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27 更新時間:18-02-27 08:55
回到大屋,吹滅油燈,帳中一片黑暗。
風筵平躺床上,盡量放緩呼吸,想著那位臨安來的黃老板。
那日,風筵察覺蘇冷清失言,隔日談事沒再帶他,本想事情已經抵定,耀祖又在一旁陪同,飯局之後便先行離開,把那串代表江南風物的菱角送給蘇冷清。
誰料想就在他離開後,耀祖被有心人灌醉,跟著黃老板遇到餘星海。餘星海開出更低價格,商人都是重利輕義,一單大生意就這樣沒了!
難怪老爺子會暴怒,近幾年風家生意難做,餘星海仗著知縣撐腰,生意場上處處擠兌風家,而風家上下百十口人討生計,也難怪老爺子會雷霆震怒。
山城附近的縣鎮,已經討不到便宜,黃老板是一條路子,如果這單生意成了,不僅能帶來豐厚利潤,還意味著風家另辟蹊徑,把生意做到富饒的臨安城去了。
說到底,這事錯在自己,明知蘇冷清心思,還帶他去談生意,大事小事從不避諱,黃老板會被人搶走,完全是他疏忽照成,老爺那棍子打得也沒錯!
既然是自己錯了,那挨罰便不可怨。風家失去的生意,日後再想法彌補!
有道是山不轉水轉,天下除了臨安,還有別的城池;臨安除了黃老板,也還有張老板李老板。
風筵想著閉上眼睛,明天的事明天解決,今晚好好睡上一覺,庸人才會自尋煩惱!
不過,背痛,倒會折磨人!
就連夢中,都是綿綿密密,一會似巨石壓胸,一會似背負泰山,總是讓人透不過氣來!
翌日,風筵又去請罪,在老爺門口跪了半日,惹得傭人在背後指指戳戳,最終等來老爺餘怒未消的一句滾回去!
這事,才算,告一段落!
風筵起床的時候,蘇冷清已去書房,他雖是貼身小廝,卻不管風筵起居。風筵性子隨和,也不用人伺候,多數時候自己動手,自力更生豐衣足食。
午飯時間,在外吃過的阿辰,去廚房端來飯菜,同時還有一碗藥。
臥床休養的風筵,喝完藥等待片刻,不見蘇冷清回來,料他又看書入迷,便親自去書房尋人。
“當塗者升轂雲,失路者委溝渠。旦握權則為卿相,夕失勢則為匹夫……”
果然,走到書房門口,就聽到蘇冷清的聲音,語調輕悅帶著感佩,那是入神時不自覺地吟哦。
“夫上世之士,或解縛而相,或釋褐而傅;或倚夷門而笑,或橫江潭而漁;或七十說而不遇;或立談而封漼;或枉千乘於陋巷,或擁彗而先驅……”
蘇冷清此刻讀的,是楊雄的一篇賦文,有客譏諷楊雄官卑文輕,太玄十餘萬言不過廢篇,不能為楊雄謀得官職名望,而楊雄卻表示自己甘願淡泊也不趨炎附勢的情懷。
進私塾讀書的時候,風筵總是愛打瞌睡,除了按照夫子的要求,讀誦幾句四書五經,跟著舅舅念些兵書,其它什麼都沒有學到,更別提琴棋書畫詩詞曲賦!
風筵沒聽過楊雄,也沒讀過《解嘲》,但卻聽出蘇冷清的憤懣,特別是那一句‘當塗者升轂雲,失路者委溝渠。旦握權則為卿相,夕失勢則為匹夫’。
十幾年過去了,蘇冷清沒法忘記,蘇家被人霸占、子孫流離失所的悲劇。
這心結,如何解?
門外,風筵憂慮半晌,等屋內聲音停下,才換上笑臉進去。
“告子曰:食色性也……”風筵笑容寬和,兩頰露出酒窩,玩笑道:“夫子該下課了,學生們都餓了!”
蘇冷清見他進來了,丟下手中文選,一副淡然表情,譏諷道:“大少爺讀了十幾年的書,就隻會講這一句‘食色性也’?!”
“這……”風筵裝作為難,故意沉吟一番,又展顏笑道:“讀書於我,如待君心!”
“怎講?”蘇冷清轉過臉,淡淡眼神掃來,清冷好似寒月。
“十幾年如一日啊!”
風筵一語雙關,指書也是指人。
蘇冷清聽明白了,鼻子冷嗤一聲,流露不屑之情,不再搭理風筵,兀自轉身離去,吟哦道:“我行爾動,我靜爾休。豈無他人,從我何求?今汝去矣,勿複久留……”
這一次,還是楊雄的賦,隻不過風筵從蘇冷清的語氣中,聽到一種甩之不去的無奈和厭惡。
有一點蘇冷清從不知道,就是風筵雖不喜讀書,但隻要是蘇冷清吟誦過的,都會想辦法找來看一看,弄明白那些句子到底講什麼,讓蘇冷清讀得這麼專注入神,所以他才會對蘇冷清說讀書於我如待君心。
十幾年,如一日!
