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673 更新時間:18-04-01 16:32
話說赫連峰怔然片刻,終於開口道:“照說我自幼父母雙亡,是我這個叔叔一把屎一把尿將我撫養長大的,恩同父母,不該做這種喪倫常的事情。可是若其他的事情也還罷了,如今他既然做了國家軍官,不為國家出力,卻隻一味得欺辱百姓,我看不過眼,勸了他幾句,他便怒目而視,還辱及我父我母,我一時氣憤不過,把他殺了,卻也驚動了營中軍士,一齊前來拿我。”
阿古麗默然無語,靜靜地聽他說道:“我這叔叔原本隻是涼州一個潑皮,整日勾結一班無賴破落戶偷雞摸狗,這才把我養大,在我七歲上正遇著苦渡大師和我師父陳三清道長,說我骨骼清奇,是個練武的材料,我叔叔也不願我不長進下去,便將我送給我師父做徒弟去了。”
阿古麗道:“如此說來,你叔叔倒是對你不錯的了。”
赫連峰“嗯”了一聲,道:“若之就我而言,已經是十分的好了。我跟隨師父上昆侖,學武十年,今年才下山來。我叔叔已做了這甘涼道的總兵官,也娶了妻妾,有一兒一女,我那堂弟叫做赫連磊,今年七歲,堂妹小名叫做珠兒,卻隻有三歲。我那兩個叔母我也認得,一個是涼州莫老爹的女兒,一個卻是周村周秀才的遺孀。以前我大叔母因為我是個孤兒,很瞧我不起,每次我出門,總從街頭罵我到街尾,說我是天孤入命,刑克父母親人,不是個好東西。不過生就得十分美貌,想來我那叔叔便是貪圖這份姿色,才娶了她。然而,姑娘,不是我饒舌,我這兩個叔母若是賢惠的人也還罷了,誰知道卻是一個不如一個的。大叔母勢利自然不用說了,小叔母也是十分的惡毒,自我叔叔當上總兵之後,原本就有些小人得誌的感覺,更加上她們兩個唆使,可謂家風敗壞,什麼貪汙受賄,巧取豪奪無所不幹。弄得我那兩個弟妹一個比一個凶狠,我那妹妹倒是還小,沒做什麼惡事,然而稍有不如意的便要哭鬧個沒完,非要我叔母把人給辦了,方才止歇得住。我那弟弟自不用說了,幾乎已成涼州一霸,不要說普通的百姓,就是那些有血氣的人也不敢招惹他,前段時間聽說和張老三家的小孩爭執了一番,當街便把人給殺了,到了夜間,更是摸進人家屋裏,將那僅剩的老兩口捅死,又放一把火,將人屋裏燒做白地,還連累了不少街坊呢!”他說到這裏,忍不住長歎了一聲。
阿古麗失聲叫道:“天下怎麼會有這般凶惡的孩子?簡直與強盜無異了!”
赫連峰道:“誰說不是呢?這或許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緣故罷!我學成歸來,我大叔母怕我奪了弟妹的寵,每日介隻與我小叔母在我叔叔麵前吹風,我叔叔因為知道我得遇名師,略有些本事,便舉薦我做了他手下的旗牌官。如今想來,隻怕也是怕我搶奪他的家產了。”
阿古麗不想人心黑暗一至於斯,不禁默然。
赫連峰道:“我因為之前聽到些口風,不便在我那兩個叔母麵前勸諫,便到了軍中跟我叔叔說了幾次,每一次都被他罵個狗血淋頭,我因為顧念他對我有養育之恩,又是我的嫡親長輩,便就忍了。今日他要去小宜村捉拿李三的女兒,叫我同去,我原來因為他又去做這種惡事,不願同往,隻是他說道:‘小宜村離祁連山甚近,山中有三個強盜,十分厲害,這是國家事情,我若能夠將之擒殺,那是為國家出力,青史留名,也不辜負了我赫連一族的姓氏。’我因此才答允了他,隻與那些強盜為難。這個姑娘你是親眼見到的。”
阿古麗點頭,“嗯”了一聲,卻不置可否,心裏道:“你既然知道你叔叔要去做這些事,為何不勸止呢?”
