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9741 更新時間:18-02-12 10:14
皇後抬起頭看著眉莊。眉莊仍是淡然的神色,皇後深吸口氣,勉強壓住心頭的怒火,端起盅子呷了口茶,和顏道:“妹妹和孫姑姑這些日子日夜不離太後左右,遺詔收在哪裏,妹妹自然是知道的。方才孫姑姑在皇上麵前說有這麼一份遺詔,如今找不到如何向皇上交代?這遺詔總不能自個兒沒了蹤影。若是平白丟了,不光妹妹性命難保,便是這滿宮的奴才也都沒命了。妹妹好生想想看,這遺詔到底收在何處。論理這宮裏來來去去的人多了,可是唯有你和孫姑姑最得太後信任,說你根本不知道遺詔下落,恐怕皇上也不相信。倘若背上個私藏太後遺詔欺君的罪名,那可是要誅九族的死罪。到時候本宮也救不了你!”眉莊輕輕笑道:“既如此,皇後娘娘便去回皇上,隻說臣妾藏了遺詔便是。看看皇上怎麼說。”皇後怒極,一掌重重拍在身側的紫檀木案幾上,青瓷盅子上半掩著的蓋子被震得哐啷作響。皇後喝道:“跪下!”眉莊默默跪了,皇後冷笑道:“看這情形你是當真不想活了。可是本宮不想要你的命,隻要那份遺詔,好生交出來,休要執迷不悟!”眉莊冷笑幾聲,道:“皇後不要動怒,仔細傷著手。既然皇後認定是臣妾藏了遺詔,皇後不妨將臣妾交給皇上,或許臣妾經不得重刑從實招了也未可知。”皇後冷冷地道:“惠淑媛,不要以為你侍奉太後有功,本宮便動不了你。實話告訴你,本宮曉得太後遺詔裏說了些什麼,也知道你為什麼膽大包天竟敢藏那遺詔。不就是為了莞妃的孩子麼?你好生交出來便罷,本宮隻當不知道今天的事,也便恕了你私藏遺詔當誅九族的大罪。否則你且掂量掂量你那細皮嫩肉的可禁得住一丈紅?”眉莊笑笑,道:“皇後有何憑據說臣妾私藏遺詔?便是藏了也毀屍滅跡了,難不成皇後要向皇上請旨打到臣妾交出來為止?無憑無據對嬪妃動用酷刑屈打成招,皇後娘娘便不怕皇上看輕了您統攝後宮的能耐麼?”皇後怒極反笑,似要冒火的眼睛死死盯住眉莊,眉莊亦迎上她的目光不閃不避,清澈的眼神並無絲毫慌亂。皇後不禁有些許疑惑,莫非這遺詔竟是收在西側殿中,是孫姑姑記錯了?不可能,太後素日禮佛的淨室便在東側殿,說得如此清楚,斷不會錯。遺詔必是被她藏了,既然如此有恃無恐,那遺詔定已被她毀去了。皇後冷笑道:“本宮不能對你用刑還不能對這滿宮的奴才用刑麼?太後的遺詔憑空丟了,這滿宮的奴才統統該死,本宮便打到他們招為止,說不準有那麼一兩個要命的奴才親眼看到惠淑媛你拿走了遺詔。你說皇上信不信呢?”眉莊冷冷地看著皇後,笑道:“太後一向虔心禮佛慈悲為懷。如今太後屍骨未寒,皇後您就對滿宮侍奉太後多年的奴才用刑,就不怕太後泉下有知傷心麼?便是皇上恐怕也不肯呢。皇後不妨試試。”皇後緩緩立起身,冷笑道:“惠淑媛,你若以為你抵死不認,本宮就奈何不了你,那你可錯了。你好生在這裏跪著。本宮讓你死的心服口服!”說罷轉身進裏間去了。眉莊靜靜跪著,側殿中越來越亮堂。眉莊側頭看看外麵,透過細竹簾子能看到剪秋和繪春立在殿外兩側的身影,也能看到一抹澄淨的藍天。正殿裏麵的哭號聲仍是一聲高過一聲,令人心煩。