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馬背身家—203)備胄倒春俶裝客,十六洲國水胡楊  (13)囚車裏的少女

章節字數:7667  更新時間:21-05-26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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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營地的日子一天一天的流逝,轉瞬之間,冰雪開始漸漸消融,褪出了原野和河流的模樣,早起的牧民早早地趕著牛羊上山了,沒有手機的日子,讓人感覺空有全世界的時間,卻完全不知道拿來做些什麼。

    我一邊嗬著氣,一邊往壁爐裏添些幹柴,開始懷念現代的羽絨服了,沒有羽絨服的保護,那種冷是刺骨的,一直鑽到你的骨頭裏,讓你全身的骨頭都像紮進了針,不過這個時代的人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冷,看著夏侯傑像木偶一樣坐在地毯的中間,周圍堆滿了要處理的公文,淡定的翻開再卷合,完全沒有一點冷的意思。

    空氣裏,甚至彌漫著淡淡的雞屎味……讓人嚴重懷疑支給我們的這個蒙古包是不是雞舍改的。不過在這樣極寒的天氣下,倒是可以忍受。

    “哎,無聊啊,別人到這個時代來都是攻袁術,敗呂布,征張繡,諸侯會盟,討伐叛賊來的,就我們整天待在這麼個鬼地方挨凍。”

    “手下敗將而已,提起來做什麼,無聊的話,自己圍著營地跑上二十圈。”夏侯傑擰了擰酸痛的鼻梁,皺著眉頭說道,說話的時候臉都沒有離開公文。

    “還有很多別的東西可以玩啊,手機啊,電腦啊,電視啊,遊戲機啊,你們這裏的人平常怎麼找樂子啊?”

    “在我們那裏過冬時,大人們會積蓄盡可能多的糧食,儲備幹草和炭火,孩童們會幫助家裏做些簡單的農活,適當的時候也會玩些彈棋,還可以學一些劍術,蹴鞠,有條件的還可以騎馬,這可以玩的不是很多嗎,還要玩什麼?”

    “商場啊,餐廳啊,海邊啊。”

    “商場的話,一會去看看他們的集市,餐飯的話,中午喝蘿卜羊肉湯,晚上喝菘菜蘿卜湯,我再給你留半碗鹹菜,你就麥仁粥喝。”

    “不了,謝謝。”一想起幹鹹的菜幹加進難咽的稀飯,簡直一點生活的欲望都沒有了。

    如果達爾文生活在漢朝,他一定會認為人是兔子變的。

    “麒麟將軍,你在不在?”

    “來了。海邊的話,”夏侯傑卷起一卷公文,“沒人會喜歡那種地方的。”

    披上衣裳,慢吞吞的打開了門,門外的人幾乎是跳著進來的,撩起的褂子裏卷著一雙凍的像胡蘿卜的手,抖掉鞋子上的雪,換來了一點熱量。

    “辛苦了,子雲。”麵對這個在火爐旁不斷抽搐的將軍,夏侯傑叫了一聲子雲,莫非這就是背劍將軍夏侯恩?看上去比夏侯傑小幾歲的樣子,一副少年的樣子,他笑起來,“俟斤賞給你的女人,我都看過了,有好看的不多,肯定比不上洛陽的,你就別挑剔了。”

    “你還有什麼事嗎?”夏侯傑抱起臂來,清亮的眸子不起一點波瀾,淡靜如月光下稀零飄落的片片花瓣,性子是水一般的動靜。

    “哦哦,有事有事,”夏侯恩身形一閃,讓出一位身材魁梧的女士,有多魁梧呢,這主兒這個兒放今天來說一米九二,一雙大腳得有五十號,鼻子好像老鷹的喙,一口大嘴全張開能咧到耳朵後麵去,相比之下,夏侯恩是完全可以被晾在一邊了,就像個發育不完全的孩子。

    這主倒是也不客氣,自我介紹道,“讓我來說吧,我叫拉拉,是俟斤讓我來的,這個時候所有的女人都在外麵勞作,”她低頭看了一眼我,我卻隻看到她鷹喙似的鼻峰,“這個也要參與進來,跟我走吧。”

