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71 更新時間:18-07-11 11:15
晏潭依稀記得陸鬱離被定罪後,一向受寵的宣王連夜進宮,跪在了乾坤殿門口,止不住地磕頭,隻為了保住陸鬱離一命。
聖上花了極大的工夫才把這事情壓下來,將跪了兩天兩夜的宣王罰至府中禁閉。
然而宣王在殿外跪了兩天兩夜,未曾吐露隻言片語,已然神誌不清,擦肩而過時,卻對著一身素縞的晏潭說了一句話:“為何連你也不願意放過他?”
隻因晏潭是唯一的證人。
那把害了太子妃性命的百花折扇,晏潭曾見過太子妃對於此物的喜愛,已經到了愛不釋手的地步。他甚至親眼見過折扇上的百花太過逼真而引來了幾隻彩蝶,還大為讚歎。
隻是沒想到,這把折扇被太子府的龍涎香熏過後,竟成了慢性毒,藥。
春日的某一天,太子妃突然感覺身體不適,在太醫還未宣來之際便一命嗚呼,連帶著肚子裏的皇家血脈也不複存在。
龍顏震怒,下令徹查此事。
終於追尋蛛絲馬跡,才明白凶器竟然是太子妃一直視若珍寶的百花折扇。
由此宣王一黨的謀害太子之名坐實,誰知一向置身事外的陸鬱離竟然主動站出來,揭露了自己罪臣之後的身份,為宣王擔下了所有的罪名。
他知道疏竹說得對,陸鬱離或許是真的被冤枉的。
或許真相就像宣王殿下在在乾坤殿前懺悔的那樣,宣王才是幕後主使,而陸鬱離根本毫不知情,他的墨隻是被人動了手腳。
可是那又如何?宣王向來得寵,聖上為了保全自己最寵愛的兒子犧牲一個罪臣之子,還不是皆大歡喜?
“你咋生來問起老夫陸鬱離的事情啊?現在宮中不是——”翰林院的蔣大學士斂起雙眼,左右看了片刻,沉下聲,道,“現在宮中人人自危啊。”
“最近聽聞了些風聲,學生有些疑惑。”晏潭拱手,對於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師,他還是頗為尊重的。
蔣大學士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歎了口氣,意味深長道:“陸鬱離那孩子對我也是極為恭敬的,隻是對於我個老頭子,向來沒幾句話的。”言罷視線落在牆上一副畫卷上,久久不語。
晏潭不由順著蔣老先生的視線望去,隻見牆頭掛著一副已裝裱好的畫,看筆勢就知道是隨心之作,然而兩側泛黃的卷軸卻昭示著它的久遠年歲,隻不過畫麵光潔如新,想必是有人經常用柔軟的布帛擦拭。
畫上有一老叟,被一把花白胡子遮住了大半臉,正歪著頭小憩,連玄色的管帽都歪了半截,姿態悠閑,連細膩的發絲都仿佛在隨風擺動。
“這是——”陸鬱離的畫嗎?晏潭驚了驚,沒想到宮中還有那位人的遺作現存。
“世人隻道陸鬱離的美人圖千金難求,誰知道他除了美人圖,也會畫其他呢?老夫見過他筆下放牛晚歸的小童,街角叫賣的老嫗,也見過熱情照顧客官的夥計和田間春耕的農夫。這孩子性子清冷,一心隻知道畫畫,隻有在畫畫的時候才像是有些人氣,這樣的人能有什麼歪心眼?”
這一句話,竟是直接證了陸鬱離的端正品行。
自己心裏猜測是一碼事,經別人證實卻又是另一個回事。
晏潭遲疑一下,開口道:“許是宣王殿下……”
言語未盡,蔣老卻懂了他的意思,不讚同地搖了搖頭:“都說人越老越糊塗,我看你們這些後輩倒是比我還糊塗!宣王殿下的小心思,老夫還能看不出來?七年情誼,是塊頑石都能開花了喲。估摸著他拿自己生命去冒險,也不會去拿陸鬱離的命去開玩笑。更何況陸鬱離罪臣之後的身份,謀害東宮的罪名蓋下來,還能活命嗎?”