皇後許久沒有出來,花崗岩的地麵擦得光可鑒人卻極冷硬,跪得久了硌得膝上生疼。眉莊望望裏間,暗自思量,這半天皇後不曉得在搞什麼名堂。原就詫異太後素來喜歡嬛兒,卻留下那樣的遺詔,果然是皇後在暗中挑撥。平日裏皇後雖總是一副端莊寬和的模樣,我卻早就知道她極虛偽,藏著一肚子的陰毒詭計,如今可是露出本來麵目來了,好不凶惡。可惜那些招式嚇不著我,說到底無非表明心跡自請一死以殉太後而已。若要我認這私藏遺詔的欺君之罪,我定是不認的。想來皇上也不能並無一星半點證據就捕風捉影給我定這誅九族的大罪。如今倒是要看看皇後還有什麼把戲可耍。正想著,皇後出來了,手中卻捧著一副明黃色的絹帛。眉莊盯著那絹帛愣了半天,方才明白過來。裏間案上有太後寫懿旨的黃絹,太後玉璽亦在裏麵收著。皇後矯詔!果然皇後將那明黃色的絹帛撇在眉莊懷裏,道:“淑媛妹妹,太後的遺詔找到了,妹妹看看。”眉莊拿起那絹帛細看,果真與太後的字跡一般無二,而且用了太後玉璽。除了依著太後的口氣要皇帝勤政愛民外,說莞妃甄嬛於宮外得子,且未能足月生產。為保皇室血脈純潔,斷不可立為太子。皇長子予漓得皇後撫養親自調教,溫厚純孝,可為儲君。皇後冷笑道:“若這份遺詔是從儲元宮中搜出來的,妹妹以為這私藏遺詔的罪名能否坐實?”眉莊看看遺詔又看看皇後,嘴角慢慢綻開明媚的笑意,道:“謝皇後成全。請皇後這便與臣妾同去正殿,將這遺詔麵呈皇上。”皇後愣了愣,道:“你希望本宮說這遺詔是在東側殿中尋到的?”眉莊搖搖頭,笑道:“遺詔自然是臣妾私藏了,怎敢欺君?臣妾自然罪不可赦。而皇後矯詔,亦可算是大周開國以來的奇聞了。”“你!”皇後立起身,幾欲來奪那絹帛。眉莊冷冷道:“皇後可是想試試臣妾喚人來得快,還是毀去這假詔書來得快?”說著扶了身側的紫檀木椅緩緩站了起來。皇後跌坐在椅中,恨道:“你居然不曾毀了那份遺詔!”眉莊輕輕笑了一聲,道:“太後的遺詔臣妾怎敢毀去呢?皇後抬舉臣妾了。”皇後頹然道:“你瘋了,真的瘋了!自己不要命,全族的性命都不顧了麼?”眉莊看著皇後笑了笑,道:“臣妾自然知道犯了欺君之罪,是要株連九族的。臣妾家中小門小戶人口不多,皇後娘娘可就不同了,朱門上下怕是少說也有數百口吧。有皇後娘娘陪著,臣妾當真是什麼都不怕了。”皇後合了眼,緩緩道:“本宮真沒想到你居然敢留著那份遺詔,你處心積慮引本宮入嗀究竟意欲如何?”眉莊歎道:“如今皇上那邊要一份遺詔交差,就隻好勞動皇後再寫一份吧。至於寫些什麼內容,皇後娘娘自己斟酌吧。這份遺詔臣妾稍後便當著皇後的麵毀去了,免得皇後娘娘從此不能安寢。”皇後冷笑幾聲,道:“很好,你竟敢威脅本宮!朱氏一族是真正的皇親國戚,權傾朝野,身份貴重。用朱門數百條性命換你沈家寒門小戶幾十條命,妹妹這個便宜沾得不小啊!”皇後頓了頓又道:“想脅迫本宮作一份讓你滿意的遺詔也不難,隻是有個條件。”眉莊微微笑道:“臣妾明白,臣妾自會殉了太後。今日之事再無旁人知道,豈不幹淨?”皇後冷笑道:“果然是個明白人,真是可惜了!”說罷起身進裏間去了。眉莊捏緊那明黃色的絹帛,慢慢在椅上坐了。太陽升的高了,熱氣透過竹簾陣陣襲來。