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638 更新時間：18-08-08 17:51
本來以為這戲園子的事隻是當做飯後談資，可未曾料到當夜，楊南丞幾人正在杏花酒莊吃酒——
白天一場好戲，倒是叫原本有些氣氛尷尬的楊南丞和司空鏡花二人熟稔許多，這兩人又正好都是好酒之徒，這會兒兩人就著好酒倒是關係見好。顧非在一旁看楊南丞開懷暢飲，仿若也忘卻那不悅之事，他也總算安心，陪著二人一起談笑風生飲酒作樂；九疆看著兩位忘年交有說有笑當然也是開懷舒意。
看著天色不早，幾人也說要散去明日繼續，就在這個當口，酒樓之外安靜的街道裏卻急匆匆跑來一個人影。
這會兒已經是子夜，周圍人家早已熄燈入睡，隻有酒樓這邊點著燈火，這街道幾裏路也隻有四人還在喝酒，連同店小二都懶得招呼他們趴在樓下桌上打鼾，街道上自然更是無人。
楊南丞四人本是在酒樓二層喝酒。顧非酒量窄，多喝了幾杯隻覺麵上發熱，便起身望月迎風吹吹想消消酒氣，卻率先見著了不遠處街道裏狂奔的那人影。隻見著那人身形柔弱，穿個絲紗衣裳赤腳狂奔，跑得急了摔倒在地，卻也不見他停下腳步，掙紮著爬起來繼續奔走，還不住地往後張望，似乎後麵有什麼可怕的追兵。
顧非直覺有些蹊蹺卻不曾言語，倒是楊南丞多個心眼，見顧非忽然麵色神肅擔心地走過來，也才見著那可憐人的匆忙身影，眉頭也是微微一皺。
司空鏡花怕是喝得有些高了，已經扯了嗓子想要高歌一曲，見著陪喝酒的人忽然都轉頭看樓下也湊過來——這會兒怕是忘了之前那茬他鬧脾氣擠兌楊南丞，這會兒一手親昵地搭在楊南丞肩膀，一手架在顧非肩頭，——“怎麼了？快來陪司空哥哥繼續喝酒啊！”低眼也瞧見了下麵的人。
三人片刻沉默，就見著那人影跌跌撞撞跑向酒樓跟前，映著那酒樓前的燈籠才見著那人的麵孔，幾分眼熟，倒是司空鏡花咦了一句：“那不是，嵐雪？”
楊南丞眉頭皺得更深，看了看顧非，顧非也是心中做想，就聽到樓下嵐雪驚恐地砸著酒樓的門麵：“開門開門！救救我！開門啊！求求你們開門啊！”
三人酒醒三分相視交換了眼神，楊南丞和顧非率先下了樓，司空鏡花搖了搖已經開始打盹的九疆，才跟著下樓來。到了樓下大廳裏，睡得渾渾噩噩的店小二已經將驚慌失措的嵐雪迎進了門。
嵐雪一進門就慌亂地將店門一關，生怕後麵再有人追進來。
看他一臉憔悴驚慌，淚痕不盡，和戲台上不一樣此刻不曾化妝，眉眼倒是更顯得清秀，楊南丞見著也倒是先一頓，這麵相……
“嵐雪公子？”
率先開口的人也是楊南丞。
對麵嵐雪心肝亂顫被人一叫名字自然嚇了一跳，可雙眼看清楚是白天裏打抱不平的男子，這才聲淚俱下撲了過來：“楊公子！”
楊南丞見著對方隻著單衣，那薄紗衣不過勉強蔽體，心中不免有些顧忌。可這猛然撲過來的嵐雪自是將他當做救命稻草死命抓住不鬆手，楊南丞麵上尷尬卻也不忍推讓，隻是無意心虛地看向身邊的顧非。
顧非和楊南丞並肩而立，見著嵐雪撲向楊南丞，心中也是咯噔一個落差，心中還不曾想清楚這咯噔一下，卻先看到對方身後，眉頭也鎖了起來。
楊南丞隨著他的眼神一瞧也是雙目一瞠，這嵐雪身後衣裳竟然一片血色！這一路進來地上也全是血腳印！
“嵐雪公子可是身受重傷？”顧非關懷了一句。
這聲音溫柔關切，嵐雪也是略抬頭過去，卻不曾說話就昏了過去。
倒是那邊正在下樓的九疆醫者仁心，聽到有人受傷，加了兩步衝過來：“哪裏傷了？快讓老夫瞧瞧。”
眾人將嵐雪安頓在酒樓後院，九疆為他把脈看傷。好在嵐雪自己的傷口不深，腳上幾處傷口也似乎隻是摔倒磕破，衣裳背後的血跡，看起來是別人的血。
司空鏡花被這事擾得沒了心思喝酒，可也不管這些閑事，顧自大喇喇倒在一邊呼呼入睡。
“這孩子怕是一時受了驚嚇過度，忽然見著得救總算安心也才昏了過去，這皮外傷倒是小事，卻不知道……”
顧非聽完九疆的話，心中也有一些猜測，倒不便於下結論，隻是看了看楊南丞。楊南丞也明白他心思，道：“怕是和白天的事有關麼？”
顧非點頭，卻又無意輕輕搖搖頭：“這嵐雪公子的來處是那‘龍幻月’戲班子的方向，我怕是不是……”
楊南丞聞言點頭：“別擔心，若你不放心，我去看看吧。”
