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24 更新時間：18-06-24 14:57
阿德琳娜再也沒有出現過，就像她是威利生命中不曾存在過的事物，有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
威利的腳經常不聽使喚，他發現自己情不自禁地想要打包遠行。沒有了阿德琳娜的世界，好像一切都變得黯淡無光，他的生活就像一張枯燥的黑白照片。
“去把她找回來，讓她把那些錢還回來。”麻雀亞曆山大總是在威利耳邊嘟囔。
“是嗎？你認為這真是一件好事嗎？就算找著了，她也未必會承認。”螢火蟲小姐黛西在一旁煽風點火。
“那就這麼算了嗎？太便宜她了吧！報案吧！讓警察去把她抓回來。”天牛咖啡手尼古拉斯憤憤地跺著腳。
威利非常想找一間小黑屋子，把自己關起來，至少沒有這些嘈雜的說話聲，他可以一個人靜一靜。可他無論走哪裏，這幾個人就陰魂不散地跟著他，讓他覺得無所適從。
等到三個月後，銀行的人就要來拍賣咖啡店了。
威利緊緊地咬著嘴唇，傑奧夫爺爺和藹可親的笑容好像就漂浮在他的頭頂之上，還有斯圖爾特的奸詐狡猾的笑容也時隱時現，看見他們，他就想起了昆蟲幣，想起了一片一片的綠色，想起了那種親切而熟悉的青草的腥氣味。
“別吵了！”威利大吼了一聲。“我親自去把阿德琳娜找回來！”
“我們等你。”麻雀亞曆山大不願意放棄城裏的生活，他決定隻是在精神上支持威利。
“我陪你一起去吧！你這麼固執，不去顯得我太不仗義。”螢火蟲小姐黛西扭扭捏捏地看著威利。
“我也陪你一起去吧！我還是喜歡做咖啡。為了我們的咖啡店……”天牛咖啡手尼古拉斯笑了笑。
“哦。走吧！收拾好了，我們一刻鍾之後就出發！我一定要把她找回來！”威利感到欣慰和感動，差點兒眼淚就掉下來了。他腦子裏有一股熱情，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楚這股熱情是因為昆蟲幣呢？還是因為阿德琳娜？
威利此時還沒有意識到動機的問題：這兩個蟲子並不是那種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仗義夥伴，他們隻是兩個即使在經濟繁榮時期也不好找到工作的兩個大閑蟲和大懶蟲而已。
“老板，去哪裏找阿德琳娜呢？”天牛咖啡手尼古拉斯突然提出了一個好問題。
“我不知道。”威利腦子一下就被攪成了漿糊。他想到了那片長滿菊花的草地，想到了他們一起住過的楓葉旅館，一起做過瑜伽的樹枝，一起說過的那些在風中飄舞的耳語，溫柔的語句就像一隻一隻的精靈在他耳朵裏，拚命用錘子敲打著他的耳膜。
“那怎麼找呢？”螢火蟲小姐黛西瞪大了眼睛看著威利。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明天早上再出發。”威利一臉疲憊，他不想說話，就想一下子躺倒在自己的床上，睡著了，就什麼也不用想了。他是愛阿德琳娜的，他悲傷地想到，並不僅僅是喜歡。
那時候，和螢火蟲艾比說那些話的時候，他想說的是：他並不相信阿德琳娜就是那個偷昆蟲幣的賊，所以，他才說如果她是的話，他不會再理他了。
這些話說起來很複雜，就像在玩文字遊戲。他似乎感覺到了阿德琳娜就躲在某處，聽到了那些話。等他回家來，反複斟酌之後，他覺得自己當時不該那麼說，阿德琳娜不是他，肯定不能正確地理解他的意思。