眉莊披著重孝,身上禁不住出了汗。簾外明晃晃的光亮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眉莊眯了眯眼,心中禁不住生出幾分留戀。這是生命中最後一個豔陽天了罷。嬛兒在宮中坐月子,自是見不到了。幸虧那日夜裏匆匆見了一麵,從此嬛兒要獨自麵對這宮裏的風風雨雨,總是讓人放心不下。不過若那孩子立了太子,皇後也要收斂許多。爹娘還是去年進京才進宮見了一麵,轉眼又是一年多了。那時剛封了淑媛,爹娘好不歡喜,隻道我在宮裏得皇上寵愛,卻不曉得這晉封也是太後親自開口向皇上要來的。娘說等爹爹日後設法回京來做官,便可常常進宮來看我了。會親手做了我最愛吃的糟鵝帶進宮來。小時候娘做的那糟鵝真的很好吃,這些年總想著那個味道,隻是再也吃不著了。爹爹素有入了冬便咳嗽的老毛病,一咳便是一冬。上次竟忘了問這些年可好些了。眉莊禁不住落下淚來,不想那日短短兩個時辰的相聚竟成永訣。眉莊正自垂淚,隱約聽到裏間皇後挪了挪椅子似是走了出來。忙拭淨淚痕穩穩地坐了。皇後將手中的絹帛遞給眉莊,在眉莊對麵的椅上坐了,並不說話,隻是慢慢地飲茶。眉莊看看這份遺詔,沒有了關於立儲的內容,卻添了許多瑣碎的話語。眉莊笑笑,進最裏間的淨室裏,取了那白玉匣子,將這絹帛放了進去。又將另一份拆去卷軸在觀世音菩薩座前供著的蓮花燈上焚了。不一刻整塊絹帛盡化了灰,皇後看著香爐中最後一點火星燃盡,轉身出去了。眉莊捧了玉匣子跟著皇後回正殿複命,正殿中一側跪伏著哭靈的嬪妃、皇子帝姬和各位公主命婦,皆穿了孝,白白地跪了一地。另一側僧人在誦經。木魚聲、誦經聲和哭泣哀號聲混雜在一起,空氣中滿是令人窒息的哀痛。眉莊望著前麵皇後的背影,笑了笑,輕輕低聲道:“那件東西其實早就焚毀了,皇後娘娘放心罷。”眉莊的聲音湮沒在一片誦經聲中,皇後的身子頓了一下,繼續向前走去。眉莊呈上玉匣依舊低了頭跪著,許久玄淩歎了口氣,道:“眉莊,你可是自願隨殉?”眉莊心頭一酸,強忍了抬頭看著玄淩,端肅道:“臣妾自願隨殉太後,望皇上恩準。”玄淩默然,停了片刻方道:“你可有什麼要求?”眉莊輕輕搖了搖頭,想了想卻又道:“請皇上派人將儲元宮中臣妾的舊物擇幾件出來交給臣妾家人留個念想罷。”說罷深深伏在地上。良久玄淩方道:“賜惠淑媛加封惠妃殉太後。”眉莊謝了恩起身退出去,皇後坐在玄淩身側麵無表情地狠狠逼視著眉莊,眉莊隻作不知。回身的那一瞬卻看到玄淩眼中閃過幾分不舍和憐惜。眉莊心中一動,對著那雙眼睛輕輕地笑了笑退了下去。許多年沒有看到玄淩這樣憐惜的眼神了。這麼些年的隔閡與冷漠,那些總是令人難以釋懷的往事盡都融在那淺淺的一笑中。眉莊暗暗歎口氣,他終究是她的夫君啊。殿外的天空晴朗明淨,已是正午時分,灼熱的陽光烤得麵上火辣辣的。眉莊扶了采月的手慢慢地走著,儲元宮竟是那麼遠,好似永遠也走不到。采月忍不住低了頭偷偷地流淚,眉莊想說什麼終是忍住了。身後不遠處跟著幾名內監,是皇後派來送行的麼?眉莊輕輕笑了笑。儲元宮裏滿宮的奴才皆得了信兒,俱在宮門口跪著迎候。眉莊尚未走近,便聽到一片低低的啜泣聲。