晏潭一時之間被龐大的信息繞得沒回過神來,隱在陰影裏的臉有些模糊:“他們認識竟有七年了?”
“陸鬱離是陸尚書的獨子,禮部尚書你曾聽說過吧?唉,這孩子上輩子也不知道是欠的什麼債,尚且年幼,一家子的人就沒了。”
晏潭點了點頭,據稱前禮部尚書陸慕曾做了一首感念前朝的詩詞而引來了滅族之禍,這事他年幼時也曾聽父親提起過。
“陸鬱離的父親是陸慕?!”
“噓!年輕人,一驚一乍的!這個名字能隨便提起的嗎?”
沒想到陸鬱離竟然是陸慕的兒子……
外人不知道的是,若是陸家還在的話,陸家和晏家會是姻親,早年父母雙亡而養在晏家的先太子妃黎韻原本是許給了陸家的公子——陸鬱離的。
“若不是年幼的宣王得寵,以絕食相逼,硬是要保下孑然一身的陸鬱離,想必那時候,這孩子也隨他一家子去了。”
“所以陸鬱離便一直被養在了宣王身邊?”
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樣一段密辛往事,七年的情誼,從救命之恩到撫育之恩,難怪宣王出事後,陸鬱離自請為宣王擔下一切罪孽。
隻是對於宣王來說,七年的情誼比得上一個皇位嗎?
皇家向來無情。
“應該是吧,其他事情,老夫也不太清楚了,許是大理寺會留有些卷宗。”蔣老眯了眯眼,似乎說多了話有些乏,仍然好心提醒道,“前日多雨,聽大理寺卿提起,大部分卷宗被雨水淋濕了。你若是想了解些陸鬱離的事情,過幾日他們拾掇好了,老夫讓人把卷宗送到你那去吧。”說完歎了口氣,補了一句,“陸鬱離是個挺實誠的孩子……”
晏潭俯身稱謝,囑咐蔣老注意身體,老人家也一一應下。
剛要轉身離開,卻被蔣老扯住了衣袖。
蔣大學士睜大了一雙渾濁的眸子,先前疲倦之色一掃而空,奇怪地望著他,道:“老夫怎見你的身影如此眼熟?”
這話問得也奇怪,晏潭不知如何作答,呐呐道:“早年跟隨先生學習功課,想必是有幾分眼熟的。”
“隻覺得方才你轉身的場景仿佛在哪裏見過似的,奇了……”蔣學士眉頭深鎖,似是在沉思。
“估計先生是有些乏了吧,學生告退了。”
先前還自詡不曾糊塗的老人家卻是如何也想不起來,隻得擺了擺手,放他離去了。
這些前塵往事扯出來,也堪堪稱得上是孽緣吧。
雖說晏潭不相信蕭遲對陸鬱離的情誼能經得住皇位爭奪的考驗,但是那日宣王府邸裏,蕭遲的話卻一直縈繞耳畔,發人深省……讓人忍不住想相信。
回到府中才覺得夜已深,隻見管事忙奉上一杯熱茶,隻暖到人心裏去。
王老管事是看著晏潭長大的,看晏潭就像看著自己親生兒子一樣,溫聲勸道:“春日多雨,少爺注意身體。”
晏潭點點頭,問道:“可曾有人來訪?”
管事想了想,點點頭:“有的,一個小娃娃,長得粉雕玉琢,隻是麵上老大不願意似的一直嘟著嘴。申時到的,留下一副畫卷便走了。”
想也知道是誰,晏潭抿唇笑了笑,接過遞來的畫卷,緩緩打開觀摩,問道:“蘭燼可曾說過,他家公子如何署名?”
管事笑道:“小童隻道悉聽尊便,左右隻要少爺記得回贈之物便可。”
“他說話這麼客氣?”
老人家麵上一窒,呐呐道:“那小童說,姓晏也無妨……”
“咳咳咳——”晏疏竹?晏潭被滾燙的茶水嗆了一下,好半天才平息下來,“稚子之言,無須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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