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86 更新時間:18-09-18 10:27
明淨澄澈的湖麵之上,一葉孤舟撥開眼前彌漫氤氳的白霧,緩緩行進。僧人雙手合掌,腳下仿若踏著佛門金蓮,眸帶悲憫,祥和的麵容在晨光中耀眼奪目,頗有幾分九天佛祖在世之相。他望著一路的流轉山水,口中未曾間斷安定的念經聲,越過無盡的時空,渡過無邊的苦海,為附近的孤魂野鬼們引得了一條通往彼岸的來世之路。
“禿驢救我!!!”一位換上了淺色薄衫的男子毫無形象地攤在船上,四肢無力,麵色青白,雙唇都失去了血色。
“施主,貧僧若是停下手中的動作,助你運功緩解,反而會延長了你受罪的時間,因此得罪了。”寂塵見怪不怪,眼神也未曾停留在他身上哪怕一瞬,頗為淡定地撐著竹蒿,“再過一會就到鄴城了。”
言語間,賦雪衣忽然腹中一陣翻滾,單手撐地,另一隻手一把扯下過頭上的帷帽,掙紮著起身,將上半身俯出扁舟外,幹嘔一聲,稀裏嘩啦地將隔夜的飯菜嘔吐了出來。
賦雪衣心裏叫苦。他比試幾次都輸給了不明來曆的僧人,也就一時興起隨口答應了一同雲遊的要求——隻不過是想看一下這位以普度眾生為己任的和尚到底要如何以一己之力把自己這名自小殺孽深重的人拉上正途。再說他長這麼大從未離開過漠北,英姿煥發的少年郎,誰沒有一個執劍四方雲遊天下的夢?隻不過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暈船啊!
當腳觸到平地的時候,賦雪衣仍然覺得自己雙腿發軟,仿佛還在左右顛簸一般。而八方不動的和尚默不作聲地旋掌將一道靈氣注入他的身後,為他紓解痛苦。
人群熙熙攘攘,擁擠中不知道誰撞了下搖搖欲墜的賦雪衣。他摸著肩膀,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一張紙條落入了懷中。
寂塵也看到了,他的視線在上麵停留了一瞬,然後秉持著“非禮勿視”的觀念默默轉開了臉。
賦雪衣的目光一頓,狐疑地打開了不知來曆的紙條。他麵上帶上了幾分認真的神色,眸子微動上下掃視了幾遍,隨即臉一沉,指尖一拈,生生將其碎成了粉末。
僧人退開兩步,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地望著男子。
“幹嘛這麼看著我?”賦雪衣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不過是不知道哪個旮遝裏冒出來的仇人給我塞的一封戰書罷了。你看這寒磣的模樣,我要是真去了豈不是很掉身份?不去不去,我才沒時間去陪他們過家家。”忽然他眼角餘光一瞥,瞥見了前方一道錦旗迎風招展:“唉——前麵有麵攤,走走走吃飯去!我在船上都快把這些天吃下去的東西都吐出來了……”
望著賦雪衣興致勃勃的模樣,寂塵的一句話堵在了嘴邊,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其實他知道每當賦雪衣打算去取人性命之前,都會露出那般興奮地難以抑製的笑容——就仿佛剛才那般。
熱情的店小二招呼了他們,一口氣不帶喘地報了好幾個菜名。賦雪衣聽得頭昏腦漲,大手一揚:“全要一份!”
寂塵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於是賦雪衣輕咳兩聲:“來兩碗陽春麵。”
很快,熱騰騰的麵就被端了上來。白白的麵條上飄灑著幾點蔥花,悉心熬製的高湯透著一份醇鮮以及陣陣撲鼻而來的香氣。
賦雪衣搓了搓筷子,雙眼一亮,食欲大開:“這麵看著很平常,沒想到竟然這麼好吃……”
“那是因為這普通的模樣更貼近百姓生活,讓人吃起來更有家的味道。”寂塵夾著一株小青菜,解釋道。
“家啊……”賦雪衣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不好意思,他沒有,家啊情啊,這種東西似乎離他太遙遠了。小時候他隻有師父,師父隻教他殺人;後來長大了他遇到了眼前這個奇怪的和尚,和尚教他如何不殺人。
“以前我殺過一列商隊。”賦雪衣蹙著眉,思索著以前的事情,“把他們的頭割了下來,整齊地掛在了客棧的門口,你知道為什麼嗎?”不等和尚回答,他又繼續道,“因為他們一行人做的就是買賣奴隸的生意,不知道多少人因為他們而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他們算是大奸大惡之人吧?可是後來所有人說我太過殘忍冷血了,我不懂為了這些人的家庭手刃這群人能有什麼錯,難不成是我殺錯人了?”
寂塵憐憫地望他一眼:“賦雪衣,其實你自己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麵上一頓,賦雪衣低下頭:“我之所以沒有家就是因為那些你總是讓我放過的人。他們以後繼續做壞事,還會有更多人因為他們而沒有家,你懂了嗎?”