眉莊歎道:“大太陽下麵跪著也不怕中暑,都該幹什麼去幹什麼吧。本宮想歇歇。”眾人含淚應了,目送眉莊纖瘦的背影一步步走進深遠的大殿中。眉莊隻覺得累,便扶了采月進寢殿去了。一回身卻看到那幾名內監卻也如影隨形跟了進來。眉莊微微蹙了眉,皇後定是怕我留下什麼證據於她不利,恐怕一直跟在身邊的采月也是要被滅口的。眉莊躺在榻上歇了歇,吩咐傳膳。為首的內監見眉莊並不理會他們,便向眉莊行了禮,自去殿內將所有的筆墨紙硯盡數收去了,站在殿外候著。眉莊見他們去殿外站著,便點點手叫了采月過來附耳交代了幾句,采月抬起頭眼中滿是淚光,鄭重點了點頭。用過膳,眉莊吩咐想要安安靜靜地沐浴,不用人進去服侍,眾人隻得依了。內室已備好了水,水中灑滿花瓣,陣陣花香隨著水汽飄散出來。眉莊探手抖開采月放在繡墩上的衣裳,果然夾著一件細白綢子的中衣。眉莊微微一笑,將中衣攤開,略一思忖咬破指尖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寫了起來。滿心千言萬語,盡量揀了緊要的寫來,也不知不覺寫滿了中衣。寫罷,眉莊又細細看了兩遍,方喃喃自語道:“嬛兒,皇後的性命便是交在你的手中了。”眉莊將這中衣拿塊綢子裹了塞在繡墩上的衣裳裏,方才沐浴去了。水很暖,眉莊輕輕撈起花瓣在身上揉搓著,馥鬱的芬芳仿佛要滲進肌膚裏去。許久眉莊喚道:“采月,采月。”白苓進來道:“采月不曉得去了哪裏,娘娘有什麼吩咐?”眉莊輕輕笑道:“你來服侍也是一樣的,水有些冷了。讓他們抬些熱水進來。”白苓答應著去了。兩個內監抬著一大桶熱水進來了,其中一個小內監趁那個內監回過身去,飛快地將繡墩上衣裳下麵藏著的絲綢小包袱塞在懷中,回頭看了看低垂著的輕紗帷幔。帷幔後的水聲中隱約夾著女子柔婉地哼唱聲,似乎是濟州民歌。小內監的眼中閃過一片淚光,決然回身去了。未初二刻惠妃自縊殉太後。據說惠妃薨後容顏如生,著一身桃紅色的裙裝,豔麗明媚。生前並無遺言,隻是向著濟州方向拜了九拜,含笑從容而去。
貼身侍女采月從此下落不明,不知所終。
第三十四章、月落不曉得睡了多久,我終於清醒了些,用了幾口小米粥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再醒來時殿中已掌了燈,溫實初正坐在榻邊怔怔地看著我,卻不防我睜開眼來,神色不禁有些慌亂,忙低了頭,道:“娘娘醒了,可覺著好些了?”我微微點點頭,道:“身上鬆快了不少。這會什麼時辰了?都掌燈了溫大人怎麼還不曾回去歇息。”溫實初道:“是酉時了,娘娘整整昏睡了兩天。臣剛剛請了脈,娘娘已無大礙了。”我歎道:“竟睡了兩日,看來這毒中得不輕呢。那兩個內監救過來了嗎?”溫實初搖搖頭,道:“都沒熬過下半夜便渾身抽搐死了,娘娘此番中毒當真凶險,那毒是下在一道白玉芙蓉羹中,下毒分量極大,娘娘吃上幾口便足以危及性命。”我笑了笑,道:“如此說來定是在這宮裏有些時日的奴才做的,曉得將毒下在本宮平日愛吃的菜中。隻可惜那羹本宮那日隻吃了一小口,險些如了她們的意。可查出是誰做的?”