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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八十七章 鼎泰宮

章節字數:4768  更新時間:18-06-08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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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靈溪大會到鼎泰宮一路上渴睡得緊,胃口不好吐感強烈幾欲想要去尋死。

    小禪是個小孩子甚麼事都不懂,整日裏隻曉得眨巴著圓不溜丟的大眼睛,屁顛屁顛跟在我的身邊當警衛員,貴人更差勁,整日裏花樣翻新的去作死,不是轉迷了路回不來客棧,便是出門賒賬再來管我要錢。

    有錢買得鬼推磨,這話當真是一等一的真理。

    有錢能買弟子,有錢能買護法,有錢能買炎一閉嘴,有錢能買第一名,少俠運生事危而存,但少俠也不是精鋼鐵骨的一把兵器,少俠也得爹生娘養吃喝拉撒,因此錢的威力便尤為巨大,沒錢當然憋死英雄好漢,沒錢當然登不得至高之位。

    一路上扳手指算日子,一路上扳手指算回程,經濟緊張的壓力排山倒海。

    有句話叫做近鄉情怯,我覺得我不是近鄉情怯,我覺得我是近錢情怯。

    南宮墨同我清算接下來的花費問題,最重要的兩項花費問題,維修鼎泰宮和重振門派,我其實特別討厭他同我清算賬目,特別討厭他一回回揭我傷疤,花費問題列得詳盡講得耐心,條條目目掰開揉碎,在我麵前亮個通透。

    兩日前從五雲樓收拾行李退房,直接趕回鼎泰宮,臨行前按靈溪大會曆年的規矩,我從炎一那裏領到了我應得的賞金,說多不算多說少不算少,黃金一千兩。

    我捧著賞金站在五雲樓的門口欲哭無淚,昔日種種湧上心頭翻滾無限。

    兩年前我對炎一是恨,徹徹底底恨之入骨的恨,恨不能親手將他打敗再抽筋剝皮棄屍荒野,以慰老爹在天之靈,以慰三哥消殞之殤,那時我對自己說,記住這恨會使你變得更加強大,時過境遷後我對他的恨已經淡漠,與其說我是執意伺機複仇,不若說我是機械性在完成一項挑戰,這挑戰裏含了恨卻遠遠不止恨,這恨催生了我的憤怒,催生了我對活下去的渴求,活下去隻是為了複仇,隻是為了讓炎一一報還一報,充盈的恨意使我明確方向,明確活下去的方向。

    我拿了一筆賞金,雖不能說是大仇已報,對老爹總算是有個說得過的交代。

    賞金加上二叔盤出去的家產,差不多剛剛夠用來重建,雖然南宮墨之前承諾會負擔我的全部開銷,但他這人素來歡喜以逗我為樂,所以我很難毫無保留信任他,可沒了三哥給我撐腰,我一個人又沒有十足的本事,又不能同大聖一般抵過東海的風雷波濤,現下也隻有選擇信任他。

    自打郎中診我有喜,我的挑食便開始有恃無恐的與日俱增,南宮墨的廚藝被我磨得大為長進,從甩手逛青樓的一品公子,到夜深人靜披了長衫親力親為去試湯水溫度,南宮墨對我一顆冷情三年的小心肝來說,殺傷力不能算不大。

    回鼎泰宮的前一夜,我的挑食在風華的客棧裏,終於攀上空前的高峰。

    那天晚上我的食欲徹底消失,頭疼欲裂得稀裏嘩啦,前半夜甚麼都不想吃,後半夜突發奇想要吃豌豆黃,還一定要吃護國寺做得,可是豌豆黃這東西隻在春天才有得賣,那時早已過氣,連新鮮白豌豆都沒處找,南宮墨被我折騰到後半夜隻得散財消災,拋給客棧掌櫃的一錠銀子,借了廚房去給我做。

    第一遍出鍋忘記加白糖桂花,於是唯有高閣束之重打鑼鼓重開張。

    第二遍出鍋加了糖,可惜加糖時間不合宜,完全沒有做出淺黃色。

    第三遍出鍋南宮墨被燙得手抖,我嫌他切得不好看,直接丟到一邊。

    第四遍出鍋天已擦亮,豌豆黃自然是塊極香甜的豌豆黃,隻是我已經不想吃。

    風華已是我有生之年來的第二回,上回是被炎一殺得人仰馬翻,不得已躲到這裏當掉了我和逸塵身上僅有的東西,才能換取一點微薄的收入去買馬匹和兵器,那時我還不是人人謾罵的女魔頭,也不是人人避而遠之的妖孽,我隻是一個涉世未深懵懂輕狂的毛丫頭,一個離開三哥便隻曉得哭鼻子的毛丫頭,而這一回回來這裏隻是為了回家,回一個塵封已久毫無生氣的家。

    回家,這是一個多麼振奮人心,又多麼令人傷感的字眼。

    我曾經想過要把當掉的東西贖回來,畢竟那些東西是三哥的,當時若是有法子我也不會同意去當掉,我的想法很簡單,想把每件同三哥有關係的東西都找回來,無論是全是殘無論天涯海角,我想把三哥的東西永遠留在身邊。

