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03 更新時間：18-05-03 14:09
令問回去後不放心，怕小美帶回的這些契丹人言語不通，性子又桀驁不馴，出點岔子怎麼辦，想起李光弼的父親就曾是契丹一個部落的酋長，能夠跟他們建立信任與溝通，便大早去找他來一同看看。
沒想正遇上小美臉紅脖子粗的往外跑，身邊竟然還放了把菜刀。
令問嚇一跳，“怎麼了這是，人沒救過來？那買虧了你也得認啊，拿菜刀找人家說理去嗎？你這孩子想什麼呢！”
小美愣了一下，心想“對呀，這是幹什麼呀，我總不能說我要劈死這個混蛋胖子，以後就不會有安史之亂了吧，而且，我這小身板兒，去了被那四個人剁成餡兒還差不多。”
頓時清醒了過來，把車交回給南山，轉頭對二人說，“你們帶上我去趟南市吧，昨天買的一個小姑娘說，他哥哥被那胖子給閹割了，打算賣給宮裏當太監，結果把孩子弄得血流不止，人也就剩一口氣了，扔在旅舍裏，我要去看看能帶回來不，救一個是一個吧。”
李光弼二話不說，托小美上馬，自己也騰身一起，坐在他身後，令問一聽也不攔了，三人就往南市飛奔而去。
到了奴市一轉，果然已不在了，小美又去跟木器店的掌櫃打聽，這位老兄還真管閑事兒，指著四方館的方向說，“他們就住那間旅舍，你們去問吧。”
過去一問，還真是住在這兒，不過天剛亮就結賬走了，好像是要去通濟渠那兒坐船，走水路往幽州去。小美問掌櫃的他們一共幾個人，掌櫃說，“四個男人，還帶了個病懨懨的男娃，那娃哭著鬧著不走，被那胖子一巴掌扇暈過去，就帶走了，唉，作孽啊。”
急忙往北市趕去，到了通濟渠碼頭一打聽，那艘去往幽州的貨船都離開一個時辰了，三人看著運河裏如過江之鯽般密集的貨船，也是鞭長莫及無可奈何，隻得轉頭回來。
小美心頭火燒火燎，抑鬱懊喪至極，一時間胸悶如堵，李光弼在後麵摸摸他的頭，以示安慰。
白白轉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東市的回春堂，小美鬱悶難言，黑臉坐在一邊。
李光弼自去和拔裏族人交談，他生在長安，父親李楷洛是營州柳城人，和外祖李楷固都是出身契丹的大將，被武則天招入朝中之前，曾經打的唐軍焦頭爛額，契丹各部落都把李楷洛當做戰神，崇敬不已。
見到赫赫有名戰神的兒子，拔裏族人自然又是敬拜又是親近，幾個硬漢子上前行禮，圍著你一言我一語，把前因後果說的分明，不時傳來幾聲漢子們壓抑的哭聲。
李光弼也說了剛才未能追上豬兒，但聽說豬兒身體已經恢複了許多，安慰羊兒說，“既然知道了那幾人的名字，以後咱們接著找，放心，我們都會幫你留意著打聽。”
又對眾人說，“張小郎君是我的好友，他最是仁善也很有本事，跟著他不會受罪了。既然家園已經被毀了，索性就把這裏當成新家，好好生活著，以後慢慢再找其他的族人。”眾人也聽天由命了，到此刻也隻能含淚點頭。
李光弼過來把事情前後都跟令問說了，令問不禁拍案大罵，說竟有如此陰險狡詐、喪心病狂的人。小美氣到滿腔殺心，心想都已經遇上這個惡魔了，自己卻無能為力，隻想仰天長嘯仗劍殺賊。
一肚子說不出的話，長歎一聲，對令問和李光弼說，“今天你們留下陪陪我吧，憋的心口疼，想喝點兒酒。”便出去跟兩個師哥安排，“今天再關門休息一天吧，去買些現成的熟食，家裏的酒抬出來，給他們接風洗塵，等會兒咱們就坐在院子裏，圍成圈兒一塊兒吃。”
庭院地上鋪了席子，家裏也沒有那麼大桌子，拚起幾張桌來，擺滿了熟羊燒雞熏鴨魚酢之類，南山看這群年輕人食量好，還另買了一百個現出爐香噴噴的胡餅，梁媽媽又蒸了十多斤豬肉切好了，蘸蒜汁調料吃，知道小美的口味，還醬了些豬蹄、雞爪、豆腐幹子，還有茄子葵菜之類的菜蔬也都燙好了大盆拌好裝上來。
二十多人圍著席地而坐，拔裏族人倒是坦然，金姬和惠香拘謹的很，一開始死活不敢坐過來與主人同席，說是在新羅，別說和主人同席，女人就算在自己家，也是不能和男人一起上桌吃飯的，隻能在後麵伺候著，等家裏男人們吃完了，再吃殘羹剩飯。
子美娘說道，“咱們是普通人家，沒有高門大戶那麼多講究，更沒這男尊女卑的規矩，你們來了，以後就是一家人，今天都別拘束。”
蛟蛟在小美身邊呆了片刻，隻覺得李光弼在身旁是渾身不自在，便挨著子美娘身邊，抱著半隻雞大嚼去了。
酒已倒上，香氣四溢，小美端起酒杯，“各位兄弟姐妹，今天算是給你們接風洗塵了，背井離鄉來到這裏，一肚子的辛酸事就不去提了，這裏以後就是你們的家，這第一杯，咱們敬天敬地敬父母敬故鄉，故鄉放在心裏，以後好好的活著。”
說完站起，走到空地上恭恭敬敬抬頭敬天，低頭敬地，然後將酒橫灑在地上。
狗狗和撒不碗講給其他人聽了，眾人含淚站起身也把酒撒在了空地上，喃喃禱告。
小美再舉杯，“第二杯，祝天下永遠太平，不管漢人、契丹人、新羅高麗人、突厥回紇吐蕃人，大家都能好好的過太平日子，永遠不要打仗，再不用背井離鄉。今天咱們天南地北的，都能坐在這一桌也是緣分，吃完這頓飯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來，咱們幹杯！”