這麼一想，威利就覺得更煩了，看著天花板上新結成的蜘蛛網發呆，怎麼也睡不著覺。
她是因為誤會離開了他嗎？
威利突然覺得床單下麵有東西，他的背脊一向敏感，就像童話裏的豌豆公主一樣，稍微有什麼東西擱在下麵，他都會覺得極度的不舒服。
“難怪睡不著覺。”威利重新坐起身來，檢查床鋪。床鋪下麵有一張樹葉信紙，信紙上寫了一行工整漂亮的字：如果沒有信任，一切都隻能建立在沙丘之上。
威利愣了片刻，他意識到這是阿德琳娜偷偷地藏在他床單下麵的字條。他想起了那是她的字體，她在報紙上寫過幾個字，和這看起來差不多。
“她是生我的氣了？怪我不信任她嗎？果然是誤解了嗎？”威利歎了一口氣。
他忽然想起了阿德琳娜一直想要去颶風鎮，想要去品嚐貓屎咖啡。“她應該是去了颶風鎮了。”
威利躺回了被窩裏，他有點兒擔心，從小聽著有關颶風鎮的傳說長大。那地方有鬼魂，那地方有一百種讓甲殼蟲死掉的方式。他藏在被窩裏的六隻手腳，就像時鍾的鍾擺一樣，搖擺起來。他以為阿德琳娜隻是隨便開開玩笑而已，並沒有當回事。
威利腦子裏的兩個小蟲子在互相搏鬥，膽怯的小蟲和富有男人氣概的小蟲，兩人打得你死我活，有一種不死不休的決心。
膽怯的小人告訴威利：“其實，你完全可以回到西佛德海邊，娶了姿態優雅的屎殼郎小姐喬安，從此，兩個人過上幸福的生活。或者，坐火車回到龍虱小姐凱若琳下車的那一站，找尋她的足跡，一起浪跡天涯。”
富有男子氣概的小人則告訴威利：“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要勇敢地麵對將來，去颶風鎮吧！把你最愛的女人帶回來，讓她躺在你的懷抱裏撒嬌，讓她心甘情願地跟你四處漂泊。生一堆混血孩子，讓別人都羨慕不已……”
威利鬱鬱地回答：“我可不敢想那麼遠，但我的確是沒有辦法忘記阿德琳娜，我沒有辦法像忘記喬安小姐和凱若琳小姐那樣，去忘記阿德琳娜。她在我心口用尖刀刻下了她的名字，她的一顰一笑，還有她身上那股令人難忘的菊花香。我要去颶風鎮，我要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第二天清晨，威利告訴尼古拉斯和黛西，他準備去颶風鎮碰碰運氣。突然發現那兩人麵麵相覷，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還是麻雀亞曆山大機敏，他在兩人的耳邊不斷地重複具有非凡魔力的三個字：“昆蟲幣……昆蟲幣……昆蟲幣……”
直到尼古拉斯和黛西被催眠了，亞曆山大的絮叨才停了下來。
背著沉重的行囊和心情，麻雀亞曆山大送了他們一小截路。簡短地告別之後，他們朝著颶風鎮去了。
經過一灘碧綠的湖泊，湖泊上有很多蚊子，三隻甲殼蟲小心翼翼地繞道而行，生怕叨擾了那些正在忙著傳宗接代的夥計們。
過了湖泊，威利、尼古拉斯和黛西發現了一片青黃色的丘林，抬頭往上看，那簡直就像天堂一樣美好，漫山遍野的都是果樹林。
威利心裏樂滋滋地憧憬著未來，等他找到了阿德琳娜之後，也許，他們可以回到這裏來定居。無論她喜歡吃什麼，他都會愉快地去為她采摘，讓她過得就像一個公主一樣。
首先經過的是片茶樹林，矮墩墩地茶樹苗看起來就像侏儒。
但在繁茂的茶樹林中，有一家裝修普通的茶水鋪，上麵掛了個大燈籠辣椒，辣椒上鏤空了一些字，要走到很近的地方才看得清楚。
上麵寫了幾個詞：紅茶，綠茶，茉莉花茶。