    之前在山上,在夜裏,看不出這個營盤有多大,隻是看著前麵同伴的肩,鑽進帳篷就睡了,直到被一個一米九二的拽著走了很遠的路,才真實的感覺到這個部落的規模,比圖蘭足足大了有三四倍。她的掌心摩擦著我的手,像一塊沒有用過的砂紙。

    “這一看就不是幹活的手啊,你之前沒有幹過活嗎?你的男人是怎麼待你的啊,都沒有好好喂你啊,你是不是從關內逃出來的啊?之前沒有吃過飽飯嗎?看這瘦的,我家的豬崽子都快要比你胖了!”她三步並作兩步的向前走去,那走起來比我跑的還要快。

    跟在這樣體型的人的後麵的感覺讓我再熟悉不過,那滋味就像在學校裏跟在一米八六的室友的後麵,單單是她走出一串模特般的步伐,都要我們拿跑步的速度來跟上。

    我們用這速度趕到了一家牛棚,幾個婦人正在裏麵擠奶,大概是我這樣的個子在一群一米九以上的女人中間實在是很紮眼,她們都湊過來,“哎呦,這是誰家的女人啊,以前從沒有見過啊。”

    “是啊,你男人都沒有記得喂飽你嗎?瞧瞧,就是對牲口都不能這樣啊!”

    拉拉幫我擺脫了一群圍過來的女人,把我帶到一隻奶牛的身邊,對擠奶的女人說,“巴兒哈,快教教這個可憐人怎麼給奶牛擠奶吧,你看她什麼都不會!”

    巴兒哈站起來,像一座山一樣站在我的麵前,一米七在這裏就連她們的臉都看不見。

    “哈哈,教給我吧拉拉,她真是太瘦小了,也許她可以先喝一點,吃奶長個?”說完舀起一勺送到我的嘴邊,“喝吧,小東西。”

    我才不要喝這麼膻的奶,對於一個從小隻喝過米湯的,對奶有著不好回憶的人來說才不想回憶起來那種味道。

    “算了吧,巴哈,她吃再多也隻會長心眼。”一旁的擠奶工說道。

    “好吧,那讓我來教你吧,”巴兒哈將牛奶倒回了牛奶桶中,把手放到了牛的那裏,“像這樣,擠一擠,拉一下,擠一擠,拉一下,怎麼樣,是不是很簡單?”

    我上手試了一試,把手放到牛的那裏,先攥了攥,再往下一拉,牛奶就出來了,就在我這樣做的時候,巴兒哈拉住了我的手,“要雙手工作才可以啊。”

    用雙手工作果然快多了,牛棚裏也很快安靜下來,在工作的時候,我用餘光看了看,在這裏的女人,有漢人長相的,有蒙古人長相的,甚至還有金發碧眼的,大家好像都是因為不同的原因留在這裏的,她們一定也把我當成她們的同伴,要一直留在這裏了。我歎了一口氣,在寂靜中升起一陣素昧平生的沉默。

    氣溫開始熱起來,我已不知工作了多久,太陽照了進來,拉拉滿意的點點頭,“嗯,辛苦了小東西,休息一下,今天的日頭特別好,很適合曬牛糞,一會我們去把牛糞鏟平吧!”

    嘔——

    “小時候的日子可不像現在這樣好,有小羊皮手套保護你的手,小時候我們都是把手放在牛糞裏取暖的。”

    “拉拉姑媽,我也做過,小時候沒有鞋穿,冬天快凍掉的時候,都是把腳放在牛糞裏才暖和過來的。”

    “記得那時候天冷,我爸爸生了很嚴重的病,就是治不好,巫醫就從牛胃裏掏出一把糊糊,用水煮開了喝下去,病就好了。”

    拉拉利落的鏟起一坨牛糞來,和其他牛糞一起鋪在平坦的地方,接受陽光的暴曬,擦過一把汗珠,不甚美麗甚至可以說是普通的臉上洋溢起一抹爽朗的笑容,“我早就說過,苦日子都是會過去的,再黑的天,到了該亮的時候,它也得亮。”

    把糞便攤平,接受陽光的暴曬,這倒不是什麼複雜的工作,難的是揮動7斤重的鏟子,人家是鏟到地下鋪好,我是揚,到處都是的那一種,就像許多年前學著別人種菜那樣,隻是揮一下鏟子,就像揮走全身的力氣,我再無力下第二下。