赫連峰道:“我跟著他帶兵前來,原本他那些惡事與我說來也不過道聽途說,雖然多有勸說,總是將信將疑。哪知今日親眼所見,這一群撮鳥竟是比強盜還要強盜。我待要阻攔,你們便來了。若說我叔叔身為軍官,縱然作惡,遇到你們這班……嗯……這般……土匪……”他思忖了良久,原本是要說“好漢”的,然而到底是做過軍官的人,不願與山賊盜匪為伍,最終還是將“土匪”這兩個字說了出來。
阿古麗不等他說下去,已是搶著道:“你莫要搞錯了,我和他們不是一路的。我的父母便是被大漠裏有名的強盜沙裏飛殺的。”
赫連峰微微一愕,點頭道:“這便很好!我叔叔當時若是奮起而戰,那也是為國爭光的事情,我或許對他還有些欽佩,然而他一見你們來了,居然丟下兵士,回馬就走,這卻教我十分的瞧不起了。然而他到底是我親叔叔,我又怎麼能夠看他平白死在眼前,這才與你們交手,拖延時間。我也不是個不分皂白的,因為你們救護百姓,我也不願意與你們為難,這才沒與你們死鬥。”
阿古麗聽他這幾句話說得頗為傲慢,鼻子裏忍不住哼了一聲,但想到自己三個人戰他不下也是實情,倒也不便反駁,隻是勃然有慍怒之色,一張俏臉掙得緋紅。
赫連峰卻自顧自的看著眼前篝火,接著道:“後來追上我叔叔,我又一次勸說,不該撇下士卒逃命,不該如此作惡。我原是一番好意,誰知我叔叔勃然大怒起來,說道:‘你懂個甚?我若不走,平白被他們打死,難道便是好的?你這廝別以為我不知道,我若死了,你便正好名正言順的頂替了我的位置。是也不是?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也不想想當年是誰將你養大,今番倒是數落起我來了?你眼裏還有我這個長輩麼?’說著便扯出刀來要殺我,我心裏很是憤慨,劈手奪過刀來,道:‘想我赫連一族,自武烈皇帝起,盡皆英雄,怎麼到了你這裏卻如此貪生怕死?卻不丟臉?’他一見我搶了他的刀,又這般說他,更是暴跳如雷,道:‘你才多大歲數?竟然如此數落長輩?搶我的刀,是要殺我麼?’我也生氣起來,道:‘殺你便又怎樣?’一刀將他殺了。這在別人看來我這便是大不孝了,可在我看來,殺了我叔叔,卻是解救了不少人,留著他,總是個禍害。”說著話,似有意似無意的看了赫連迭的頭顱一眼。
阿古麗道:“這事情我一個外人是不好說什麼的,然則你叔叔死了,大約確實能夠解救不少人於水火。我今日才到這裏,不知道你叔叔以前的事情,然而就我今天親眼所見,你叔叔確實是個禍害。”
赫連峰沉默良久,道:“我因為是在軍營殺了他,兩個人有爭吵了一番,驚動了巡夜的人,當即便有人上來捉拿我,都是大夏子民,我也不願與他們為難,一個人提了首級殺出大營,那李承誌卻帶人追來,他與我叔叔也是一個鼻子裏通氣的,平素也沒少做那些傷天害理的勾當,今日既然敢來追我,少不得便也要為天下人除一個禍害。”
阿古麗點了點頭,兩個人又沉默了下來,阿古麗複又問道:“你有何打算?”
赫連峰道:“軍營裏我是回不去了,隻怕便是這大夏故土也容我不得。我還能到哪裏去?”說到最後,經說不出的淒涼。
阿古麗沉吟片刻,終於還是道:“我今日聽那趙玉的話,似乎想請你上山去,你可有考慮?”
赫連峰麵色一沉,道:“我堂堂大夏子民,豈可與草寇合汙?便是死了,也絕不與他們為伍!”
阿古麗又道:“何不回昆侖去?”
赫連峰沉默有頃,歎了口氣道:“似我這般大不孝的人,還有什麼臉麵侍奉於師尊座下?”
阿古麗呆了一呆,不知該如何是好,心想這般一個俠士,因為為民除害,弄得在故國家鄉沒有了立錐之地,很是覺得淒涼,然而要他一同去找師兄,他一口一個“大夏子民”,也未必能夠去為宋國出力,倒是讓阿古麗覺得茫茫不知所措起來。
赫連峰又沉吟片刻,忽然在地上砸了一拳,恨然道:“反正事情已經做了,到不如做個徹底,怕他何來?”
阿古麗吃了一驚,問道:“你要作甚?”
赫連峰冷著臉麵,嘎著嗓子一字一頓的道:“我不是說了我那兩個叔母也不是好人麼?與其留著他們為禍人間,莫如及早殺了!”