溫實初笑道:“已查出來了,是個在小膳房中劈柴燒火的小內監做的。隻是撥到這宮裏來也不過半個多月的光景。”我蹙眉道:“若是留了這個心,半個多月也盡夠了。”正說著,佩兒端了一碗藥進來,見我醒了,禁不住先念了聲佛,方笑道:“娘娘今兒可算清醒了,一連睡了兩日,可是讓奴婢們懸著心呢。”我伸手命佩兒扶我起來歪著,道:“這不是好了麼?哪至於要了性命。”佩兒舀了一匙藥送入我口中,道:“今兒早上好不容易盼著娘娘睜了眼睛,不想又睡過去了。溫大人被皇上拘在宮裏兩日都不曾回去了。”我點點頭,道:“溫大人辛苦了,回府去歇著吧。”溫實初見我已解了毒,便囑咐了佩兒幾句,方才告退去了。我喝了藥,吩咐佩兒找槿汐過來,話音未落,槿汐卻挑起簾子進來了。槿汐問了安,微微紅了眼圈,道:“娘娘今兒果真好了許多,隻是臉色還差些,要好生調養些日子才行。”我輕輕歎口氣,道:“可查出下毒之人是何人指使?”槿汐略猶豫了片刻,見佩兒去了,方道:“聽小允子說今兒一早皇後被禁足了。”我點點頭便也不再多問了。正說著玄淩來看我,見我精神好了許多,陰鬱的臉色才舒展了些,唇邊也有了一抹柔和的笑意。玄淩在榻邊坐了,摸摸我的額頭,道:“額上倒是不熱了,身上覺著好些了?”我點點頭,看看玄淩的臉色,道:“皇上臉色不怎麼好呢,這兩日可是累著了?”玄淩恨道:“朕是被氣的。想不到竟是那個**指使人做的。朕已經將她禁足了。待查清遺詔之事,朕必定廢了她!”我心頭一跳,廢後,這話從玄淩口中說來隻怕是當真有幾分意思了。玄淩隻有承認那份遺詔,才能不理會矯詔中的朱門不可出廢後之言。隻是矯詔一事實在事關重大,隻怕會一石驚起千層浪,在朝堂上引起軒然大波。不要連累了眉莊的爹娘才好。不過皇後指使投毒確是蹊蹺,皇後定已曉得我見了采月,當初采月倉皇出逃必定是有些證據在手中的,如今我見了采月,情勢對她極為不利。此時對我下毒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難不成是曉得大限將至,隻賭我還不曾將證據交給玄淩,拚死一搏?正在暗自捉摸,玄淩看著我,道:“嬛嬛可是累了?”我回過神來,忙笑道:“睡了兩日了怎會累,嬛嬛隻是在想小膳房素來警醒,怎麼如此大意,皇後卻又為何故要取我性命?”玄淩道:“皇後抵死不認,隻是那下毒的奴才招了,她不認也不由她。朕曉得此事定是她做的。”我正自詫異,玄淩沉聲道:“朕準備親審采月,前日派人去接采月入宮,誰知竟晚了一步。”我大驚,道:“難道采月……”玄淩搖搖頭,道:“采月前一夜險些糟了毒手,庵中人聽到響動趕過去采月已經受了重傷。
院中有打鬥的痕跡,卻一個可疑的人也沒拿住。那暗中保護采月的人可是嬛嬛安排的?”我略一思忖,點點頭,道:“臣妾也怕節外生枝,便讓哥哥安排幾個人保護采月。卻不想這麼快。看來臣妾見到采月之事也沒逃過她們的耳目。此事明日召哥哥入宮一問便知。”玄淩冷笑道:“對采月下手不成,便在這邊下毒。手段夠狠的。不是她又是何人?”我猶豫片刻,道:“臣妾想去見見皇後。”玄淩想想道:“朕已經將她禁了足,不許任何人出入鳳儀宮。也罷,等你身子大好了,去去也無妨。”