    看著她們毫不知累的將小山一樣的牛糞一攤攤的攤在路上,我隻能在旁邊看,過了一會,拉拉姑媽又提議要去喂馬,這個我可喜歡。

    以前在現代的時候就經常喂,喂的時候要把草料切成不大不小的小塊,撒上一些粗鹽,用叉車送到馬棚裏,還可以喂一些胡蘿卜,增進關係的時候多喂一些,吃的時候一定要洗幹淨,不要帶一點泥土在上麵,要不會生病,不過不要喂的太多,更不要規律的去喂,要是讓馬找到規律了,到了時間,你不給了,這是要有脾氣的。

    我沒想到馬跟拉拉的關係那麼好,這個時代的馬棚跟現代的區別並不大,無非是更黑了一點,沒有自動飲水機和喂食機,也沒有活動閘,戰馬也都是清一色的蒙古馬,個小,耐力極強,當我們走進馬棚時,一匹馬伸過來親吻拉拉,拉拉一臉幸福地,貼在馬的側臉上,那味道足夠熏我出去的,拉拉卻不在意,仿佛在親吻一個久違的親人,一臉寵溺的樣子,“敖木嘎乖,敖木嘎乖,你是俟斤最愛的戰馬,你是勇氣的象征,我為你帶來了你最愛吃的東西,吃飽了快來馳騁這片肥沃的土地吧,吃飽了快來保護我們的家園吧!”說完,從懷裏掏出了兩根胡蘿卜,“都給你洗幹淨了,快吃吧!”

    拉拉得意的對我說,“看看,我對它多好,蘿卜這東西可不是誰都能拿出來的,就是人也舍不得天天吃!”

    “哈哈——”我陪笑。

    她們不知道這東西夏侯傑他們就天天吃,早晨涼拌蘿卜、中午羊肉蘿卜、晚上蘿卜絲雞蛋,吃的門牙都快變大了。

    “敖木嘎是嗎,你喜歡吃蘿卜嗎,我們的營地裏還有不少的蘿卜,我都給你拿過來!”

    我飛快的跑回營地,正對上從帳篷裏端盆走出來的夏侯傑,“回來了,洗洗手吃飯了,晚上有新菜式哦。”

    “是吃什麼菜啊?”我問道。

    “清水蘿卜。”夏侯傑把他端著的盆給我看,盆裏安詳的躺著八個蘿卜。

    “呦,阿傑的女人回來了啊!”夏侯恩掀開羊皮簾,我剛想解釋一下,又不想解釋什麼了。

    畢竟在這個時候,男人和女人的關係隻能有一種。

    “我去地窖裏拿點東西,晚上不用給我留飯了。”

    “隨你,那你的那一份就讓恩弟吃了。”夏侯傑依舊淡然。

    “要去地窖啊,要仆人去拿不就好了。”夏侯恩隨口說道。

    可不敢讓仆人去拿啊,回頭跟夏侯傑這麼一說,大家都知道了我拿蘿卜是要來喂馬的,會怎麼想?

    “有些東西仆人不知道放在哪,還得我自己下去一趟。”我解釋道。

    “下去了記得給我帶一壺燒酒啊,要陳三年的。”夏侯恩說,這小子倒是真不客氣。

    牧民的地窖一般挖的不深,用來儲藏一些夏秋季的食物,氣溫很低。外麵的太陽很大,再加上幹過活的關係,身上被烤的很暖和,但一走進那個黑漆漆的地方,就好像在瞬間被抽走了全身的熱量,身上有皮毛做的衣裳還好,拿住蠟燭的手不斷的發抖起來,連蠟油濺到手上也沒有足夠的直覺,在一片的寂靜中,隻聽得見蠟盤在發抖的手中響動的聲音。

    我借著僅有的亮光,摸到存放蔬菜的區域,可後悔也沒帶個籃子下來,憑觸覺摸起那些菘菜啊,胡蘿卜啊,也看不清是什麼樣子,就往懷裏裝。

    就在這時,一個細微的聲音從菜窖底下傳來,我再凍麻了,可也該聽得出這是個什麼聲音,我的心跳越來越快,決定再塞一顆大白菜就跑,伸出手一摸,竟摸到了一個軟軟的,冰涼的東西,用燭光打過去一看,竟是一條人的胳膊。

    當一個人因為害怕而大呼小叫的時候,那一定是演的,因為,當你真正害怕的時候,是發不出一點聲音的。

    我把蠟燭照過去,一張因為過長的頭發而遮蔽的臉赫然出現在了眼前!看不清麵孔,隻聞得見非常濃重的血腥味,和傳出的嘶啞呻吟,那這個人還活著!

