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係列合集修改版含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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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八章 空階雨

章節字數:5562  更新時間:18-06-08 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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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街,冷雨,殺戮。

    後半夜大雨傾盆,大滴的雨水撲撲簌簌兜頭而下,雨水衝沒了粘稠如新的血漬,血漬的深紅在清水的衝刷下逐漸減淡,紅彤彤的一大片,最終也就隻剩零星幾點豔色的淺紅,汗水和鮮血的刺鼻被清水的芳香遮蓋,清涼的雨水中有逸塵身上自帶的青草香,我站在他的身前莫名苦笑。

    逸塵從未將我放進過眼裏,也從未瞧得上過我,我的存在之於他不過是裝裝樣子的禮節,不過是給三哥一個挑不出刺的過得去,我曉得,他對我僅此而已。

    撕裂的傷口隱隱作痛,肌肉纖維因為撕裂而發癢,有時癢比疼更加難挨。

    我打量著他英挺俊朗的一張臉孔,那臉孔上有機智的冷情與淡漠,我想三哥,我想回到有三哥的生活,酒意上炎,我像是入了魔,突然很想喝酒,想喝三哥之前常買給我的竹葉青,淡金色的液體度數不高,入口辛香有砂仁和檀香木的後勁。

    逸塵站在我身前,一對斜飛入鬢的劍眉蹙得快要對起來,半瞇起的眼眸中隱含審問我的意味,脫口而出的嗓音冷得冰死人:“你打量我這樣久看夠了沒?”

    我在他冰冷無情的眼神中瞬間屏息,他的性子我領教過,說一不二沒得商量。

    我一驚趕緊收回視線:“貴人,貴人還等著我拿藥回去。”

    逸塵再次出聲喊住我:“等等,發帶掉了。”說著冷若冰霜點了點下巴,看向落在他鞋尖前麵一團柔軟的淺青色發帶。

    我在他的審視下抬手在腦後摸了一把,隨即撿起發帶重新束起:“嗯,謝謝。”

    實踐證明,冷若冰霜是逸塵的常態,別人麵無表情便是麵無表情,他麵無表情便是冷若冰霜,我不曉得三哥的性子要如何乖順,才能受得住他的冷若冰霜。

    在近距離的注視下,他的語氣更為來者不善:“本來我不想救你,可是看你並不是不曉得私自開溜是個嚴重的問題,所以我考慮可以讓你簡單受點教育。”

    他那頎長俊魅的身影在暗處披著微光,彷佛地府來的鬼魅,令我忍不住後退。

    “怎麼了?你不是很大膽嗎?宗震不聽我的話也就算了,你也跟著他瞎胡鬧?嗬真有你的,你為了他是不是連親哥哥的話也可以不必聽了?是不是連親爹的囑托也可以置身事外了?”

    我愈聽愈慌了神,整張臉變了顏色:“逸塵哥哥,不是你想得那樣。”

    “你不會以為滅門的事就這樣結束了吧?你不好好呆在客棧躲風頭跑出來做甚麼?你不覺得今兒晚上還會再下雨嗎?”他的嘴角上掛著的是對我的怨。

    他問我為何不聽他的話,為何擅自跑出來,這話還需要答嗎。

    我咬了咬下唇,帶著從頭發絲直到心尖上對他的畏懼,悠著嗓音誠實的答了:“貴人中了花毒,離開五石散一條小命可就交代在這裏了,這事你是曉得的。”

    人性本就如此,敵進我退故敵又進,我與逸塵的相處方式也是這麼個道理。

    心中無愧方能淡定如初不叫事,若是心中有愧便隻能做段摒棄了時光的裂帛。

    我犯錯在先是以心中有愧,氣勢上不免先敗下陣來,敗得一錘定音響當當。

    瓢潑大雨轉做細雨如絲,絲絲涼涼的雨水打濕我的長衫,淺青色的長衫沾了水,一半是瓷青一半是灰藍,雨水混著血水汩汩而下,在腳邊彙成涓涓水流。

    六年前三哥從硯月山莊把逸塵帶回來,供佛龕一般供進了鼎泰宮,我從初見他的讚歎花癡到後來的小鹿亂撞,時至今日我已逐漸明白,我在他的心裏永遠不會有位置,哪怕是替代三哥的位置,我與他相識六年素來如此,他問我不答,也不是一概不答,偶爾答得出來也會扯兩句,但更多時候就是不去做答,不是不想答,絕大部分時候都答不出,而答得出的時候又有些不敢答。

    熟悉的男音再次響起:“你以為找借口這事就了了?你以為你偷溜出來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了?若我沒有及時趕到,你的小命是不是就要交代在這裏?我是不是就得抱著你的屍體以死謝罪,然後才有顏麵下到陰曹地府去跟小滼請罪?”