    但時間久遠,我不曉得逸塵當初是走進了哪家當鋪,不曉得東西身在何方,況且我沒有當票,逸塵走時我壓根沒有記起這件事,現如今別說是當票,便是逸塵本人我都不曉得要到哪裏去尋他,所以贖東西豈會是件容易的事。

    去贖東西卻沒有當票,當鋪的人不會好心幫你去翻倉庫,去翻一件不曉得樣貌幾何,不曉得還在不在的東西,就算當鋪的人好心,翻出來發現東西還在,若是當初的幾十兩如今已經價值連城,如今已經劃歸珍寶行列,人家會不會同意你去贖,會不會同意押了幾年的投資一夜泡湯,到時我會不會選擇殺人越貨。

    挫敗,我有種十分挫敗的感覺,歲月依然靜好,可我對三哥隻能是在光陰的夾隙間,帶著一抹幽深的依戀,靜靜的回眸思念他,思念他的一顰一笑,思念他曾經對我的好,那種安然的靜寂像是一朵花,永遠要遠遠對著另一朵花微笑。

    西線上山,先到桃花峪再到南天門,鼎泰宮在南天門到天街之間偏東一點的位置上,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回來過這裏,有些熟悉的陌生。

    鼎泰宮裏出奇的安靜,除了我小時候常聽到過的風聲,甚麼聲音都沒有。

    我站在斷垣殘壁的天穹下,突然記起三哥對我說過的話,他說時間是個奇怪的東西,無論你曾經對此多麼留戀,隻要不再聯係慢慢都可以放得下,無論那些過往的心痛多麼令人傷情欲絕,在你完全遺忘後總會不停的轉圈,分離,再相遇。

    諸多人都不喜歡回憶過往,是因為回憶本身便像一場洪水,會把原本的寧靜生活摧毀得甚麼都不剩,所以為了現世安穩的生活下去,更多人被迫選擇了遺忘,遺忘隻是短暫,並不是悲傷不存在,是悲傷選擇了悄悄退隱,退隱到心底最深處,所謂的遺忘其實是永遠銘記,銘記在內心最柔軟最陰暗的地方。

    這幾年我一直覺得,我的職責便是為老爹和三哥報仇雪恨,然後帶著大家的希望重振門派重新開始,但是在轉了一大圈之後我才明白,有些事真的隻與自己有關,有些人真的隻與回憶有關。

    宮外的庭院裏飄飄搖搖落滿一地荼蘼花,白色的花瓣慵懶碎裂,卷曲著貼服在長滿苔蘚的青石板路上,正漸漸與泥土融為一齊,還是荼蘼花盛放的時節,還是三哥最喜歡的時節,微風過處有清香,隻是賞花的人已經不在了。

    夏季的天空明淨而熾烈,湛藍中漂浮著四五朵無邊無形的雲卷,我含著淚水仰起臉,大滴的淚水自眼角滑落而下,暴露於明亮的日光下,我在心底輕輕的道:“三哥,我想你了。”

    因為有喜我近日甚是傷情,傷情是生理狀況,不能耽誤維修鼎泰宮的工期。

    一天十二時辰不間斷調遣四大護法搬運東西,桐影泡好茶端到麵前都會被我推了擱在一邊,鼎泰宮閑置了三年一無所有,所有一切都要從恒山運過來,我給自己算了一筆賬,隻要花錢可以買到,便不去麻煩南宮墨,若花錢都買不到便賬目清好弟兄,回來前我已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若鼎泰宮早被洗劫一空,我便要全力以赴先把欠下的外債和死人的賠償款一並還清,然後再談之後的事。

    前前後後轉了一圈,發現鼎泰宮裏的情況還好,壓根沒有人來過的痕跡,所有東西都像我離開那夜一樣基本物歸原位,三哥的房間裏除了有積塵,仍舊是經他手擺設的樣子,我一個人忙不過來,領著小禪搭手進行清掃工作。

    這一回我表現的異常鎮定,一滴淚水都沒有落下來,反而是聽過三哥事跡的小禪哭得大為傷情,擦一把嚎一回,嚎一回抽一聲,後來索性拋了抹布一頭紮進我懷裏,哭得痛痛快快。

    三哥的房間既不年久也不失修,根本沒有維修的必要,我把房間仔細清掃過又把家具包油之後晾幹再蒙上白布,預備在正式開工前,把三哥的房間永久封存起來,就像我在萬香樓裏瞧見的那樣,雲嫵做主把大美人所有的衣服都洗過又熨好,分門別類關進衣櫃,首飾,擺件,武器,每件東西都放在原有的位置,就像這房間的主人仍然好好活著一般,最後我把三哥的飛雲扇輕輕擺在他的床頭,那裏是他慣常放置武器的位置,關門上鎖那一刻,我有種與三哥訣別的感覺。