阿古麗嚇了一跳,把那一雙杏眼瞪著赫連峰,一時說不出話,隻眼睜睜的看著赫連峰一把撈過赫連迭的人頭拴在腰上,長身而起,背了重劍,大步走了出去。良久阿古麗才回過神來,快步搶出,解韁上馬,下了台階,如同風一般的往祁連山大寨而去,其時天邊已露出了魚肚白。
赫連峰大步出了破廟,溜回軍營,盜了一匹快馬,鞭鞭打馬,飛也似的直奔涼州城來,一路上遇到行人,看他腰上懸著人頭,臉上滿是鮮血,都躲避不及,看看到了晌午時分,來到涼州城外,遇到守城軍士攔路盤查,他把攜帶的軍中腰牌一亮,軍士雖然看他掛著人頭,不尷不尬的模樣,卻也不敢阻攔,赫連峰快馬加鞭進城,飛奔總兵府。
涼州府作為西夏邊陲重地,軍中官員隻是駐紮在外,城內雖有府邸,卻並不是久住之家,赫連峰也不走正門,離了兩條街便下馬,選小路抄到總兵府的後門外的女牆邊,正聽到裏麵窸窸窣窣的聲音,登時解下人頭,在手裏悠了一悠,徑拋入院內去了。這後門聯通內宅,多有女眷,其時正有一些躲懶的丫鬟在這裏,冷不丁從天而降一個血淋淋的人頭來,登時尖聲叫嚷,四下奔逃。赫連峰卻一墊腳,如同一隻黑鷹一般飛了進去,一落地,扯出寶劍就大步往裏闖。
走不幾步,正撞見府內一個牙將,赫連峰二話不說,手起一劍,將他揮作兩段。這一下總兵府更是大亂,隻聽得一片聲“殺人了!殺人了!”的喊叫,連著眾人抱頭四散的場景,仿佛如同遭了狼的羊群一般。赫連峰此時已是放開了一切,又見了血,亢奮起來,但凡見到人,便是手起劍落,一時間後院裏喊聲中夾雜著慘叫聲,花香裏彌漫著血腥味,赫連峰所過之處,一片狼藉。
府內雜役護院及武師家將聞訊趕來,盡皆一愣,道:“峰少爺……”話還沒落點,離得最近的一個雜役已被一劍砍死。眾人這才大吃一驚,一邊叫道:“保護夫人少爺小姐!”一邊扥出兵刃擁上來。那些家將武師也都是會些把式的人,等閑數人近他們不得,然而這赫連峰是何等人?乃是昆侖派掌門人三清道長的弟子,本事不知道比他們高了多少,隻見他重劍連出,攜帶者勁風,磕著就死,碰著就亡,即算是被那劍風掃到,也是火辣辣的如同當真被割了一般。眾人攔擋不住,呐一聲喊,散開來,要與他遊鬥,赫連峰卻哪裏會給予他們機會?搶上來,一劍一個都結果了,一路殺到正房門口。許多丫鬟不明所以,也都做了劍下之鬼。
卻在這時,那大夫人莫氏的房門大開,管家周正武衣衫不整的大步出來,直接罵道:“吵什麼吵?還有規矩沒有?”赫連峰早瞧了個真切,知道大叔母與這管家做那不尷不尬的事情,冷然一哼,跨上一步,一劍斬下周正武首級,大步進屋。
那莫氏此時穿一件褻衣,正斜倚在繡榻之上,麵色潮紅的呼呼喘氣,顯然是情欲還沒有退下去,整個大宅子做下人的沒有一個不知道莫氏與李周管家的事情,隻是平素裏莫氏多善打點,又心狠手辣,把那些有疑心的都暗地裏殺了,眾人落得賺這個平白的銀錢,又都不願意丟掉性命,是以守口如瓶,莫說赫連迭不知道,便是小公子赫連磊也不知情的。
赫連峰一進門來,那莫氏頓時吃了一驚,再看他一身血汙,滿臉殺氣,正要叫嚷,赫連峰已是大步上前,一招“橫掃千軍”,將自己這個大叔母砍死在榻上,轉頭出來,正遇到堂弟赫連磊在外聽聞家中變故奔回來,赫連峰二話不說,又將他殺了。卻才大步流星直往小叔母周元氏廂房而來,才走沒幾步,便撞見堂妹珠兒的奶娘錢氏抱著珠兒,帶著周元氏急慌慌往前走,及至見了赫連峰也吃了一驚,她們都從那逃得性命的丫鬟仆役口中知道了是這個堂少爺行凶了,今番撞見,頓時嚇得臉色慘白,叫一聲,回身要走,赫連峰趕上,先砍翻了周元氏,再一劍刺向奶娘,登時將奶娘的肩胛骨刺得粉碎,穿過心胸,捅了個透心涼,那奶娘才慘叫一聲,死前把手一鬆,珠兒頓時跌在地上,哇哇哭叫不止。赫連峰卻不管她,一個歇步大轉身,擔住重劍劍柄,“嘿”的一聲,兩手往前一揮,把那胖大奶娘摔過頭頂,那腦袋正撞在花壇上麵,打得稀爛,真正是肝腦塗地了。