    我瞪著他,眼睛幾乎要迸出火花:“三哥何時說我死掉你有罪了?”

    他瞇起眸子慢慢靠近:“他是沒說,但他把你托給了我,這事就算是挑明了。”

    我在他的麵前隻覺得尷尬,壓在心底的話終於喊出口:“你還曉得三哥把我托給了你?你還曉得你有義務保護我?你還曉得我死掉你沒臉去見三哥?是誰先偷溜出客棧的?是我嗎?不是吧!”

    “我隻是好奇想搞清楚,沒了小滼給你撐腰,你到底有多少能耐!”

    “我自然沒三哥能耐大,既如此你又何必陪我演戲,早點來救我不就好了!”

    逸塵睨著我不說話眉頭緊蹙:“我不需要你來教給我要如何做事,我隻需要你明白自己的無能,明白小滼做得一切都是為你好。今兒晚上的事決不能再有下一回,將來不管發生甚麼,你必須寸步不離呆在我的身邊,不要扯後腿。”

    大眼瞪小眼,我有些無奈的回望著他:“逸塵哥哥,你的意思是我扯你後腿?”

    他壓著惱怒低聲道:“我若是沒瞧見你留的字條,若是沒瞧見你不在客棧,你預備如何收場?我若是來得不及時,若是沒到場解圍,你又預備如何收場?”

    我在他風起雲湧的惱怒中有些驚慌,無言以對的望著他,我該說些甚麼,是說沒有他的存在令我恐慌,還是說害怕再也見不到他,我的確沒有考慮過收場的事,我甚至沒有深入考慮邁出客棧之後的事。

    良久的沉默,沉默像設了噤聲的結界,萬籟俱寂秋水無波,我聽到自個兒的尾音在發顫:“逸塵哥哥,你大晚上的還不消停,又跑哪裏逍遙去了?”

    一秒鍾的沉默,我沉了口氣接著道:“你去勾闌了是嗎?”

    一秒,兩秒,三秒,沉默的時間在我的呼吸中逐步增長。

    我突然有種想要放聲大哭的委屈,抽了抽鼻子仰麵朝天道:“貴人的花毒發作的突然,我本想找你商量的,可你不在,三哥交代過把貴人帶出來,這話統共過去沒幾日你還記得吧?我本以為抓了藥很快便能回去,誰曉得事態不是我能控製的,貴人不能見死不救,他人不壞又替我擋了炎一一掌,有恩不報非君子,我能活到今日全憑貴人一命抵一命。”我愈說愈激動,急走兩步抓住他的衣袖“逸塵哥哥,你不要再去勾闌了成嗎,你覺得你這樣三哥走得會安心嗎?”

    他翕動的薄唇微微顫抖,眉頭蹙得緊緊的,濃墨般的眼底有漆黑色湧動的光。

    他這人忒冷情冷性,忒擅於控製麵部表情,我參不透他的心中所想。

    出於潛意識裏的自保,握著飛雲扇向後踏出一步,有滾滾響雷在遠處炸裂,雷聲穿破雲層響徹天地,明明滅滅的閃電在無根的雲層間穿針引線上下翻滾,他的眉頭慢慢舒展,凝視我的眼光有些散,衝著虛空裏微微笑了一下,傾身握住我的手臂探頭過來,英俊的麵龐近在我的咫尺。

    額頭相抵,溫熱的鼻息側耳可聞,他摟著我身體滾燙,低聲的耳語直落進我的耳朵裏:“你長得真的很像小滼,但你不是他,小滼不會這樣魯莽,不會凡事不考慮結果,也不會不聽我的勸告。你以為我是不希望你救貴人?丫頭你錯了,這江湖上的事遠沒有你想得那樣簡單,這一路上究竟有多少人想要你的人頭,想要你手中所謂的秘笈,想置你於死地,你都不清楚吧。小滼把你托給我當真是高看我了,你要明白,你不是一個人在活著,你這條性命是小滼換回來的,因此你要連同他的那一份一齊活下來,好好活著懂嗎?我最後再說一遍,日後的事都由我說了算,你不能再出事了。”

    修長白皙的手指滑過我的臉龐,停留在我的下巴上:“還有,別迷上我。”

    我在他意有所指的暗語中口幹舌燥:“我從沒有過那種想法。”

    這一回他鬆了口氣,語氣明顯有所和緩:“你對我的心思我都明白,可惜我要的人不是你,真遺憾。”

