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60 更新時間：18-01-14 11:52
於綰終於嫁進了太子府。她坐在銅鏡前，癡癡望著鏡子裏豔絕紅妝的自己。她本該開心的，太子是她愛了好多年的人。從他還隻是個王爺時，她便愛他。明目張膽地愛，不顧一切地愛，就像是一簇燃著的深紮著執念的欲望，燃燒得那麼竭盡全力，全然不顧燼滅的後果。世人都知道，大將軍府的千金，怕是愛極了那二皇子喲。
可是，一切都變了，從那個滿地夕陽的傍晚，從方崇漣死的那的傍晚。窗戶上糊遍了喜字，橫梁立柱上纏了不知多少的紅綢，連同自己身著的大紅喜服，滿屋子的紅。血紅，慘紅，紅得讓人膽戰心驚，讓人慌張失措。她覺得雙眼燒痛，難受得隻想掉下淚來。一閉眼，那一灘混著血得夕陽，又浮現出來。
一年前，端王府。
於綰千辛萬苦，總算是解決了端王府的侍衛。一壇女兒紅，一來一去，灑了半壇。她氣呼呼地推開窗，手一撐，躍進房內。房內隻點了一盞燈，昏黃的燈火鋪滿了那一方紫檀雕螭案。方崇漣端坐案前，提筆寫著什麼。聽見她翻窗而入的聲音，卻是不為所動。於綰賭氣靠在窗邊好一會兒，等著方崇漣出聲哄她。怎料他竟不聞不問。惱得於綰走過去，一手奪了他手裏的筆，一手重重拍在案上。掌風淩厲，案上燈盞的火苗，都晃了晃，一屋暗影糾纏。
“於小將軍，你可小心些，這方紫檀木案，還是父皇前兩天新賜的呢。你若是給我拍碎了，就算我是聖上偏寵的端王，也難向他交差。”方崇漣歎了口氣，合上正在寫的折子。抬眸恰對上於綰氣得發紅的眼眶，不禁一怔。細細一看，才發現她的夜行衣上竟沾了好些塵土，脖子上還帶著一條冒血的傷痕。
於綰徑直坐下，委屈道：“你府上那些新來的影衛，他們不認得本姑娘也就罷了，偏偏下手還特別狠，我此行又沒帶紅纓槍，如何鬥得過他們，要不是輕功好些，怕是都進不了你的屋子。”話畢，於綰本料著方崇漣會說些嚴懲影衛的話，沒想到他卻是笑了。
和方崇宣七分相似的眉眼，自然是好似玉雕，猶如墨畫。雙眸有了笑意，好似春水起了波瀾，一波一紋，都泛著柔情。於綰望著那雙眼，隻覺得像是要失足跌入他眸中深湖一般。方崇漣笑道：“沒想到，那些新進的影衛，還有不小的本事，能將你逼成這樣。”
“你再笑，信不信我將這木案拍碎了？”於綰瞪著眼。
“不笑了，你可莫惱了。說吧，深夜尋我，所謂何事？”
聽方崇漣那麼一問，原本氣勢洶洶的於綰，立馬泄了氣，低著頭，擺弄起木案上的那些奏折。方崇漣見她這樣，心下便知她所為何事了。
“怕是為了我二哥吧？”方崇漣歎了口氣，“父皇今日早朝，不過是順口一提，怎麼會真的讓二哥娶那樓蘭的公主呢？你便放寬心，既然父皇和於老將軍有約在先，你和我二哥的婚事是遲早的事了。”
“當真？”
“當真。”
兩字換得於綰喜笑顏開。本是傾城之姿，縱無脂粉修飾，也豔如漫天雲霞，明似晚空朗月。她拿起那壇灑了一半的女兒紅，仰頭灌下一口。看得方崇漣直皺眉，道：“先不說你都不留我一些，就你這喝法，如何像一個大家閨秀？我二哥如何敢要你？”
“崇漣，你知道嗎？在崇宣麵前，我連走一步，都要擔心，這一步是不是邁得太大了，我的發髻有沒有歪，珠釵有沒有亂，衣裙有沒有起皺。”
“你何必如此，他既有意於你，便不會在意這些。”
“可我會在意。”於綰又灌下一口酒，擦了擦嘴，道“你和你二哥，都一個樣，對誰都好，對誰都留著三分情意。什麼多情，不過是粉飾過後的薄情。可我偏偏就喜歡上了他。你可知道，他對著我一笑，我便覺得歡喜鋪天蓋地得湧來，他一望著我，我便覺得像是溺在一汪泉水裏，喘不過氣來。春風又綠江南岸，我始終覺得他就是那春風，他至，人間便千嬌百媚，溫柔可愛；他去，人間便了無生趣，日苦月閑。我呢？大將軍的千金，武試的第一名，卻卑賤到不如岸邊的一株野草。我不過是愛上了一個人，緣何活到如此地步？”