大家轟然應道，“幹杯！”
小美再舉杯，“第三杯，我想敬光弼大哥的父親和兄長，今天我想著，要不是這些戍邊將士，為天下太平舍生忘死，我們也沒有這安穩的日子。今後，光弼大哥也是要為大唐戍邊的，咱們的太平日子，其實是你們拿命換的。我打心裏敬重你，大哥，祝邊疆永遠安定，魑魅魍魎不敢現形，我們老百姓也要珍惜這好光景，把每一天都過好才行。大哥，我敬你！”
拔裏族人們除了青牛站不起來，也全站起來敬酒，李光弼回身望天三拜，把酒撒在地上，敬他三位兄長，又倒滿一杯，與大家一起慨然飲盡。
說完這麼多，小美憋了半天的積鬱總算是吐出一些，李光弼感慨的拍了拍小美的肩膀，什麼也沒說。
小美道，“光弼大哥，我想跟你學學騎馬射箭，假如有一日這天下……反正，男兒即便不能保四方，也要保護好自己家人，我想學武！”
李光弼痛快應了，“好，那我一有空就來教你。”
拔裏狗狗聽見了，忍不住說，“郎君，我們都會騎馬射箭啊，也可以教你的。”小美笑著說好。
大家吃吃喝喝，彼此熟悉姓名，聽到狗狗和驢糞的名字，連子美娘都憋不住笑了，那倆人便有點不好意思，狗狗說，“我爹起名字太隨便了，我也知道不太好聽，那請郎君給改個好聽的漢人名字吧。”
小美趕緊擺手，“我不行我不行，令問你幫忙起一個吧。”
令問笑著應道，“好，那我想想啊，你們既然是拔裏族，不如取個漢姓吧，要不然跟著你們小郎君姓張？”
小美說，“那還不如跟著你倆姓李，國姓，多好啊！”
令問說，“姓李就姓李唄，這個青牛兄弟，改成漢名李青牛就很好聽，羊兒小姑娘叫李羊兒，撒不碗，撒八寧，喝魯，特末，盧不穀，這都挺好聽的呀叫我說還是別改了。阿不，跟青牛大哥叫李阿不，觀音……這可是菩薩的名字，不能用，改叫柳枝兒吧，玉淨瓶中的一根柳枝兒可好？”
拔裏狗狗急道，“說了半天，我呢？”
小美插話道，“其實我就喜歡你的名字，不要改了，漢人也有不少叫大狗二狗狗蛋的。”
令問笑了，“行，你家小郎君說好聽，那就不用改了吧，驢糞改個名叫李厚樸吧，是味藥材的名字，也是忠厚樸實的意思。”驢糞聽了很是喜歡。
拔裏狗狗喝了幾杯一高興便唱起歌來，族人應和。
“冬月時，向陽食，夏月時，向陰食，使我射獵時，多得豬鹿……”
李光弼翻譯給這幾人聽，原來是歌唱契丹人的漁獵生活的，曲調古樸悠揚。
跟著，李青牛也唱了一首，李光弼譯給小美，原來是首情歌。
“時光像流水喲，春天又到我家鄉，
遼闊的原野喲，披上嫩綠的春裝，
嫩江深又長喲，船兒卻又要遠航，
心上人兒你喲，莫非你不在船上。”
李青牛沙啞的聲音唱著這悠揚的情歌，讓人聽出了感傷的意味。
令問推推小美，“你也唱一個吧。”
李光弼也笑著給他倒了一杯，“來來來，喝完了這杯，再唱吧！”
小美噗嗤一樂，“你還記得呀，看來那天喝趴下是裝的。”
一口飲下，張口便唱……
“你在南方的豔陽裏，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裏，四季如春。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窮極一生，做不完一場夢。”
眾人放下杯筷靜靜聆聽，李光弼不轉瞬的看著小美，眼神清澈又專注。
“他不再和誰談論相逢的孤島，因為心裏早已荒無人煙……他的心裏再裝不下一個家，做一個隻對自己說謊的啞巴。他說你任何為人稱道的美麗，不及他第一次遇見你，時光苟延殘喘，無可奈何。
如果所有土地連在一起，走上一生隻為擁抱你。喝醉了他的夢，晚安……
他聽見有人唱著古老的歌，唱著今天還在遠方發生的，就在他眼睛裏看到的孤島，沒有悲傷但也沒有花朵……
你在南方的豔陽裏，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裏，四季如春。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窮極一生，做不完一場夢。大夢初醒，荒唐了這一生……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穀堆。南風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最後一段唱了兩遍，李光弼和令問的聲音加進來，也低聲跟著他合唱，“南風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北海有墓碑……”
注：
1、契丹民歌，展示契丹人自古“隨水草，就畋漁，歲以為常”的生活。
2、達斡爾民歌《心上人》，達斡爾族，源於契丹。
3、《南山南》，馬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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