    沒有甚麼是比心被人當場撕裂還要疼的,我在他和緩的冷血倨傲中哽咽出聲:“你放心,姑娘我還沒決定要同哪個男子命定一生。這些事等替三哥報仇之後再談也不晚,在此之前我一定會把炎一他們追殺到底,你就繼續自戀好了,這世界上對你最好的人就是三哥,不管你要的人是誰,那人都不會比三哥對你好。”

    他擦著我的鼻尖輕歎出聲,握住我手臂的手指不再用力:“回客棧。”

    我擦著眼淚踉踉蹌蹌回到客棧,貴人躺在地上已經挺屍,隻聞出氣不見進氣。

    逸塵怕蝕骨幫的人賊心不死還要搬救兵領賞,索性當關守在貴人的房門外。

    貴人的麵色已經不現潮紅,臉色略有蒼白人中死灰,肢體已經開始僵直,我在他身邊一邊跪地哀嚎,一邊挽了衣袖給他掐人中捶胸口,我這廂愈掐愈沒勁,貴人那廂愈掐愈萎靡,幾個回合折騰之後,貴人終於連脈相也摸不到了。

    我呆坐在他挺屍的地板上抬頭望天,額頭上的汗水吧嗒吧嗒往下滴,貴人曾經對我的言聽計從驀然浮上心頭,千般往事萬種矯情都似皮影戲一般,走馬燈的輪番上映,事已至此我也豁了出去,趁剛斷氣還有體溫,接連點了他的強心穴。

    貴人挺屍時間不長,受到刺激一個鯉魚打挺,嘶啞著嗓音喘著粗氣坐起身,我因頭回出手給人點強心穴,沒成想這樣快便見到療效,一時不知做何感想,貴人懵懂的望向我,我也懵懂的望向他,他那銅盆大臉上的大嘴一咧,一口米粒細牙暴露無遺,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叫,噗的噴出一口鮮血正中我的胸口。

    窗外的更夫打了五更,逸塵也敲了敲門,意思是叫我抓抓緊。

    我給貴人調了副五石散壓低了聲音道:“貴人我殺人了,你收拾一下咱們馬上離開龍泉驛。”

    夜黑雨緊一路南下,雨勢連綿不減反增,晨曦微露的一瞬間暴雨傾盆,陰雲密布厚厚壓在天際像撕裂的棉絮,有天光從夾隙中一瀉而下,雲層隨風而動,遮蔽了窩在雲層背後,若隱若現的蒼白日光,雨線連成片,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從天而降,我身上的傷口尚未包紮,雨水流進撕裂的肌肉中侵蝕的抽疼。

    雨水遮擋了視線,逸塵的馬匹在我身前兩步遠,他那玄青色的窄袖長衫和玄青色的長褲妥妥貼在身上,貴人靠在我身後昏昏沉沉,不管如何喊都不吭聲。

    雨勢收不住愈來愈急,官道上有個三岔口,馬兒受驚嘶鳴著不再前行,我和逸塵都濕透了,他的墨色長發像漆黑的綢緞貼在臉頰上,有細小的水珠一顆接一顆滴下來,拉,拍,哄,拽了一通,馬兒仍是止步不前。

    我搖了搖頭,打著手勢叫他找個地方先去避雨,手勢才落又後悔,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別說是避雨,就是連塊石頭都瞧不見。

    悲傷,驚恐,傷痛,絕望,饑餓,疲憊。

    全數的感覺像滔天的海浪,一下子向我湧來,從頭到腳吞沒了我的心智,我覺得自個兒的生命就快要到極限,覺得自個兒永遠也走不出嶧州,永遠也見不到我二叔,有一段時間,感覺上很長實際上很短,我想要拔劍自刎以死明誌。

    貴人無力的伏在馬背上呼吸灼熱,雨水打在他高熱的身體上,瞬間又變成扶搖直上的蒸騰水汽,雨水掩蓋了我臉上的淚水,我頂著頭頂的雨簾大聲道:“逸塵哥哥,馬匹不要了,咱們背著貴人一直往前走,先找個地方避雨,這樣長的官道總該會有歇腳的茶肆吧。”我那時其實並沒多想,都是隨口扯出來應景的話。

    逸塵沒說話,點點頭把貴人從馬背上拖下來,雙手反托發上肩頭直接啟程。

    山路崎嶇深一腳淺一腳,走了不曉得多遠才瞧見遠處有延綿起伏的青山。

    前半路雨大天陰沉,後半路雨停豔陽照,夏日的陽光明亮灼熱,地麵上的水汽迅速蒸騰烤得人心焦,山路盡頭有座小樓,也不是樓,是個依山而搭的青竹屋子,小樓分兩層,一樓是敞開式的構築物,三麵圍了遮擋的圍布,零散擺了幾張木桌和破舊的條凳,二樓是紮了門窗的簡易棚屋,雨停風起,屋前的空地上種了株青竹,掛著茶肆的旗子,迎著風一張一弛在飄搖。

