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81 更新時間:23-06-28 00:25
王運昌的算盤打得很響很好,事實卻沒有這麼容易實施。
王嬰璉進了宮中,所有曾經認識她的人都聽說她顯貴了,野雞一朝飛上枝頭,揚眉吐氣了。
於是從前娘親的朋友們又開始打聽她們娘親如今的情況,得知太子側妃在宮外尚有個年幼的弟弟,主動提出幫襯接濟王琛。
而則暗中觀察試圖把王琛接到身邊的王運昌卻處處受到來自夫人,以及嶽父家明裏暗裏的警告:王琛不能被認回王府。
嶽父尹家的官職雖不高,但祖祖輩輩積累的財富不容小覷。王家走下坡路的這些年若非尹家的幫助,王運昌的官場之路也走不長久,到處都需要流水的銀子去打點。
王運昌好說歹說,直到在列祖列宗麵前發誓不論王琛如何優秀,家主之位定是她尹氏女肚子裏出的兒子的。
王運昌在得到夫人的默許後,立馬出門,偷偷去到王琛讀私塾的地方,從窗外打量一室的學子。
夫子都還沒說哪位是王琛,他便已經認出來了。
那秀氣的模樣討人喜歡得很,眼睛圓溜溜的,比王家內外宗族裏弟子都好看。
而且舉手投足之間的一種氣質,也與這些學子們拉開了距離。
那一天王運昌並沒直接去接王琛,而是去找了夫子,給了他一兩銀子買到了王琛的文章。
挑燈夜讀,直至天明,他才放下那一疊稚嫩的文章。
夫子說好在他阿姊願意花錢送他來讀書,而他也願意讀,也確實是塊讀書的料子。
這些是造就王琛如今模樣的條件,缺一不可。
那天起,他就在想如何毀約於夫人,而不被尹家責備。
而第二日他想接王琛,卻被人搶先一步。
那人是跟他八竿子打不著,無冤無仇的禁衛軍軍長的夫人。
這位夫人的身份遠高於他……卻是姚汀的閨中舊友。
姚家曾是相府,姚汀在落入紅塵中前,也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千金。
當陛下一紙問責下達相府,落了個樹倒猢猻散,沒跑掉的女眷入了官妓,男丁被斬了個幹淨。
之後姚汀的生意好,對她而言始終是侮辱。
王運昌在姚汀落難前便常寫信給她,但那時哪入得了相府千金的眼。
在她落難後,王運昌也堅持不懈,左右不過說說好話,寫寫酸詩,待她如同落難前的姚府千金。
姚汀便完全淪陷了。
她敞開完衣裳敞開心扉,將家事都說了。
說自從入了紅樓,從前的朋友再沒有了音訊。
這些朋友自從太子沒有娶正妃的打算,而側妃嬰璉跟太子混得風生水起,感情好得巴不得穿一條褲子開始,便陸陸續續的找上門來。
這也不難解釋王琛那舉手投足之間的特別氣質是怎麼來的了。
那貴氣與他早亡的娘親太像了,那是落入紅塵也沒有失去過的溫婉貴氣,王琛隻比她多了份冷漠。
隻是王運昌不知道,那也是學來的冷漠,是那些人為了蠅頭小利圍著他的時候,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
“他來找過我,都被一些為利所驅的官人擋回去了,隻是曾要過娘親的玉佩。”
王琛想著那與王運昌幾次不歡而散的見麵,隻有那麼一次王運昌說起娘親聲淚俱下,要娘親的玉佩。
那時年幼,以為他對母親尚有餘情未了,便給了他母親的玉佩。
那是他與阿姊一人一個的,刻寫姚丞相及丞相夫人的名字,亦是價值千金也不能換的,定情玉佩。
“原來如此……”王嬰璉明白了,那時她隻是被蒙在鼓裏,緊張得不行,舉步維艱。
“那時太過緊張,還是被太子看出來了端倪。他逼問我究竟為何最近如此反常,睡也不得踏實。”
“當他知道之後,說讓我裝病,明天宮宴派人帶你進宮小住。”
王琛知道,這是定是她們喪命那日的事情,一時緊張,抓住了她的手腕:“後來呢?那第二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日宮宴,是為了慶祝小皇子百日所操辦的。我不能裝病,那日王運昌也會來。他信裏所寫最後期限也是那日。”
“他真是小太子黨的?”王琛訝異,先前隻是猜測,以是對現任太子不友好甚至仇視他。
王琛看著舒晗,而她看向另一處,仔細等著她說下一句。
“我不知曉。總之,當我說不能裝病的時候,太子殿下很生氣,他說明日定有些大事,為了安全,我不能去。”
他很少發火。
這一下卻把我唬住了。
那天他自己睡書房。
第二天宮宴開始之後,有忠心的奴婢來通傳大事不好。
我便跑了過去。
卻正好看見聖上指著他,要他當著眾人的麵寬衣,而一向恭順的他不肯服從。
我與他相伴三年有餘,從未見過他在人前寬衣。
縱使水患過後村路泥濘,烈日暴曬之後粘黏難耐,他也不曾寬過衣領,挽起過袖口。
我總是笑他假正經,死要麵子活受罪。
說著,王嬰璉都不自覺自己雙眼裏的淚珠在打轉著。
敏銳如王琛已經猜出大概,這是無數那位廢太子的傳聞中,最離譜的一個傳聞。
他聽說過狸貓換太子,已經覺得離譜,這眾目睽睽之下怎麼換?