我輕輕歎口氣,道:“這宮裏一日也不讓人清靜,倒是在那庵中的幾年自在些。”玄淩握起我的手放在唇邊,道:“又說傻話了,眼見要過年了,嬛嬛早些養好身子才是正經的。”我輕輕答應了一聲,合了眼假作睡去,許久,玄淩方才去了。次日一早我用了燕窩粥便倚在榻上看品兒折些梅花來插瓶,奶娘抱了予涵和嵐若過來問安,笑道:“娘娘看看太子和小帝姬,隻怕病都好得快些。”我正是惦記他們,卻不想奶娘便抱了過來,心下歡喜,便含笑接過予涵抱了,予涵閃著一對黑亮的眼睛看著我,口中咿咿呀呀地不曉得說些什麼。那眼睛真像他啊,那麼清亮。我怔怔地低頭看著懷中的予涵,心底裏一片酸澀。我暗暗歎口氣,又接過嵐若來抱著,嵐若性子比予涵安靜許多,我抱著嵐若輕輕地搖著,品兒進來道:“清河王妃過來問安。”我忙命快請進來,好些日子不曾見過玉隱了,玉隱進來問了安,我讓她在榻邊坐了。玉隱越發出落的鮮豔明媚,衣飾華麗。氣色還好,隻是眉目間隱隱有些落寞之色。便拉了她的手笑道:“二妹出閣這麼些天了,怎麼今兒才想起入宮來看看姐姐。”玉隱漲紅了臉,道:“王府裏瑣事極多,總想著入宮來問安,就是脫不出身來。不想阿姐這邊竟出了這樣大的事兒,昨兒晚上府裏才得到消息。阿姐身子可好些了?”我笑道:“沒什麼要緊的,如今已經好了。”玉隱又抱抱予涵和嵐若,笑道:“太子和小帝姬長大了好些,越發機靈了。”品兒上了茶,立在榻邊,向著玉隱笑道:“姐姐做了王妃,再不肯進宮來了,可是難得見上一麵。下次再來,隻怕太子和小帝姬都不認得姐姐了。”玉隱笑罵道:“這丫頭也想著嫁人了,酸溜溜的像是呷了醋。”我笑笑讓品兒下去了,方道:“他待你好嗎?”玉隱神色一黯,旋即笑道:“王爺待我十分禮遇,玉隱能在他的身邊,便也別無所求了。”我竟無言,半日方道:“日子久了便好了,六王爺是個心極軟的人,必定不忍辜負你待他的心意。”玉隱點點頭,眼中隱隱有了淚光,道:“昨日王爺已經啟程去邊郡了,這一去少說也要一年半載呢。”我怔了怔,歎道:“隻怕皇上要對赫赫用兵了。”玉隱紅了眼圈,道:“王爺素來是不理會這些俗事的,如今卻巴巴的自請去邊郡戍守……”說到這裏忙咽住了,不再說下去。隻是低了頭坐著。半日方道:“聽說蔣家那個潑辣的四姨奶奶被蔣溪休了,逐出蔣府了。”我搖頭道:“原隻想讓蔣溪教訓那悍婦學些規矩,卻不想祺婕妤竟做的如此幹脆。隻是讓那母子分離,也未免太狠了些。”玉隱道:“雖然玉姚秉性柔弱,但是經此一事,府中其他偏房侍妾也要規矩許多。原也是那悍婦自作自受。”我笑道:“玉姚若生了二妹的性子,便不用咱們替她操心了。”玉隱笑笑,端起盅子喝了口茶,卻什麼也沒有說。直坐到用過午膳方才告辭回府去了。我連著臥床休息了好幾日,方覺得精神複原如初。這幾日玄淩都不曾過來,不曉得在忙些什麼。這日用過午膳,我披了大氅籠著手爐命槿汐跟著出去走走。幾日閉門不出竟又下了場大雪,大殿的琉璃瓦上幾乎存不住雪,金黃的琉璃瓦在陽光下亮晃晃的刺眼。地上的雪皆已掃淨了,隻是在海棠樹下尖尖得攬作一堆。風吹過,枯枝上的殘雪簌簌地落下來。我忙側過身子躲了,向槿汐道:“幾日不出門怎麼冷得這樣了。”