赫連峰這才轉身,一把抓起珠兒,那三歲的小姐這才被嚇了一跳,哭聲頓時止住了,小小的粉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來,赫連峰此時早橫了心,一聲大喝,將這娃娃猛力往屋牽廊柱上摜將過去。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如何能夠經受得住這千鈞力道?脊背撞了一個結實,慘叫一聲,七孔流血,眼見是不活的了。
這總兵府被赫連峰這般一鬧,連殺了七十五口人性命,有些乖覺的也都四散走了,這才全得性命,不過片刻時間,原本偌大熱鬧的總兵府隻剩下一地屍體,血氣彌漫,說不出的冷清寂寥。赫連峰向四周環視了一圈,就一具屍體上撕下一幅衣角,蘸了血,大步來到影壁牆前,原本要寫些什麼,然而思忖片刻想不出該寫些什麼,便把那飽蘸了鮮血的衣角往地下一擲,拾起一把單刀,飛身上了屋頂,將寶劍往瓦麵上一插,仰天哈哈大笑了三聲,又大哭了三聲,叫道:“我今殺了親叔叔,又將你滿門屠戮,意識喪失了人倫道德!然則我赫連峰堂堂好男子,立身與天地之間,豈能容你們這些宵小胡作非為?天地不容,我自有初心,何懼之哉?”刀鋒一轉,猛聽得一聲叫道:“師弟休要如此!”他卻哪裏肯聽?刀光一閃,已是自刎而死,撞下屋來。
這時一條人影就對過宅院的屋頂上飛掠而來,見他自戕而死,驚呼一聲,落到赫連峰屍體旁邊,愕然半晌,饒是知道赫連峰已氣絕身亡,仍是叫道:“師弟!師弟!赫連師弟!”連叫了三聲,終於知道赫連峰不能複生,大吼一聲,哭叫道:“師弟何至於此?”
便在此時,忽聽得院外人喊馬嘶,那幾騎快馬到了大門外站定,不多久闖進三男一女四個人來,一見赫連峰屍體,也都呆了一呆,當先一個伸長九尺,猿臂蜂腰的漢子頓足叫道:“哎呀!我們終究還是來晚一步!”
先前那人轉過身來,四人見之,隻見這人三十上下年紀,穿一身黃色麻布道袍,頭戴土黃一字巾,雖然瘦削,卻是神采飛揚,三綹長髯頗具仙風道骨,背一把長劍,拿一隻拂蠅,看著四人,劍眉微微一皺,道:“四位是何人?認識我這師弟?”
那紅衣女子撫胸躬身行禮道:“我教阿古麗,這三位是祁連山三位寨主,這位是狄破狄寨主,這一位是毛一坨毛寨主,這一位是趙玉趙寨主,我們聽說赫連……赫連峰要來涼州,怕他有閃失,趕來做個幫手,誰知道竟然還是晚來了一步,不知道你如何稱呼?你叫他作師弟,你是他的師兄麼?”
這道人打了一個稽首,含淚道:“福生無量天尊!原來是祁連山三位寨主,久聞大名。貧道逍遙子,正是昆侖弟子。”
毛一坨叫道:“哎呀呀!原來是江湖上有名的逍遙子大哥。失敬失敬!唉!我們因為赫連峰英雄,想著涼州城終是西夏重鎮,怕他獨力難支,早知道會有這般結果,我們該再快些才好!”
逍遙子悲聲道:“人死如燈滅,原本大道使然。諸位英雄也不必自責了。”說完長歎一聲,飛上屋頂,拔出赫連峰那把四尺重劍,落下來,又抱起赫連峰的屍體,道:“貧道要帶我師弟遺骸回山,就此別過了。”
話音剛落,屋外馬蹄聲又起,一個雷鳴也似的聲音喝道:“莫要走了反賊!”便聽得外麵一聲答應,嗡嗡然湧進一票人來。
正是:
蒼山虎嘯驚天地,怒海龍騰起波濤。
不知來的到底是何人?眾人又該怎樣?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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