威利招呼另外兩個小夥伴進去喝杯涼茶。最近天氣越來越悶熱了，隨便飛一小段路，就覺得翅膀下麵濕漉漉的，不要憋出夾汗來才好，那種毛病可是傳說之中久治不愈的毛病。
“你們想喝什麼？隨便點。你們兩個敢陪我去颶風鎮，勇氣可嘉。”威利一屁股坐到茶鋪裏的火柴棍搭成的長凳上。
“茉莉花茶，能不能加兩滴蜂蜜？”尼古拉斯和黛西異口同聲地回答。
“沒問題。”風騷老板娘隻穿著滿足遮羞基本需要的柳葉衣裙，扭著豐滿的屁股走過來答應道。
“老板，天氣這麼熱，你這凳子不會起火吧？！”威利忽然想起來問一問。
“不會，不會，從來沒有過的事兒。”老板娘是隻十四星瓢蟲，她手裏拿著一片的小茶樹葉角扇著涼風，一雙丹鳳眼斜斜地看著威利，千嬌百媚地笑道。
不愧是做生意的人，一眼就看出來威利才是會付錢的主兒，其他兩隻是跟屁蟲。
“那我也給我來一杯菊花茶吧！加一滴蜂蜜。”威利沒有意識到他腦子裏想的是茉莉花茶，說出來就變成了菊花茶。
“不好意思，沒有菊花。”老板娘瞅了威利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外麵招牌上不是寫著有什麼的嗎？”
“他人生之中剛剛遭受了重大打擊。”尼古拉斯不好意思地朝著老板娘擠了擠眼睛。
“失戀了？”老板娘盯著威利的臉看。
“比失戀更慘烈。人財兩空！”黛西臉上抑製不住地露出一種幸災樂禍的笑容。
“天涯何處無芳草？！”老板娘朝著威利擠眉弄眼。
“你知道颶風鎮從這裏怎麼走嗎？”威利不為所動。
“哼……”老板娘不再理他，轉身回到櫃台後麵。
“你怎麼這麼不解風情？”尼古拉斯義憤填膺地問道。
“當你愛上了一隻甲殼蟲的時候，你看其他的甲殼蟲都隻會看到一顆枸杞果，顏色鮮紅，但你並不覺得自己需要補腎。”威利的手托著臉，杵在同樣是火柴棍搭成的木桌子上，一臉花癡的樣子。
“我覺得你經營咖啡店有點兒大材小用。”黛西一臉崇拜地盯著威利的臉看，看得他不好意思。“你應該當詩人，或者哲學家。”
“是嗎？節約——窮人的財富，富人的智慧。”威利引用大仲馬的話。
“我想他是要我們少點幾杯東西喝，節約一點兒……”天牛尼古拉斯連甲殼蟲中學也沒有上完，就更別說讀世界名著了。
“你懂什麼？！他這隻是一句名言警句。”螢火蟲黛西狠狠地鄙視了天牛尼古拉斯。
他們喝著茶水，聊著閑話，唯一沒有涉及的話題就是颶風鎮和阿德琳娜。
太陽西下，丘林上，茶樹叢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一層疊著一層，就像一群整裝待發的士兵。威利在看那些影子發呆，他對阿德玲娜的思念，一秒鍾一秒鍾地劇烈膨脹起來，就像黑夜裏藏匿著的吸血鬼一樣，在日落之時，突然充滿了生命力。
他瘋狂地想著阿德琳娜，想著他記憶中關乎於她的一切。他恨不得現在就飛到颶風鎮，就算死在阿德琳娜腳下，隻要讓他見她一麵就可以了。
“威利……”日落之後，隻剩下螢火蟲黛西的那雙花癡的眼睛，在昏暗的夜空中閃閃發光，黛西忘記了點亮她的提燈。
十四星瓢蟲點亮了一隻蠟燭，橙黃的火光在炎熱的夜風中悠然搖曳，就像一個聞歌起舞的窈窕少女。
威利和老板娘談好了，她讓他們住在茶鋪裏，一晚上180昆蟲幣，包第二天的早餐。
威利靠在茶鋪的一個牆角處，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
他夢見了自己的咖啡店裏火光衝天，夢見了螢火蟲小姐黛西的尖叫聲，還有天牛尼古拉斯的觸角燒焦了一條，他隻覺得自己很累，不想醒過來。他還夢見了一股涼風，一次沒有展開翅膀的飛行，還有一張熟悉的臉。
