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44 更新時間:18-03-07 10:48
不知等了多久,太陽漸漸西沉,將馬車影子拉長,蘇冷清總算出來了,臉色越不是很好。
風筵立馬迎上去,關切道:“上過香了?”
蘇冷清不理睬他,繞過他的身邊。
風筵道:“阿辰跟牛車先走了,你坐我的馬車回去吧!”
蘇冷清收住腳步,轉身看著風筵,一臉決絕的表情,倒把風筵看愣了。
靜默幾秒,蘇冷清眼神涼薄,慢慢躬彎身子,一字一頓道:“少爺,小的私自外出,請少爺饒恕!”
那日在紅袖墳前,蘇冷清站到黃昏,紙錢燃燒殆盡,隻餘一攤白灰。
四野寂靜老樹冷墳,蘇冷清突然想起那句詩,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心裏一片淒涼。
紅袖之死讓他看清世道,惡霸恃強為所欲為,好人含冤走投無路。渾濁惡世肮髒不堪,蘇冷清心灰意冷,連憤怒都覺得多餘。
“誰又招惹你了?!你把話說明白,別老悶著葫蘆搖……”風筵苦笑一聲,想拉住他說話,無奈道:“馮叔說你肺經堵塞,就是你這性子壞事,什麼事都憋在心裏,活活慪出來的冒病!”
眼前的文弱士子,沒荊軻的壯士悲歌,沒聶政的超凡武藝,沒曹沫的勇氣膽識,也沒候贏的機巧謀略,隻有滿腔的憤怒和不甘,在那雙絕望的眼眸裏表露無遺。
如果目光能殺人,風家人早死過數十遍,但目光又何曾能真殺死人?!事情擺在阿辰身上,也就一壇烈酒,把風筵灌醉之後,砍下風萬侯的人頭。
蘇冷清退後一步,避開與他接觸,躬身道:“少爺若不怪罪,小的先回去了!”
蘇冷清說完,也不看風筵的臉,兀自轉身走了。
“大少爺?”車夫看著天色,一臉焦慮神情,眼見天就要黑了。這麼慢慢走下去,遇上馬賊怎麼得了?
風筵將水囊別在腰間,又去車廂找來煙信,道:“你先回去吧,陪阿辰喝兩盅,我們晚點回來!”
很快,馬車揚起煙塵,將行走的人甩在身後。
回城道上,一前一後,倆條身影。
蘇冷清默默前行,風筵默默跟隨。
既然不願坐車,那就一起走路;既然不想說話,那就一起沉默;隻要有蘇冷清的地方,就能看到風筵的身影。
蘇冷清走得很慢,雖然冷漠無語,那雙眼透著悲憤。風筵因為肋傷,走得更是吃力,偏偏山路不平坦,上坡下坡崎嶇蜿蜒。
月亮掛到樹枝上,隱約見山城一角,就在風筵眺望之時,腳下土丘隱約震動。
跟著舅舅鎮邊多年,風筵對此異常敏感,大隊馬蹄經過聲音,從震動幅度來判斷,起碼有百騎人馬,從西邊山頭過來,往東邊城鎮奔去。
糟糕,被阿辰說中了,還真撞上馬賊了!
說時遲那時快,風筵顧不得肋傷,憑空生出一股力,拖著蘇冷清滾下馬道,爬過土丘滑進溝裏。
剛剛藏身完畢,就見山丘那邊,揚起漫天煙塵,夾雜擂鼓般的馬蹄和男人雄壯的嘶吼聲,連風中都飄散著讓人戰栗的臊味。
誰都知道千穀峰馬賊彪悍,見女人和貨物就搶走,男人若敢反抗就被殺害。
這些年朝廷幾次圍剿未果,反倒讓馬賊日益壯大,憑借千穀峰的特殊地勢,不僅搶劫過往商隊,還會進城搶掠糧畜,附近山鎮都被擾過,大家對其又恨又懼,在幾位族長提議下,自發組成鄉勇,抵禦馬賊的侵略。
在夜幕的掩蔽下,山城哨樓的視線,看不過幾裏遠。馬賊們沒點火把,就是想趁夜偷襲,得發煙信通知哨樓。
按照以往慣例,馬賊會在夜襲之前,派內應潛伏城口,以便確保打開城門。
必須盡快通知他們,關閉城門清除內應,整合官兵抵禦馬賊。
但如此一來,哨樓能看到煙信,馬賊也能看到煙信,定會派人追殺他們。
沒有馬匹,肋傷未愈,還帶著蘇冷清……
風筵一臉猶豫,煙信之後,他們要如何逃生?
“還不發煙信?”蘇冷清站在一旁,拂去袍底灰塵,冷冰冰道:“馬賊快進城了!”
風筵握著煙信,看著四周狂野,猶豫道:“但……”
“但什麼?”蘇冷清翹起嘴角,不屑一顧道:“城裏死的人還不夠多?非要土匪再殺幾個?”
隻是刹那間,風筵不再遲疑,指著北邊方向,道:“你往那頭跑,繞過十三溝,找個地方躲起來!”