    我“啊”的一聲把燭台摔在了地上,抱起能斂的蔬菜飛快的跑了上去。

    我上去的時候,夏侯傑和夏侯恩正在秘密地說些什麼,見我如此急匆匆的跑上來,先吃了一驚,倒也沒再說些什麼,繼續商量他們的事。

    古代人,一般太陽落山了就準備休息了,倒也沒什麼娛樂活動,最多是看看書,下下棋,玩一會就睡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溜進廚房,把羊肉和帶皮豬蹄從盆裏扣出來,掏出一小壺夏侯恩惦念了一晚上的燒酒,一點米醋和精鹽。

    將豬蹄洗幹淨加酒和醬油醃製半個時辰,把羊肉切成方塊放在一邊,在鍋裏加入一點蒜末,用香油爆香,把羊肉投進去翻炒至幹,烹上米醋,去盡膻味,又起一鍋,加半鍋水,加蔥薑蒜,胡椒和孜然,燒酒,煮沸後投入豬蹄,開鍋後起沫,倒一點涼水,蓋上鍋蓋,把火弄小,待再次開鍋,拆去骨頭,收幹鹵汁,裝入食器。

    最後,看到廚房還有點剩的蜂蜜,窗台上還有一點桃金娘樹葉,索性一起搗碎了,拌上蜂蜜,做成金瘡藥放在包裏,提著雙層食盒,慢慢走了下去。

    地窖裏的男人,是半睡半醒的狀態,身體很虛弱,看上去好像受了不小的傷,我看到他,他看到我,我把蠟燭放在地上,他似乎有些驚訝,但礙於傷勢,沒有說話。

    我將食物推到他的麵前,自己找了個遠點的地方坐下,就這樣沉默了一會,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把手伸過去,他一把抓住了。

    “想做什麼?”

    那手勁並不大,但已經是十分冰涼。

    “隻是想看看你為什麼不吃,這些食物你都可以放心吃,沒有毒,”我看了看他垂死的模樣,又說道,“想抓你的話,剛剛隻要我出去把大家都喊醒就好了,為什麼要拿著毒下來啊!”

    他緩緩抬起頭來,燭台的火焰上來,我在看清他的眼睛的時候楞了一下,那是一雙狼的眼睛,似月色流淌,流光飛舞,好像一塊滴水的翡翠那樣,隻是一眨眼,就暗淡了下去,變成似有非有的虛無,霎時,那雙冷冽詭異的眼眸正散發出妖邪魅惑的攝人光芒,聲音虛浮,氣若遊絲,但依舊字字清晰。

    “要想害我,你早就不在了。”

    他垂下稠密纖長的眼睫,隻是輕動了一下嘴角,恍如灈淨的月光下那流光溢彩的湖水,迤邐的牽出一絲華美的漣漪。

    我無奈,隻能把食盒都平放在地上,打開,他淩厲的眼神突然變的尖銳起來,用左手拿起食物一掃而光,右手半垂著,汨汨的鮮血浸透了好幾層衣裳。

    我解開他的衣服,他先是一愣,歎了口氣,把右臂的箭傷露給我看,我拿出攪碎的桃金娘葉子拌著蜂蜜給他塗了上去,又拿出幾片幹葉子讓他嚼了含在嘴裏。

    “這是好藥……別浪費了……夠了……”一絲優美的弧度在他的嘴角緩慢擒起,那抹微笑如同八重櫻綻,荼蘼惑人,層層疊疊,花瓣緊縮,卻難掩淒傷與憂鬱。

    “你叫什麼名字。”

    “李晏,”我接著問道,“那你叫什麼名字。”

    “我嗎?”他端過臉來,仔細的看,如煙似瀑的黑色長發下隱藏著一雙像夏夜的星子般的瞳孔,流淌著濃密的殺意,全裹挾在軟綿綿的疲憊裏,在軀殼的邊界盡情釋放著靈魂深處的冰涼。

    問到這裏,他突然用一雙冰冷的手捏住我的臉,水月清灈般的眼神中,漾出一抹惡魔般的神色,“你從看到我,到做了這頓羊肉羹,再到看到我右臂無法抬起,這期間分明是有機會的,為何不殺?”

