的冷風從窗外吹進。上官靈童驀然一聲啼哭。闕美娟抱來孩子,上官黎笑道:“孩子肯定非要親娘抱,不防我來抱會。”闕美娟把孩子遞到他懷裏,他目含脈脈溫情,注視著:“靈童,你知道今天來的都有誰嗎?瞧一瞧,有雪姨、有姑姑、有舅舅。”梁婉容回頭問上官仁:“幾點鍾了,想必到了靈童睡覺的時辰了。”上官仁一抬手腕,回道:“九點多,差一刻十點。”我笑道:“不防事,我行完酒令,再抱靈童回房休息。”說完,上官黎將骰子傳到母親梁婉容的手裏。梁婉容圍著一條茜草色綢巾,手腕上套著一隻赤金扭麻花鐲,笑道:“來,淑茵,咱們擲骰子。”我拿著骰盒,往桌上那麼隨意地一扔,不偏不倚,又是兩枚三四點。梁婉容笑道:“隻怕你要輸的。”她抬手一擲,我注目一看,是個六二點。“好!這一局我贏了。淑茵咱們擲第二局。”我們說著,擲出了第二局的骰子。再說一旁替我飲酒的房胤池,儼然一個風流子弟,生得狀貌魁梧,性情瀟灑。好比那《金瓶梅》中的西門慶也:專一在外眠花宿柳,惹草招風,學得些好拳棒,又會賭博,雙陸象棋,抹牌道字,無不通曉。他與上官黎的結識,好像臭蛤螂遇上騷跳蚤,氣聞相投。兩人常常飲酒尋歡,拿班做勢,覓友打牌。這回上官黎將他喚來,目的給眾親友助場添樂。我的行酒令隻剩餘他一人。正要擲骰子,毓秀樓門鈴響了。闕美娟一開門,著實駭了一大跳。隻見一個男孩,約摸二十歲左右。滿臉是血,白衫上也濺落血跡,渾身瑟瑟發抖,一臉木訥直呼上官黎。闕美娟返回客廳,喚出上官黎,轉而對我說:“淑茵小姐,外麵有人找黎哥呢,那樣子真嚇人,渾身上下滿是血。”我怵然一驚,放下骰子。梁婉容抱著上官靈童,問我:“外麵什麼事?”我臉孔泛紅,回道:“媽,我出去瞧瞧。”走出客廳,我來到毓秀樓門外,耳聽上官黎罵罵咧咧道:“魏欣,怎麼找到山莊來了,瞧你一身臭血。我家正有喜事呢,讓你掃了興,晦氣!”魏欣雙目像一柄冷鷙的劍,充滿殺氣,回道:“哥們犯事了,捅了兩人,已送進醫院了。估計,估計警察正找我呢。哥們,你不會見死不救吧?”上官黎喉中一緊,未等開口,見我站出來,情急之下,將魏欣推到一株海棠樹下。我退身進入客廳,玉鳳從食籮揀了兩件蒸酥果餡兒遞給抱著上官靈童的闕美娟。梁婉容問:“雨還下著嗎?那黎兒呢?”我目光淡淡,帶著一絲尷尬,一笑,道:“媽,雨還在下。他和朋友在外麵說話呢。”梁婉容又道:“想必又是他那些不著調的朋友,也罷,由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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