槿汐笑道:“娘娘在宮中歇了幾日越發禁不得這寒風了,如今也正是冷的時候,這幾日簷下都結了冰棱子呢。”果然西暖閣的簷下結了冰,亮晶晶的冰棱子在陽光映照下煞是好看。我輕聲道:“今兒二十還是二十一?”槿汐笑道:“二十一,過兩日便是小年了。”我點點頭,道:“她的命倒是好,眼見過年了,又得了一個月。”槿汐低頭看著腳下,口中道:“娘娘小心腳下的冰。暖轎在宮門口候著,皇上下了旨,除了這宮裏的人,外麵的奴才一個也不許進來。”我笑笑,“還不是宮裏的奴才下毒,若是存了這個心,怎樣提防也難保萬無一失。”槿汐道:“奴婢專門去問過小允子,小允子說並不曉得這奴才是誰撥過來的。”我笑道:“小允子新升了大總管,自然忙得發暈,哪能事事都親自過問。”槿汐笑道:“娘娘太寬仁了,若是奴婢定要好好罵小允子一頓。不論怎麼個忙法,咱們這宮裏的事情自然是要仔細操心的。”說著掀起暖轎的厚棉簾子來。鳳儀宮宮門緊閉,門外站著幾名侍衛。宮門口的積雪很厚,隻是掃出一條道來。因地上有雪,便徑直到宮門口方落了轎。幾名侍衛慌忙伏下請安。我隔著轎簾道:“皇上讓本宮來看看皇後。”眾侍衛猶豫了一下,忙起身開了宮門,道:“淑妃娘娘吩咐自當從命。”鳳儀宮中四下一片沉寂,隻有宮監們踩在雪上的咯吱聲響作一片。我揉揉太陽穴,深深吸了口氣。
真的很想見見皇後呢。
暖轎停在了昭陽殿前,隨侍的內監推開殿門。大殿裏比往日更加空曠陰冷。我立住腳,望著這深遠陰暗的大殿,心中生出幾分莫名的寒意。殿內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怎麼?淑妃不敢進來麼?”我微微一笑,抬腳走了進去。皇後坐在平日接受六宮問安的寶椅上,冷冷地看著我。我看著皇後,微笑道:“皇後娘娘清減了。”的確平日皇後略顯豐腴的麵頰已經陷了下去,雖然不著脂粉,頭發卻整整齊齊挽著家常的發髻。隻是不過幾日功夫麵上竟顯出老態來。皇後冷笑道:“淑妃是來瞧熱鬧的麼?”我笑道:“臣妾幾日不曾出門,今兒偶然路過鳳儀宮,特意進來給皇後請個安。”皇後冷笑兩聲,道:“為置本宮於死地,你不惜演一出苦肉計以命相搏,真是厲害。”我微笑道:“臣妾知道皇後受了委屈,隻可惜此事並不是臣妾做的。皇後最擅用這一石二鳥之策,這次卻被別人趕在前麵算計了。”皇後冷笑道:“如此說來另有人想要淑妃的性命?那淑妃可是要小心了。”我笑道:“皇後說錯了,那人要的是你我的性命。皇後該知道下毒之人是誰吧。”皇後看著我,麵上浮起一個陰冷的笑容,道:“淑妃的意思本宮明白,淑妃是希望本宮助你鏟除那下毒之人。隻是以後沒人陪著淑妃鬥智鬥勇,淑妃豈不是太過寂寞了?”我笑笑,道:“若皇後以為一個已然失寵的小小妃嬪便能與臣妾在後宮中一較高下,那皇後可是高抬她了。皇後養犬卻終被惡犬反噬,真是有趣呢。既然皇後執意回護此人,臣妾自然無話可說,隻盼著她能記著皇後的恩情,不要將那幾匹素錦的故事說出去了。”皇後沉聲道:“你說什麼?”我輕輕一笑,回身便向殿外走去,走了幾步,卻又停住,道:“那素錦輕薄如羽翼,做了中衣穿可是很舒服呢。”說罷徑直去了。