    “你在暗處,我在明處,且從剛剛開始就用一隻手抵在腰間的刀把上,若想取我性命,分明手到擒來,你又為何不殺?”我反問他。

    “……索蘭。”他沉默片刻,說出了自己的姓名,再頓,又說道,“你是哪一族來的,家中還有何人。”

    “漢族……家中無人了。”

    這是真話。

    “我是烏桓的質子,父汗待我為無物,連母妃也從未看的上我,這次兵敗被囚禁於此,皆因當時咎由自取,擅自出擊,雖然我現在身無長物,不能報答你任何東西,但烏桓的男人都是有擔當的,你自隨我東去,待我引十萬兵馬蕩平圖蘭,攻取洛陽,榮華富貴拿來與夫人同享。”

    他慢慢的從黑暗中站起來,透過投過屋頂的光亮,我看清了他的臉,那是一張冷酷卻極其俊美的麵容,但在那無懈可擊的麵容下隱隱透出些陰鷲與駭人的絲絲殺氣,盛開著一種極致妖嬈的毒藥般的美麗。

    隻是這句話,我真的不喜歡。

    “呐,碗碟什麼的我就收走了,這件襖子給你,你的髒衣服我也一並拿去給你洗了,你好好在這裏養傷,每天我會送新的食物下來,等你傷好了就快走,可別再說什麼蕩平圖蘭的話了,不會再有戰爭了。”

    “那這十萬兵馬,我先替你存下,想用的話,來找為夫,想要誰的項上人頭,來找為夫。”他的眼神是爍爍的,在周遭滌蕩著寒冷的光澤,比這天下的寒夜更冷。

    “我永遠都不會用的。”

    “你會的。”漆黑寒冷的走廊裏,若有若無的回蕩著他堅定的聲音。

    我向上走去的時候,不住的向後看去。

    第二天早晨的時候,夏侯傑和夏侯恩在一個被窩裏睡得正香,我收拾了衣服拿出去曬,衣服多了,就影響視線,走著走著,突然感覺和一股強大的衝力撞上了,拾了撞散一地的衣服才抬起目光,是一個不大的女孩,粗布麻衣,生的蠻是水靈。

    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那是一種涼涼的藍色,像一片讓人安心的漣漪,一頭華美的金發胡亂的披在肩上,麵容像五月的玫瑰一般美麗,而那美好卻被一道狹長的刀傷打破了,遠處,幾個怒氣衝衝的圖撒人正在到處找人。

    女孩用雙手緊緊抓住了我,那指甲尖銳而掌心的力道極大,像想要拚命抓住什麼似的,她親了上來,從沒想到親吻能那麼炙熱,那麼熱烈,那麼的難解難分,強烈到像是在向上天討要一樣東西。

    “快,她在這裏!快過來!”一個士兵發現了她,指著她,喊來更多的士兵,“跑啊,再跑啊,大月人!”

    一個士兵伸手過來捉她,她緊緊抱住了我,“這是我的男人,男人!”

    那幾個圖撒兵站在那裏,不一會,畢吉讚就被他們引了過來。

    畢吉讚照例還是那身紫袍,隻吃幾個肥膩的肉菜,讓他的身材變的臃腫起來,他用渾濁的眼睛看著她,“媽的,那小子真是你的姘頭?”

    “她剛剛把我買下了!我會好好服侍她!”

    我隨即反應過來,一邊安撫著躲在我懷裏的她,一邊對畢吉讚道,“是的,我剛剛買下了她,偉大的圖撒王國,偉大的草原主宰者畢吉讚啊,您該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髒了您的手吧,讓我們這些手下來處理不是更好?”

    畢吉讚輕蔑的笑道,“嗬,漢人小子,我們這的女人你也敢要,在漢人的地界沒碰過女人嗎?”