方崇漣不知該說什麼，情字不過是你情我願，各自歡悲。隻能勸道：“少喝些，縱然我武功比你好些，想要躲過侍衛，背著你翻過將軍府的圍牆，還是有些為難的。”
“說起武試，幸好靠你端王的手段，才沒讓人查出我的女兒身。”於綰笑起來，眯起雙眼，像是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你倒是比得痛快，不知道父皇殿試看見你時，那驚訝的眼神，我在一旁看著，嚇得差點要下跪請罪。”方崇漣也笑道，“也虧得父皇喜歡你這性子，又仗著於將軍的麵子，才沒給你我安個欺君的大罪。我事後可是被罰了三個月的禁足。”
“你不過是禁足，我卻被罰著跪了三天的祠堂。你不知道，我當時本想著溜出祠堂去找你玩兒。結果被我爹逮個正著，差點沒將我腿打斷，還好被我娘攔下了。”
“你這膽魄，縱是我也學不來。”方崇漣笑著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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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還是方崇漣背著於綰回了將軍府。方崇漣是如何做到在不驚動自己爹爹的情況下，將自己背回房間，於綰記不清了，卻記得當晚的月光明晃晃得，浸透兩人的衣衫，她指著漫天星子，問他究竟有多少？他答道“數不清。”她便鬧，鬧得他要背不動她。於是，他改口：“數的清的，不過需要些時間，來日方長，以後我慢慢數給你可好？”
後來，不過是幾個月，朝堂便是一場翻天覆地之變。太子方崇言暴病而亡，端王方崇漣被查謀反，皇上哀痛交加，一病不起二皇子方崇宣執政。刹那間，血霧彌漫，刀光明滅。端王以及端王同黨，皆被下獄，於三日後問斬。
行刑當日，於綰拿起紅纓槍，乘上快馬逃出將軍府，趕至刑場。卻在衝上刑場之前，被於將軍製住。她看著跪在不遠處的方崇漣，那個向來錦衣華服，風流倜儻的人，如今滿身血汙地跪在那裏。她滿臉淚水，哭喊著方崇漣的名字。那人隻是抬頭衝她笑，就像是在數月前，端王府裏那昏黃燈火中的笑一樣，那麼溫柔，卻那麼憔悴。
最後，下令行刑，於綰記得，方崇漣最後對她說：“本王食言了，不能幫你數星星了。”
那滿地慘豔的夕陽，與方崇漣的血混在一起，美得那麼殘忍。之後，她便昏過去了。
數日高燒不退，整日整夜地做著夢，夢裏全是方崇漣的血。紅得沸騰，紅得寂靜。
待她清醒，便是皇上的賜婚。與她愛了好多年，卻突然不敢再愛的方崇宣成婚。
她坐在銅鏡前，看著鏡子裏滿目的紅。她早已知曉，皇權背後的肮髒晦暗。前太子死於何人之手，方崇漣被何人嫁禍，她已知道得一清二楚。其實，滿朝文武也知道，隻不過，都不說罷了。真相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利益。
還是開心些吧，今天是一個好日子。她對自己說。
人推門而入，知道是方崇宣。她握緊了袖裏的那把匕首，笑著道：“崇宣，你來了。”
“崇漣，我來了。”她在心裏說。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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