    一場相遇已是緣盡,一如開至盡頭的荼糜,不過是一場命定的心傷。

    我一個人站在他的房間門口,就像小時候每回來到他的房間門口,滿懷期望的來找他,卻無法確定三哥是不是呆在房裏,往事壘塵一世牽絆,之前瞧過一個話本子,說得是我向佛祖借了你一世,佛祖沒吭聲就算是認了,我不敢向佛祖借三哥的一世,我怕佛祖不吭聲就算是沒認,我隻想借一天,借三哥的最後一天,借到暮色隨風便好,那時遠方仍是遠方,一瞬仍是一瞬,但我不至永遠失了他。

    維修果真是個宏偉藍圖的巨大工程,不過半月便花去我手中大半存款。

    手頭告急我開始翻東西想要應急,一頓翻箱倒櫃,頭回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我這人素來不喜戴首飾,因此三哥為我置辦的首飾原封不動關進了他的房裏,擺件倒是有的是,不過都是爺爺的心水寶貝,我一個女流之輩不敢侵吞祖上寶貝,是以隻得作罷,再來是混元書閣裏大批量的古董字畫和藏書,我小時候常被老爹拖進書閣關禁閉,是以對諸多曾經聽過我樹洞的字畫頗有感情,也不能做河拆橋的事,思來想去便隻有去當衣服。

    衣服這東西,說它值錢便是值錢,說它不值錢便是塊破布。

    不過衣服我有的是,若這事能成,我便可以高枕無憂過幾日清閑日子,輕雲一直處於半失業狀態,我瞧她日日閑得抓耳撓腮,於是安排她和小禪下山找當鋪,兩個人早上前腳出門,午時一過後腳便有當鋪的人上門要看貨。

    市場就是市場,商業價值就是商業價值,別談仁義禮智信,一切要看貨定價。

    商人的特點便是務實圓滑,我對他們的諸多伎倆見怪不怪,若商人可以分等級,南宮墨必須是他們的鼻祖,一天裏來了三撥人,對著桐影抱上來的衣服一頓口沫橫飛大肆撻伐,我抱著手臂坐在椅子上,三緘其口不答話,不管他們如何貶低我將要出手的衣服,如何逼我亮出超過心理價位的底價,我都選擇不予理睬。

    談生意就是這樣子,賣家可以討價買家也可以還價,反正不能強買強賣。

    賣家自然想著把手中的東西尋個最高價離手拋出,買家自然想著出最少的價錢買最值錢的寶貝,最好是不要花錢,可天底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理所當然我的東西在他們口中都是不值錢的破爛貨,要麼是樣式老舊忒過時,要麼是做工不夠精良拿不出手,要麼是配色有問題直接導致收了衣服不好轉手。

    一頓吹毛求疵一頓死纏爛打,摧毀我當衣服信念的積極性勢如破竹。

    我瞧著他們如饑似渴的嘴臉,幾次想要放話攆人,最終因為囊中羞澀底氣不足,並沒有真的把話說出口,他們見我不表態,便換了種更為婉轉的磨價方式,那話說得極有藝術性,一人說我的衣服並非件件不值錢,有幾件的質地便很好。

    他說好的當然是借了三哥的眼光去做得,我於是再次心念移動不想賣。

    那掌櫃的見我遲遲猶豫不做決定,以為我嫌價格低,一個時辰內抬了兩次價,見我仍是猶豫不決,再次忍痛割愛抬了價。

    所謂人一窮誌便短,大抵便是我這樣子,要留衣服便沒錢,要有錢便不能留衣服,征求過小禪的意見後挑了幾件最不舍的,其餘全部打包一手拿錢一手交貨,我這廂尚未把銀票攥熱,小禪那廂已經大嘴巴給南宮墨講了我的八卦,眼見事情敗露,我隻有橫下必死的決心,不可避免提頭去挨批,很有些當受不受沒處後悔的英勇氣概,莫名其妙一頓批,莫名其妙被剝奪權利,從今往後南宮墨框定我的規矩中又加多一條,叫做不可以任意買賣私人物品。

    南宮墨居高臨下審問我,我處下仰視的聽審問:“娘子,你既然缺錢,為何不來找我要?你說你安安穩穩好好度日不成嗎?做甚麼沒事找事尋思著賣東西?不就是給你維修鼎泰宮嗎,咱還不至於就得傾家蕩產買東西補虧空了吧?這幾日我一直在想,你手裏存得錢合該花得差不多了,如何不見你來跟我要錢,原來你是私底下背著我有對策。如今最保值最賺錢的東西是甚麼?自然是武器和倒買倒賣,你若缺錢吱一聲,做幾筆生意很快就能賺回來。賣了衣服你能撐幾天?等手頭的錢再花光你還準備賣甚麼?是不是就要賣你爹的藏書古董和字畫?”

    其實他想多了,藏書古董和字畫,我從未想過要賣,就算餓死也不會去賣。

    但賣衣服的事,就算譴責我的人不是他,我也已經開始反悔,反悔自己衝動。

    就這樣我跟著南宮墨先後做了幾筆倒買倒賣武器的生意,這才把原先死掉的三個富家公子的賠償款還給了人家父母,又把維修工匠的工錢全部結清,接下來是必經之路的給弟子們安排住宿添置兵器和鋪蓋,以及苗圃的治理和人員的安排,整整忙了一個月鼎泰宮裏才初見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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