“嗯，你也小心，”顧非說完又悄悄壓低了聲音，“若是……”——若是有事，可到州府衙門一趟——顧非沒說出口，見著楊南丞的眼神他知道楊南丞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也是甚感寬慰。
楊南丞自然明白顧非視民如傷，對著他淡淡一笑，便出門兩腳一點，消失在夜色裏。
半柱香時間過去，楊南丞回到了酒樓後院。他去了那“龍幻月”戲班子查看卻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各位戲子班主都恬然入睡，戲班子戲台子都平靜如常。看來隻能等著這嵐雪醒來再說了。
不過這酒樓後院始終不是適合之處，幾人商議扶了昏迷的嵐雪前往客棧休息，其他事等嵐雪醒來再說。
顧非扶著那柔弱無力的身子，卻無意見到楊南丞盯著嵐雪若有所思。顧非轉眼見著嵐雪隻著紗衣，輪廓肌理清晰可見，楊南丞這樣沒有顧忌倒是叫他心中有些不悅，卻並沒有說什麼。不過楊南丞也沒多話，隻脫了外裳給嵐雪披上，四人趁了夜色回到了客棧住下歇息。
次日日上三竿，嵐雪總算是醒來，見著九疆和顧非卻不言語，直到楊南丞進了他房門，他才淚如雨下，那美貌和柔弱真是我見猶憐。
楊南丞雖然半分猶豫，還是走了過去輕聲安慰，待得他哭定了才好生說話。
嵐雪輕聲抽泣著，將坐在床邊看顧他的顧非和為他傷口上藥的九疆打量一番，又望向屋子另一頭——司空鏡花仍然擺了一副“不關我事”的表情，悠哉哉地躺在牡丹榻上挑挑揀揀地吃著茶點蜜餞，對著麵前這個柔弱嫵媚的戲子一點興趣都沒有的樣子。最後，嵐雪才轉眼看著站在他床邊的楊南丞：“恩公，你可一定要救救嵐雪，我……”話剛出口，雙眼又作迷蒙，看似真的嚇得不輕。
楊南丞看著美人流淚自是心軟之極，接了那雙遞來的溫潤小手輕輕拍拍——昨天在戲台之上，這嵐雪的打扮看似妙齡女子，這會兒素衣素麵看來卻也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少年；許是被嚇失了魂，這會兒雖然舉止依然脂粉味十足，說話輕聲細語卻比昨日少了幾分女子氣。——坐在楊南丞身邊的顧非抬頭看了楊南丞一眼，楊南丞倒是有些心虛地鬆開了嵐雪的手：
“嵐雪公子你且先寬心，有什麼話不如直說。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到底何故公子會全身是血奔走而來？是什麼人在追公子？若是有什麼為難處，自然有九老前輩做主。”
九疆那邊正坐下看茶，聽了這話頓了一頓，再看楊南丞說話半分吞吐眼神不住往顧非身上瞟，倒是有幾分怯妻模樣，叫九疆忍不住轉頭不叫人看這自己強忍笑的模樣：楊南丞你這老小子，這回被人管牢了，這會兒還將我這老頭子繞進去做什麼主？
嵐雪聽著楊南丞溫言細語，才住了淚點點頭，想了想整理了思緒才開口：
“昨天恩公離開戲班子以後，許公子又提那事……”
卻原來這許邵和夏文月二人對這嵐雪愛慕已久，兩邊都對嵐雪花盡心思想要將他接到家中安置。昨天楊南丞幾人離開戲班子之後，許邵又向嵐雪提了這件事，雖然嵐雪也回絕了許邵的追求，可入夜時分，那夏文月卻又帶了人過來。這夏文月本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怕是白天裏受了些氣，當夜來的時候也是怒氣衝衝。仍然開口要人，嵐雪雖然也是拒絕，可對方氣勢逼人當是誰也不可阻擋。
“往日若是我不應，夏公子也不會強求可昨日卻是不一般，嵐雪隻能……”
說到這處，嵐雪臉上掠過紅霞。
三人也才明白，原來昨夜嵐雪是在夏文月的住處，同榻而眠聽風聽雨，因而當時隻著紗衣。
這年輕人的情事倒是聽得九疆臉上一燥，起身走到一邊。
嵐雪也沒在意九疆的臉色，繼續道：
“原本也安睡無事。可是到了子夜，我卻覺著背後濕漉漉生涼，脊背上還有些疼痛。驚醒過來，掌燈一看，卻……”說到這裏，仿佛想起當時的可怕情形，嵐雪眼裏含著淚，“床上不見夏公子，但床幃上全是血跡，我、我……”
楊南丞見著他又受驚嚇，隔空安撫著他，
“我怕自己也沒了命趕緊不顧一切逃了出來，可是又怕牽連戲班子，也沒敢回去，到了街上見著酒樓裏有燈亮著才敢求救，還好遇到恩公……”
顧非聽完低眼想了想，雖然這話說得也不算清楚，可也總算將事情說了個大概。