邊境情勢一直很亂,大大小小部落出現又滅亡都是十分正常的情況,寂塵也有所耳聞,但是人不該因此淪為複仇的殺人工具。“賦雪衣,仇恨是一種毒,別讓他蒙蔽你的雙眼,主宰你的思想。況且公道自在人心,你不該以暴製暴,擅自為別人的生命畫上終點。”
人這一生,總有些值得銘記的東西,碰巧愛與恨都是,而且——刻骨銘心。若是賦雪衣放下心中仇恨,那死去的人們湮沒在曆史洪荒中,還能有多少的波瀾?
“公道自在人心?你是在說我殺人報仇是多管閑事?等著別人來救贖——”賦雪衣猛地放下筷子,站起身來瞪著他,“這就是你們佛門所說的度化之道?那我就明白告訴你,死在我刀下的人就是死有餘辜!”
漠北人多事多,欺淩霸辱之事隻多不少。若是他不站出來的話,還會有其他人站出來,總會有人站出來的,而賦雪衣不過是恰好因為族人的仇恨,站出來以暴製暴了而已——他殺的都是作惡多端之人,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多說無益,賦雪衣放下錢轉身就走。誰知一激動,抬腿踩在靴子上,幸好眼疾手快的他扶住了桌子才沒落得個以頭搶地的下場。他輕嘶一聲,試圖正常走路,然而腳腕劇痛,險些逼出眼角溢出的淚點。
“貧僧隻是希望施主能放下仇恨。”僧人無奈地望了他一眼,行至賦雪衣麵前,轉身緩緩俯下:“……上來吧。”
猶豫片刻,賦雪衣跳上了和尚不甚寬厚的脊背,將耳朵貼在上頭,耳畔回響著兩種截然不同速度的心跳,有種這路會走向天荒地老的錯覺。
深夜,靜寂的巷子裏偶爾傳來幾聲冗長的更聲。一個黑影如同鬼魅一般運氣跳上城東的一座高牆,躡手躡腳地伏在屋簷上健步如飛。眯著眼辨認了一番周圍的建築之後,他跳上謝府的屋簷,悄悄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奇怪,謝府在鄴城也是大戶人家,這麼晚了全府燈火通明也就算了,連個夜巡的家丁都沒有?
賦雪衣扯下被自己呼出的氣息暖得火熱的黑色紗布,似夜貓一般靈巧地跳下高牆,試圖用手指在窗紙上戳出一個洞。誰知不待他靠近,就覺得門上一陣符光衝天,竟然生生被震飛出去!與此同時,柱子旁一道黑影直直地衝著他倒了下來。
有詐!賦雪衣敏捷地一側身,躲過了迎麵而來的屍體。嗅到了被人有意掩藏的血腥味,他心道不妙,趕緊一個閃身幹脆利落得朝著大門略去。
渾身上下都是血腥味。賦雪衣出了大門,嫌棄地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早上有人給他傳信,許諾以重金相聘,買的正是這一戶人家的全府性命。相比於紙上白字黑字藏在某處地方的價值不菲的酬勞,賦雪衣心裏是奇怪多於欣喜的。他們做這些生意的,自有一套自己的聯絡方式,然而他此次隨著寂塵出漠北,還未有幾日,竟然就有人在當地找到了他。更加讓人想不通的是,他心下好奇,來看看兩日後的目標之際,這戶人家竟然已經被人捷足先登了?
“暗處的朋友,出來吧。”賦雪衣麵帶微笑,手卻按上了自己腰間的短刀,“你們都偷窺我許久了吧。”
話音剛落,三名黑衣人從暗處顯形,手持利刃,冷冷地注視著賦雪衣。
“我的命比較硬,要是想拿的話——”賦雪衣抽出雲中雪,冷刀直對,語氣凜然:“你們一起來吧。”
有陰風吹過,掃起一地的塵埃。下一刻,有三道刀劍刺入肉體的鈍聲響起,鮮血直湧,在三名應聲而倒的殺手屍體的背後凝成一攤暗黑的血池。
……這是自裁?賦雪衣眯著眼,謹慎地沒有放下刀,望著三具倒在地上失去了生息的屍體。
這事情從頭到尾都透露著詭異,不對勁啊。
他轉念一想,反正自己也拿到錢了,估計這個黑鍋是背定了……賦雪衣暗歎一聲,手起刀落,習慣性地手起刀落,將三名不知來曆的殺手的頭齊齊割了下來。
用地上屍體的黑衣擦了下自己刀刃上的鮮血,賦雪衣直起身子,心頭卻一直縈繞著一陣不安。他勉強壓下,正想回客棧的時候,卻見巷子前頭站著一個人。
那人緩緩走來,手執一串隻有在超度死人之時才會拿出來的淺褐色楠木佛珠,身著一件青灰色方格的袈裟,悲天憫人的麵容在巷子間紅色燈籠的映照下如同地獄修羅一般讓人心悸。他眼下的淚痣盈盈欲滴,目光沉靜,沉靜得仿佛在望著什麼無悲無喜的草木一般。
賦雪衣猛地一怔,隻覺得自己仿佛在自己這般毫無感情的視線下化為一具毫無知覺的屍體。他呐呐開口,試圖一次性解釋清楚:“我……我沒殺人……我進府的時候,他們都死了……然後這群人突然死在我麵前……”
見僧人不語,他握著短刀,氣息急促了幾分:“你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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