蘇冷清皺了眉頭,盯著風筵,就聽他道:“馬賊走後,你悄悄進城,切記別回風家,也別去作坊,去夕華巷找馮大,他會帶阿辰來找你!”
風筵掰過蘇冷清的身子,生怕他會跑錯方向,叮嚀道:“沿著這個方向,一直看到城門!”
蘇冷清僵直著身子,似乎不願意挪動。
情勢刻不容緩,風筵果斷推開他,自己飛快往南跑,爬上一個土丘,將煙筒插地上,點燃火舌後退幾步。
刺啦一聲,似地底竄出的銀蛇,躍上九天盤旋飛舞,在黑色夜幕裏劃下一道天符,讓附近城郭看得一清二楚。
片刻,山城亮起烽火,遠遠飄來鑼鼓聲,整個山城都驚動了!
這枚煙信,是山城的救命符,也是他的催命符!
馬賊很快就到,就算自己不負傷,兩條腿也逃不過四條腿!
不過除掉一個前哨,對方不會派多兵力。頂多三五人的騎隊,但馬匹肯定一流,善於騎射和搏擊。
往渠石灘跑去,縱橫交錯的溝壑,讓馬匹無優勢可言。
如果躲避不開追捕,就利用地勢收拾對方,最後少不得費力一戰,就算贏了也不能回去,得躲到風家找不到的地方,待阿辰寒四他們尋來,方才是真正的脫險。
把定心思,風筵滑下山坡,一抬眼愣住了。蘇冷清站在丘邊,一雙秋瞳瞅著他,似盯著冤家債主,生怕他一眨眼就跑了。
天上明月,地下山丘,若有若無的殘煙,從倆人麵前飄過,這一刻靜得隻剩彼此。
下一秒,風筵回過神來,拽起他的胳膊,焦急道:“不是叫你跑嗎?”
“拉扯什麼?!先往不利馬匹縱橫的渠石灘暫避,就算遇到馬賊我也能幫你牽製……”蘇冷清用力甩開他的手,率先往渠石灘方向跑去,冷汀汀道:“寧家也算有恩於我,讓你死在馬賊手上,我怎麼跟九泉下的寧老爺交待?!”
風筵驚奇地發現,蘇冷清善於辨路,就算摸黑走夜路,仍能摸準渠石灘的方向!
迎著風口的渠溪,二人藏身石後,夜晚灘頭極寒,更何況對著風口,不過半個時辰,蘇冷清凍得牙齒打顫,偏偏此刻傳來腳步聲。
雖然腳步輕微,掩藏在颼颼風中,卻逃不過風筵耳目,本能捂住蘇冷清的嘴,拉著他悄悄滑入水裏,僅僅露出兩人的頭,藏在一塊河石後邊。
幾個罵罵咧咧的漢子來到河邊,一個蹲著取水,另一個站著撒尿,還有三人沿溪搜尋。
“這麼冷的天,要躲也躲山洞裏,能夠生火取暖的地,誰會往渠石灘跑啊?大當家腿殘了,腦子也摔殘了吧?”
“山寨就快斷糧了,再不弄些糧草過來,也不用等官兵來打,咱自個就要散夥了!”
“這溪也不從咱山寨過,人畜過著缺水的日子,更別提種莊稼了!”
河邊的人說著閑話,一盞茶之後,搜查的人無功而返。
“究竟何人放的煙信?咱往東頭再追追,沒準還真能逮著!”
“何必這麼麻煩,小城藏不住事兒,過兩天放豹子進城,找花大娘打聽不就知道了嘛!”
“死狗,遲早有一天,老子要拿它燉湯!”
“老大拿它當兄弟,你要是敢吃它,老大就能吃了你!”
聲音越來越遠,直到完全沒動靜,水裏的人才敢動彈。
蘇冷清凍得眼珠發直,連腦子都被凍僵了,上岸後就立在風口,哆哆嗦嗦的打著抖。風筵也被凍得七暈八素,吐著寒氣嘴唇烏紫,也被冷風這麼一吹,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
片刻後,風筵回過神來,拖著蘇冷清想走,卻見他呆立原地,連步子都不會邁了。
風筵喊了兩聲,蘇冷清臉色僵硬,不停地打著哆嗦。
風筵無可奈何,想抱又抱不動,隻能背著他,沿溪踉蹌而行。
尋一處安全的背風地,風筵把人放下,趕緊生火。
感受到火光的溫暖,蘇冷清本能靠來,冰冷刺骨的溪水凍結他的思維能力,此刻是靠著本能驅使身體行動,風筵脫掉他冷濕的衣物時,他非但沒反對而且乖乖配合。
風筵把衣服架火邊烘烤,蘇冷清靠到風筵身邊,蜷著身子尋求溫暖。
風筵抬起胳膊摟他進懷,用自己的體溫暖著他。
蘇冷清早已凍得神誌模糊,伏在風筵懷裏一個勁打著寒顫,不一會就陷入昏迷狀態,急得風筵不停喊他名字,生怕他一睡就醒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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