醒來的時候，是清晨，清脆的鳥叫聲，把他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如果當初沒有這麼急匆匆地就走掉，而是多和麻雀亞曆山大呆上一小陣子，他也許會徹底克服內心中的鳥鳴恐懼症。以前在西佛德的時候，醫生就說過，對瓢蟲來說，鳥鳴恐懼症就是絕症，終生不可治愈。
威利不想認命，但他的小心髒跳得就像一個上了發條的玩具青蛙一樣，噔噔地跳個不停。
他頂住刺眼的日光，勉強睜開眼睛。眼前忽然一片昏暗，隻剩下一圈金色的光環在黑暗周圍。威利緩緩地吐出兩個字來：“日食？”
“日食你個頭！”兩隻黑漆漆的手緊緊地扯住了威利的臉頰。
威利擦了擦眼睛，這才看清楚，站在他麵前的大黑影是天牛斯圖爾特，他原先在婚介所工作時候的老板。斯圖爾特看起來比以前個頭更大、更雄壯了，不知道他最近吃了什麼昂貴的補藥，以斯圖爾特雄厚的財力，買幾箱上等補藥就跟玩兒似的，小菜一碟。
“威利，你小子給我醒過來！”天牛斯圖爾特不改當年的老板作風，一開口就是命令。
“斯圖爾特……”威利目瞪口呆。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裏？”斯圖爾特一直都能輕而易舉地就看穿威利的內心。
“為什麼？”威利重複斯圖爾特的話，見到威武英俊的老鄉，威利立刻就被打回了原形。
“因為我在找你，跟著打聽到的消息，一直跟到茶鋪。剛好看到茶鋪著火了……”斯圖爾特的臉上沾著一點兒煙灰。
“黛西和尼古拉斯呢？”威利想起了黛西的尖叫，那不是夢，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他們早跑了……我衝進去的時候，隻有你一個人還躺在裏麵，傻乎乎地睡覺。”斯圖爾特立刻又說：“你欠我一條命。既然如此，事情就好辦了！”
“什麼意思？”威利的思維，永遠更不上斯圖爾特的思維。就像普通甲殼蟲的荷包，永遠也跟不上新設備、新軟件更新換代的速度一樣。
“跟我回去西佛德。”斯圖爾特瞥了威利一眼。
“不可能。”威利試圖反抗。
“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如你所願的。”斯圖爾特淡淡地丟了一句話出來。
“但我一定要去颶風鎮。”威利不願意再斯圖爾特的麵前提到阿德琳娜的名字，一次也不願意。畢竟，斯圖爾特既高大威風，又英俊瀟灑。威利覺得自己和斯圖爾特站在一起，就像一顆豌豆滾到了西瓜麵前，自不量力。
“你可以去颶風鎮。”斯圖爾特笑了笑，那種笑容就像從前每次發工資給威之前，他臉上露出的那種心不甘、情不願的勉強笑容。
威利大吃了一驚，斯圖爾特竟然隨隨便便同意了。這和斯圖爾特強硬的作風，完全不相同。“你真的同意了？”
“同意了。腿長在你身上，我能有什麼辦法？！而且，你是出了名的倔強。”斯圖爾特聳了聳肩，露出一個無奈地表情。
“謝謝你的理……”威利的‘解’字還沒有說出口，他就挨了斯圖爾特的一棒，是橡樹高爾夫球棍，斯圖爾特一向有錢，就連用來打人的家夥，也不是便宜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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