“嵐雪公子，”
顧非見嵐雪被楊南丞柔聲寬慰以後臉色好了些許才開口問道，
“當時可有旁人在房內？”
嵐雪淚眼婆娑：“不，沒，不我也不知道，見著滿床都是血，我身上也是血，我……我嚇得六神無主，所以、所以……”抬眼看了看楊南丞，“我不過是個戲子，一生命苦江湖漂泊，雖然也想要求得一處安身之所，可畢竟隻是一個任人宰割的下做人。可，可這種傷人之事，我一生未做過！恩公，恩公，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楊南丞當然也聽得明白，可他也不便說什麼，隻能看向顧非。
顧非遞了他一個眼神，並不說話，心中卻已經大致明白。
早些時候，顧非已經趁著其餘幾人還在入睡到街上打聽了一番，衙門的人也已經開始查案。一大早夏文月的屍首已經被人曝曬街市，現在加上嵐雪的證言，昨夜發生的事倒是也清楚七八分。——這事他也先與九疆，司空鏡花說了大概。
隻是，這嵐雪的話幾分真假？而且這忽然來他們幾人喝酒之處求救，是巧合還是預謀？
看這嵐雪一介弱質戲子，雖然身材細幼言語溫柔，可見他驚嚇之餘思緒倒是清晰。之前在戲班裏雖然也是一副弱質纖纖的模樣，眼神流轉處卻是透露著幾分狡黠。而且這戲子之前的傳言顧非也是有所耳聞，聽人言中的他也是一個攀附權勢之輩，這回見著本人，顧非倒覺得並非言過其實。
這血煞盟，封天教雖然是小門小派，這兩家師兄卻是被這個戲子算作玩弄於鼓掌，聽傳聞這兩位師兄為了嵐雪可是沒少做事，錢財暫且不提。這回夏文月暴屍街頭，素日裏和他打打殺殺的許邵自然成為頭號嫌疑。這案件的當事人嵐雪，卻正巧就出現在事發當日與二人爭鬥起衝突的武當門人楊南丞身邊，這可是真有那麼巧麼？
官府一大早就去了血煞盟問案，那許邵倒也是條漢子敢作敢當，承認就是他犯的案子。隻是，這個嵐雪可真如他自己所說，並沒有牽扯其中？
顧非見著嵐雪心緒平複了些，才又將夏文月已死的消息說了出來。
嵐雪聽完又受驚嚇，才剛停下的淚又簌簌而下，
“果然夏公子他……”嵐雪抽泣著，擦著眼淚，“嵐雪真是苦命人，為何好不容易才以為有所依托，夏公子卻……昨天一定是菩薩保佑才叫我苟且活命，才叫我遇到恩公相救……如今……”
“哎，楊某什麼都沒做，不敢居功。嵐雪公子且放寬心，這事若與你無關，自然會有官府查個清楚。”楊南丞聽了這消息倒是眉頭一皺，看九疆似乎早就知道，心下也是狐疑，不過看顧非並不解釋什麼，他也並不急著追問。
“嗯……”嵐雪雨聲漸住，“隻是，嵐雪當夜也在夏公子宅子裏，官府若是以為是我害人……我……”
見著嵐雪一雙淚眼脈脈望向楊南丞，顧非緩緩起身：“如楊大哥所言，若嵐雪公子並未牽扯其內，隻是一位苦主，官府自然會查個明白。昨晚之事我幾人也聽公子說了來龍去脈，此刻公子也是受盡驚嚇，這身上也是受傷不淺。不如公子暫且先在此休息，我幾人代公子去那官府走一遭，打探這事可有定論再做打算。”
顧非說話雖然溫柔，語氣卻不容人辯駁，楊南丞見著嵐雪一時語塞淚眼凝結倒是不免有些擔憂，顧非卻是拉了他的手出了門去。九疆和司空鏡花也跟著出了嵐雪房門。
下得樓來，顧非才又開口道：“勞煩司空兄和九老哥哥在客棧裏，雖然那嵐雪所言並無疑點，可忽然而來的求救倒是叫小弟有些生疑。若是無事便好，就怕他別有用心，”說到這裏不禁抬頭看了看楊南丞，“這爭風吃醋的人，一人死了一人投案，這嵐雪卻來找了第三個人。我們本是看戲之人，卻是無故牽扯其中，還是早早去確認清楚撇清幹係的好。”
楊南丞聽得一愣，卻是九疆總算忍得不能再忍，哈哈大笑出聲：“你這老小子哪裏來的桃花這糾纏不休無窮無盡，害得你老哥哥我都害臊了！還好顧小兄弟這氣量，不然可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楊南丞本要開口問案，卻被九疆這一句打趣說得臉上發燙，想要開口說點什麼，卻又被顧非若有似無遞來一個埋怨的眼神，想出口的話生生吞了回去，訕笑著：“前輩取笑取笑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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