阿辰若不在場,吃飯總是倆人,風筵和蘇冷清。
三葷三素一湯,關於吃飯,倆人早有默契。
蘇冷清不喜與他共食,所以蘇冷清第一筷夾過的菜,風筵就絕不會再碰了,那必定是這一餐中,蘇冷清看得上眼的菜。
風筵通常慢他一拍,任他挑選兩樣菜後,自己才吃餘下菜肴。
這是打蘇冷清進門第一天起,風筵為勸他的小書童吃飯,而做出的某種特殊讓步。
誰料,這一讓,就是讓了好多年!
風筵從飯碗上方,望去對方的眉眼,當日的垂髫小童,如今長大成人,不由心生感慨。
蘇冷清正在吃飯,感覺到對方目光,不悅皺起眉頭,一雙冷眼掃去,卻不想看見風筵眼神透著濃濃哀愁,似有說不出的傷感,如柳絲似拂拂繞繞,揮之不去映入神魂。
蘇冷清愣住了,跟著又發現,對方碗裏是白粥,小菜也沒動過!
午時吃白粥,別人不敢說,但放在風筵身上,那肯定是生病了。
蘇冷清正想問他,卻又見他一笑,收回目光道:“這兩天請的臨安廚子,本是為招待黃老板所用,沒想到黃老板走了,倒是便宜我們了!”
風筵用筷子尖,指著幾樣小菜,笑道:“江南風味,多吃一點!”
蘇冷清放下碗筷,水銀似的眼珠子,轉瞬不移地盯他。
風筵有一種好本領,拐外抹角絕不言明,蘇冷清知他受罰原因,也等著他開口質問,但風筵就是一字不提!
不提,卻又提起臨安廚子,讓蘇冷清又忘不掉他受罰之事。言之無聲責之無形,在蘇冷清眼裏,這就是風筵的厲害之處!
臨安屬於江南,臨安廚子做的,該是地道的江南風味。
風筵素知蘇冷清厭惡北嶺,一直想去父親生前提到的江南,而今卻被困在風府之內,吃到臨安菜肴也算一種安慰。
孰料,蘇冷清總會錯意,仇人似瞪著風筵,搞得風筵莫名其妙,不知哪裏又觸動對方敏感的神經。
四目相對,兩廂無語。
末了,蘇冷清起身,一聲不吭走了。
看著沒動多少的飯菜,風筵忽然歎了口氣,獨自一人默默吃飯。
不大一會兒,阿辰進來了,見蘇冷清在院中,便來收拾碗筷,拿去後院給老媽子洗刷。
風筵隻覺背疼,哪裏也去不了,隻得躺著閉目休息。
那一晚月色如水,風吹拂桌上書頁,蘇冷清睡意正濃,聽他進屋問了一聲,便又模模糊糊睡去,姣好麵容惹人憐愛,讓酒後的風筵心中炙熱,忽起一種吞他入腹的欲望。
蘇冷清是被疼痛弄醒,睜眼就見上衣解開,風筵借著酒勁摟抱著他,一雙手胡亂掐捏他的胸口。
風筵記得蘇冷清當時的驚愕,整個人傻傻地看著他,似不明白他要做什麼,怔忪表情呆得可愛。
等風筵俯身上去,解開他的褲子時,蘇冷清猛然清醒,用盡力氣推開他,並給他一記沉重耳光!
那一年,蘇冷清才十六歲,風筵也才十八歲!
整個事件中,給風筵印象最深,是蘇冷清氣得嘴唇哆嗦,指著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外表忠厚老實的大少爺,怎麼做出這種混賬事?風家果然沒一個好東西,孌人這詞在蘇冷清的眼裏,甚至比戲子還要下賤三分!
此後,蘇冷清待他不複以往,因為在蘇冷清的眼裏,風筵對他的好都是一種想幹齷蹉事的圖謀!
阿辰提著食盒出去了,一時半刻不會回來,蘇冷清快步來到小屋,推開門就聞到藥味。
在外人眼裏,阿辰是風筵從寧家帶回的雜役,但在蘇冷清眼裏,阿辰卻是風筵的好兄弟。
昔日在寧家的時候,三人總是同吃同住,後來發生那件事情,蘇冷清不再跟風筵親近,連帶著跟阿辰也疏遠了。
風筵不能對他說的話,卻從不會隱瞞阿辰。倆人之間默契無比,隻需一個眼神支會,阿辰就懂風筵的意思,無聲無息替風筵辦好。
藥,就在吊籃裏,蘇冷清不懂歧黃之術,但卻能認得土鱉蟲。
父親從屋頂摔下,股骨斷了癱瘓在床,娘親就從藥店抓地鱉蟲,給父親破血逐瘀續筋接骨。
後來,藥店不再賒賬,小冷清一早提著竹筒,就去廢墟翻找土鱉蟲,搗碎敷在父親傷處。
那時候,父親骨頭已經壞死,爛成拳頭大小的洞,每日隻能用沾藥粉的紗布塞堵,母親每次換藥的時候膿臭嚇人,而父親依然坐在床上替人搗麻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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