    雨收風停,這下子也不需要再談避雨的事,倒是貴人需要靜靜呆一會。

    掌管茶肆的是個人到中年的女掌櫃,風姿卓約打扮的很有一些妖媚之氣,一張肥美的圓臉上高高挑著兩道細細的眉毛,這時辰本不是上客的時候,我和逸塵一身透濕的邁進門,這婦人瞪著一雙媚態銷魂的眸子,張著嘴巴啊了半晌。

    我捋了捋額前粘著的長發道:“這位大姐實在對不住,我們的小兄弟路上發了高熱,遇上暴雨沒法子再趕路,想借您的地方歇歇,我們的馬匹就在北麵一轉彎的路口,歇一歇就走的。”說著指了指身後。

    這婦人還算和氣,聽我說完欠身笑道:“我叫梅娘,二位公子還請樓上坐,小店剛開門沒吃得,先喝杯茶歇歇晾晾衣裳,你們這位小兄弟就不要喝茶了,茶性最涼高熱著是要喝壞了身子的,還是喝碗薑湯暖暖吧。”

    貴人高熱的神魂顛倒,逸塵把他扛上樓放在條凳上,他自個兒又滑了下去。

    我和逸塵,從發梢到靴子尖沒有一處不向下滴水,沒有一處不往外滲水,喝過薑湯和熱茶多給了梅娘一兩銀子叫她生火,我和逸塵分別烤幹了衣裳和靴子。

    一陣嘚嘚的馬啼聲,簡樸至極的茶肆門前,又到了幾名騎馬的勁裝人物。

    這十幾日我對馬蹄聲已是很有抵觸,打了個手勢叫逸塵過來瞧,有句話叫做登高望遠,身處二樓便有這樣一個近水樓台的好處,一樓之情盡收眼底,來者四人皆是黑衣短打,右襟上繡了個似人非人的銀白色標記,一人嗓音粗狂,一人滿臉絡腮胡,另兩人身長八尺有餘樣貌凶暴。

    我壓著交領係上腰帶:“這是甚麼人?”

    逸塵唔了一聲道:“滕縣狂屍寨的人。”

    “狂屍寨?這名字也太血肉橫飛了吧!”

    逸塵點了點頭:“燒殺搶奪無一幸免,所到之處不見屍體,明白是為甚麼嗎?”

    我搖頭:“總不會是有個詩情畫意的好出處。”

    “他們隻殺富戶,而富戶都很惜命,有些有門客有些沒有,沒有門客的也有打手,狂屍寨素來是先圍攻,把門客一一解決再圍困山莊裏麵的人,等山莊裏麵的人餓上十天半個月有氣無力時再動手,這段時間狂屍寨的人就在門外吃上一戶人家的屍體,等肉吃得差不多這一戶也可以動手了,如此循環不見屍體。”

    我咬緊下唇皺眉,胃酸因為惡心而增多,我能想見那樣的情景,暗夜裏伸手不見五指,圓月當空無雲,蒙麵的黑衣人聚集在朱紅色的門外,篝火劈啪作響,樹枝上穿著肉,有鮮血從連著筋的皮肉邊緣滴下,落進熊熊的烈火裏,噗的一下竄起一股細高的小火苗,地麵上有切斷的手指和幹涸的血珠,咀嚼聲此起彼伏。

    梅娘的女兒名叫倩兒,早熟豐滿長相甜美,衣著袒露愛好樓上樓下兩處跑。

    “掌櫃的泡壺上等香茗來。”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聲若洪鍾的吼道。

    “來了!來了!”梅娘忙高聲應到,一麵向捧茶盤的女兒使眼色。

    四人圍桌而坐,倩兒捧著茶盤一步三搖晃走過去,一路上不忘拋媚眼。

    一人道:“老大你瞧,如此偏僻的地方竟有這等貨色。。。。。。”

    那被稱做老大的瞧了倩兒一眼嘿嘿笑道∶“小姑娘你叫甚麼名字?”

    倩兒媚眼一翻吃吃笑起來:“我叫倩兒,大爺們請用茶吧!”

    梅娘徑直走過來:“今兒天氣好,幾位爺何不到樓上去賞景用茶?”

    登時四下裏均是咂舌唏噓的聲音:“到樓上是你母女二人一同伺候嗎?”

    梅娘徐娘半老的聲音頓時嬌嗲的酥死人:“那是自然。”

    我憑欄而立滿麵通紅,逸塵尷尬的咳了兩聲道:“丫頭,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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