可為保地位公主換太子這故事早些年傳出來的時候,沒有人信,連王琛都不信。
說那位朗朗少年是女兒身,說那些個清官良臣追隨的是一位女娘,當今聖上鬧了天大的笑話。
“聖上說:來人!給我把他的上衣扒了!”
一室嘩然。
眾說紛紜。
一時間議論紛紛。
一時間欺君之罪壓過了所有。
“聖上心裏定然複雜,我從他臉上看到震驚與盛怒,還有一絲難以捕捉的竊喜。”
“聖上對殿下一直都不大滿意,卻抓不到錯處。”
“那日我看到聖上那難以掩飾的驚喜。因為殿下露出了最大的錯處。或者說,殿下本身就是最好最大的錯處。”
“而我…在那近四年的時光,都被同為女兒身的殿下庇護著。”
我跑來的時候想攔著那群近衛對殿下動手,卻被押住了。
聖上便先拿我開刀,質問我:“你與太……她一同欺瞞朕?王家是否早知此事卻隱瞞不報?”
“與她何幹?”殿下被押著手臂,卻仍不忘盡力庇護她麾下的人,比如嬰璉。
“這事本就是母後與我所謀劃,硬要說王家……”她冷笑一聲,“勞煩軍爺從我袖中拿下信物。”
近衛得了聖上首肯之後,才去拿太子落在地上的外袍,在大袖內兜,還真找到了書信和藥粉。
“我那時心裏一驚,看見那書信是王運昌寫與我的。”
可聖上看完後震怒:“好你個王運昌?區區三品小官你倒謀劃到朕頭上了?”
王運昌連忙從座位後連滾帶爬爬了出來:“聖上!老臣不知啊?!老臣當真不清楚!王嬰璉!是不是你?!你陷害我!!”
一場宮宴,辦到後邊成了群臣掐架,生怕被這位突如其來女兒身的太子給抖了出去。
可被太子拉下水的,除卻王家,隻有幾位根深蒂固貪贓枉法的官,被聖上派去殿下府上搜出來的罪證拉下水。
那夜,得罪的人太多了。
有人生怕殿下再說出些名字,拿出些罪證。
忽地有人跳起,踏過桌案,抽出禁軍腰間的佩劍,直奔殿下的後心而去。
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身子已經先跑了出去。
“你阿姊為那位太子擋劍。”微生默默地說了這麼一句,而後看向王琛,因為知道,他的阿姊選了那位殿下。
“……”王琛沉默良久,隻歎了一句,“可是阿姊,你拿命豁出去救她,她也沒活到第二天。”
“我知道。”嬰璉說著,“我知她心存死誌。”
“她要走的那路陰冷,我實在不忍她一個人走。”
“她背負她母後強加給她的意願,背負著天下人興盛的心願,背負著為父親所仇視的沉重。”
從來不後悔擋那一劍。
隻後悔自己怎麼沒有早點察覺。
在殿下書房的小匣子裏找到了那隻陶土石髓耳環,隻以為他是還記得那個沿街販賣的姐弟兩,所以才偷偷藏在書房。
他從來不在人前佩戴耳飾,卻是有個耳環痕。
若是能早點知道,她也是個需要人庇護的小女娘……
那就好了。
自己一定不遺餘力的,去愛護她,而不是一味的讓她嗬護自己。
宮變那年,群臣守口如瓶,對此諱莫如深,以至於王琛沒查出真相。
他每每探究到此事,當年的人總是會打馬虎眼,他還沒那般滔天的權勢能夠對朝廷命官做些什麼。
也想過利用這小小的權利去找當年宮宴上伺候的女史太監一類人。
然而沒有一個活口。
事情說完已經夜深,王琛久久不能回過神,他扭頭過去看微生,她正倚靠著欄杆,看著紅樓外寂靜的街巷。
這麼一看過去,隻覺得她孤身一身的模樣,叫人……
王琛一怔,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叫人憐愛這詞怎麼能從他嘴裏冒出來!?
紅樓中多少鶯鶯燕燕那個不是孤身一人活在這世上,無依無靠的。
獨獨她……
王琛走過去,問:“我阿姊呢?”
“她說放心不下你,一直坐在你對麵呢。”微生也沒回頭,今夜涼風習習,吹在臉上舒服得很。
很久沒想家,想山林裏的日子,想爹娘,想他。
今日聽嬰璉說起這些,也想起了那個少年。
“舒晗,謝謝你。”王琛鄭重的道謝。
他少有正經,微生亦這才回頭看著他:“沒事。你阿姊看到你娶妻生子自然會離去了,你不必擔心。”
“……”王琛聽後,正經的表情瞬間僵住,與她對視半晌,忽的笑出聲,眼睛又眯了起來,“倒也不是沒有機會。”
那狐狸眼又笑了起來,方才還以為他得接受一會阿姊的死真是殉情,可現在看來,那眼裏又都是狡猾的算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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