二十三便是小年了,宮裏也添了許多過年的氣氛。新年的賞賜源源不斷地發下來,皇後被禁足,後宮中唯有我的位分最尊,所得的賞賜也數棠梨宮最多。宮中都在傳說皇後獲罪禁足,若是被廢,新後必為淑妃無疑。我百般無奈,隻得命槿汐、小連子約束宮中奴才謹言慎行,不得招惹這些是非。又過了兩日,長寧宮中傳出喜訊來,貞貴嬪有了一個月的身孕。玄淩十分歡喜,給了許多賞賜。婉愔入宮也有三年了,頗得聖寵卻遲遲沒有身孕,如今終於有孕,我也很是為她高興,親自送了一份大禮過去。轉眼已是除夕,宮中處處擦拭地纖塵不染,換了新的帳幔、宮燈。一大早槿汐便帶著巧手的宮女、內監剪了許多窗花出來。看著那些窗花,不覺想起那年除夕小允子剪的那枚小像。清走了十餘日了,不曉得到了哪裏。趕著臘月裏出門,竟是怕在這除夕的家宴上相見麼?你怎能怨我至此!我勉強坐了一會,心中愈發煩悶,便去榻上睡了。佩兒剛服侍我躺下,槿汐匆匆進來,道:“皇上有聖旨下來,李公公親自來傳旨。娘娘趕快更衣接旨。”我也唬了一跳,不曉得玄淩突然傳了什麼聖旨下來。忙急急地換了衣裳出去。我到正殿接旨,卻聽李長宣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後病重無力料理六宮事宜,特命淑妃代皇後攝六宮事,欽此。”我接了旨,李長笑道:“恭喜娘娘了。”我笑笑,道:“勞動李公公了。大年下的親自來宣旨。”李長笑道:“是皇上命老奴親自來一趟的。”我吩咐打賞,槿汐早已依我的吩咐封了幾個十兩的金錠,李長略推辭了一番便受了賞,笑咪咪地去了。槿汐笑道:“如此說來這些天的謠言竟也有些影兒呢。”我笑笑,道:“謠言罷了,便是真的又有什麼趣兒?”用了午膳玄淩帶著綰綰坐了暖轎過來。我詫異道:“皇上這是打哪兒來?怎麼帶著綰綰過來?”玄淩笑道:“朕方才從長寧宮出來,碰到綰綰和溫儀、淑和玩的熱鬧,這麼天寒地凍的,綰綰隻穿著個小襖也不怕凍著。朕剛好過來,便把她帶回來了。”我看看綰綰果然隻穿著小襖,不覺著惱道:“今兒早起還穿了大毛的坎肩,幾時偷偷脫了溜出去玩的?”綰綰見我板著臉,便低了頭隻是膩在我身邊撒嬌。我無奈隻得讓槿汐帶她去洗臉更衣。玄淩笑道:“今兒可是除夕了,嬛嬛也該換件鮮亮的衣裳。”我看看身上的天青色長裙,的確太素了些。便笑道:“等會去赴家宴是該換件鮮亮的衣裳,天子妃嬪穿成這樣可是讓各位王爺笑話呢。”玄淩攬著我,在我耳邊道:“嬛嬛今兒晚上坐的位子可是平日皇後坐的呢,如何能不裝扮得隆重些。”我吃了一驚,抬頭看著玄淩,玄淩正色道:“朕今兒傳旨讓嬛嬛攝六宮事,嬛嬛還不明白朕的意思麼?”
我一時怔在那裏,看著玄淩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後宮中人人皆羨慕皇後身份尊貴,我卻曉得皇後不過是後宮中無數個可悲可憐的女子中最最無奈的那一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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