    “是的,既然偉大的畢吉讚大人不要,那就當做珠寶抬手賜給您的手下吧。”我繼續誇道。

    “哈哈哈哈,你傻不傻,我賞賜你那麼多珠寶你不要,竟然就要一個女人?”畢吉讚笑著從我身邊經過,還小聲嘟囔道,“你小子倒是有一副皮子功夫,今後就來王帳裏服侍我吧,別回去了。”

    女孩一聽哭的更急了,我趕忙安撫道,“不,我不會殺你的。”

    “謝、謝謝……”女孩說完了昏倒在地,果然是發燒了。

    “嘿,說好了給我40個奴隸的,怎麼帶來了52個?我沒有這麼多的糧食啦!再這樣下去我要窮死啦!”

    一個圖撒人大搖大擺的牽著十二個奴隸跑來找到畢吉讚,現在糧食緊缺,要多支出12個人的口糧對他們來說壓力不小。

    “你可以殺死他們,這是你的權利。”畢吉讚冷冷說道。

    “沒辦法,凡林大人,最近戰士們打的太快了,奴隸更多了!”一個狗模樣的幕僚說,“要不你去給他們寫一封信,讓他們別再送人過來了。”

    “艸,刀都鈍了!”

    那日在帳篷裏,我脫下姑娘髒亂的衣裳,用溫水先洗淨,用烈酒擦遍她的全身,每一處都燒的滾燙,再用香油擦一遍,烈酒再擦一遍,慢慢的把燒退下去,直到看到那雙湛藍色的眼仁恢複了清澈,意識開始變的清明。

    她每日緊緊攥著我的手,都要喊——阿爹,阿爹!

    有一日突然醒過來,對我講,“夫君,你知道嗎,我們的部族生活在克孜爾尕山下,有美麗的牧場,充沛的河穀,部族裏沒有珠寶美玉,沒有戰馬飛箭,生活雖然不富裕,但人人都很幸福,可那一天,侵略者來到了我們的部落,殺掉了所有的男人,俘虜了所有的女人,如果他們那樣幸福的生活著,一定可以圈起更多的牧場,圈養出更多的牛羊吧?阿爹讓他們吊死了,我要把他們殺了,用火閻王的毒塗抹箭矢,把他們的心用木刺穿透,把身體用木刺穿透,把他們扔在草原上,把他們的胸膛用大月的短劍劃開,讓禿鷹來審判他們的罪惡。”

    她的天藍色眼仁中有湛藍的天空突然消失的噩耗,透過那層潔淨的晶體,我能看到的是一叢叢漆黑的荊棘刺破藍天,鹹澀的冷雨滾落,澆濕一路腥臊。

    “我並不是不畏懼天神的懲罰,用這樣殘忍的方法殺死他們,一定會遭到天罰的,從我說這話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已經被天神討厭了……咳咳……”

    觸目驚心的鮮血,正順著她的嘴角緩緩往下,聲音是越來越輕,仿佛有什麼信仰,正一步崩塌成永遠的遺憾。

    “世上最痛苦的,不是死了。”我用濕毛巾按著她的額頭,輕輕說道。

    “那是什麼?”姑娘瞪大了雙眼。

    “是死了再活過來,活過來再死過去,死過去再活過來,如果隻是死了,太簡單了不是嗎?”我把嘴唇貼到她的耳邊,“如果你是個男孩,我會勸你去大哭一場,哭夠了,好好想想自己怎麼做個男人。如果你是個女孩,那這頓哭就算到我的懷裏,好嗎?”

    “你?”女孩吸幹了淚水凝視著我,一雙眼睛藍的仿佛要滴出水來。

    “我也是可以依靠的,不是嗎?”

    我終於將她擁入懷中,她劇烈的顫抖著,華美的長發在孤單的舞動,緊閉的雙眸一滴滴的汨出滾燙的液體,像一枚燃燒的火球,在最烈的時候,燒的隻剩一堆灰燼,無可遏的呼吸中,那麼重,那麼沉,那麼刻入骨髓的堅強。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有片刻的麻木,隨即,一陣說不清的傷痛又更洶湧的襲來,嗓子中像是堵了什麼東西,哽咽著,掙紮著,要傾吐出來,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隻有看著她的淚水順著臉頰瘋狂的流淌,像快要溺死的人在海底看得到的藍天。

    仿佛就要在下一秒失去的,都將在上一秒被重重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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